“他又一次生病了。他生病的起因是那一场雨,那一场雨原本他是可以避免的,因为我看到他淋雨,我知道他在花园里淋雨,我狠下心来不告诉妈妈。那是初夏多雨的季节,气候乍寒乍暖。一天午饭过后,我溜到花园里玩,天气出奇的好。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太阳晒在身上热烘烘的。我走到葡萄架下摘了一串黑溜溜的葡萄,拿到水喉边冲洗。我们家在*市的那幢房子前后都有面积很大的庭园,庭院深深,里面草木扶疏,绿树成荫。当我坐在树荫下吃葡萄时,弟弟走了过来,吃过午饭以后他原本一个人在客厅里玩的。妈妈睡午觉去了,佣人在厨房里洗碗做家务。弟弟向我走过来说,‘我要吃。’他那时还不知道这种黑黑的水果叫葡萄,他看到我在吃他觉得很有趣、很新奇,也要吃。‘我不知道妈妈给不给你吃,我不能给你。
’我说,语气是生硬的、强制性的,因为我看见他就会莫明其妙的讨厌他。他一听我说不给他吃,他就愤怒的跑过来抢,‘妈妈什么都买给我,她不会不给我吃。’他用手抓了几颗葡萄,往嘴里送,他把葡萄连皮带仔也吃了下去,我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去理他了。我离开了那里,往楼房走去,正在这时‘哗哗啦啦’的下起了大雨,我飞快的跑进大楼,我马上想到了弟弟,他还在花园呢!我有一刹那的念头想回去叫他进屋里来,可是心里头对他的忌妒、怨恨缠绕着我,我转念一想,他那么蛮横无理,我才不要去管他呢。于是,我一个人跑上了楼,进了房间关上房门。大概过了一刻钟,我听到了妈妈在呼喊弟弟,‘海俊,你藏到哪里去了?你在哪里?’弟弟常常会一个人藏在衣柜里、床下面、门落里,现在想起来,弟弟是个机灵可爱的小东西,但是那时候我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可爱!”维美说到这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你妈妈找不到他,因为他还在花园里,是吗?”我提醒她继续说下去。
“哦,妈妈敲响了我的房门,扭开了门,她问我,海俊呢?你看见海俊了吗?我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要报复他,来化解我心里的怨恨。我平平淡淡的回答妈妈,说我没有看见,我一直在房间里没有看见海俊。起初,我有些担心我的行踪会被佣人看见了,后来我知道,一下雨她就跑到楼顶去收衣服和收被子了,那天她把大部分的棉被、枕头都拿上顶楼去掠晒了。妈妈到处找,心急如焚的找遍每一间房间,有几次我几乎要告诉妈妈,弟弟在花园里,可是望着妈妈那种一下见不到弟弟就万分焦灼的模样,我心里的忌妒就又不由自主的冒出来。
我木纳的、冷眼旁观的看着妈妈张皇失措的到处搜索,妈妈喊来了佣人,大发脾气,声色俱厉的苛责她没有好好看住小少爷,佣人支支吾吾的说她不知道,她在厨房里忙着洗东西,天下雨了她又忙着收衣服被子。这时,弟弟全身湿透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见妈妈就扑了过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妈妈抱着弟弟上了楼,换掉湿衣服,拿干毛巾给他擦拭头发和脸,他还是哭个不停。雨一会儿就不下了,太阳又出来了,整片大地又恢复了一片晴朗。我们家向来是很幽静的,所以弟弟那时断时继的哭声便清晰的莹绕在整幢楼房里,我对他的哭声厌烦透了。已经过去好久了,他还在那里哭哭啼啼,这么小小的年纪就知道用哭来迷惑妈妈,我是这样去想他的。‘最好你就发病,病死好了。’我心里头又开始诅咒他。”
“哦,我的诅咒真的应验了。那天晚上他就开始发烧,妈妈连夜带着他去医院看医生,爸爸则因在外出差,回不来。这段时间,因为公司的生意衰退了,他不得不把精力重新调整到公事上。那晚,我跟在妈妈的身后,替她拿手提包,替他在钱包里拿钱付挂号费、医药费。弟弟在妈妈的怀里一直抽抽噎噎的,妈妈不停的哄他,我看到了就烦,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有那么多流不完的眼泪。这一次,弟弟一直持续发烧了好几天,妈妈守在他的身边坐卧不宁。妈妈打电话给爸爸叫他回来,可是爸爸想到弟弟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而且每次都很快会好起来,所以他对妈妈说不要太紧张了,他会尽快办好公事就回来。”
“前三天,弟弟也只是发低烧,他不哭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跑来跑去,又跟我抢东西。那些天,我都没有去学校,妈妈替我请了假,让我跟他一起照看弟弟。玩腻了的时候,弟弟又哭哭啼啼,让妈妈宠他哄他开心。第四天夜里,弟弟发起了高烧,不停的哭,妈妈连夜心急火燎的抱着他去医院,打了退烧针。回来时,弟弟似乎是哭得累了,沉沉的睡着了。这四天里,我和妈妈都被弟弟的哭闹搅得疲惫不堪,特别是妈妈,她几天夜里都是半睡半醒的,对弟弟的发病胆颤心惊,她的眼睛周围蒙上了一圈暗黑色。这晚,我们回到家里,妈妈把弟弟放在他的那张小床上,我和妈妈睡在大床上,我们都沉沉的睡去。
一觉醒来,我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我发现妈妈不在床上,弟弟也不在那张小木床上。我走出房间,家里没人,佣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我肚子饿了想去厨房里找佣人,可是没有人在那里。整栋楼房都静悄悄的,我们家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的宁静过。我走出花园里逛了逛,还是找不到人。我猜会不会妈妈带海俊出去酒楼里喝早茶了,他们出去吃早餐,佣人就不会做早餐了,她会偷偷懒,很晚才起床。我想,也许佣人还在她房里睡大觉呢。因为现在也才是清晨的七点多。想到妈妈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我感到好伤心。我只好一个人跑去厨房拿面包拿牛奶喝,吃完早餐,我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摘了两束鲜花,插在我房里的花盆里。”
“时间安安静静的溜过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妈妈回来了,失魂落魄、满脸泪痕,她凄凉的告诉我,海俊死了。”
四周的空气变得像死般的沉寂和凝重,而维美则痴痴的坐在那里,目光呆滞。过了一会儿,维美激动的说,“谭海俊就这样的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想他只是睡着了,那一晚,从医院回来他就安安静静的睡了,我和妈妈也睡了。他怎么可能会这样的不知不觉的就离开了我们呢?他不吵不闹,什么也没有说,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呢?不可能,我不相信。他一定是藏起来了,或者藏在柜子里,或者藏在床底下、或者藏到门落里……以前,我忌妒他、埋怨他,还常常诅咒他,可是他死了以后,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长大了以后,我一天比一天感到伤心难过,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却已经死了。后来,我们搬了家,那栋花园洋房也卖了,我还转了学……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
维美深深的叹息着,此时的她是那么的廖落和伤感,与平常那个活泼、开朗、狂妄自大的维美判若两人。
“哦,我对弟弟的怨恨、诅咒,还有我知道他在花园里被雨淋见而不救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爸爸妈妈。这些事情藏在我的心底里就像一把利齿时时在割裂着我的心。每当我想起弟弟,我就觉得对不起他,他那么小,我却要跟他认真、跟他计较,我觉得自己那时候是多么的愚昧和残忍啊!”
维美说着,头伏在膝盖上,低低的抽泣着。看见她那样的伤心,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哦,现在说出来就好了,别那么难过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维美抬起她那泪眼迷茫的眼睛望着我,凄凄切切的说,“过去了吗?可是,我常常觉得那些事情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我常常感到海俊就在我的身边,我还不时的听到他哭。他一定就藏在我的周围不知哪个角落里,也许在床底下、或是柜子里、门落里……”
“哦,那只是因为你想念他,因为你的内心对他充满了愧疚,所以你会不知不觉的幻想出他的样子、他的声音来。”我轻柔的说,“你必须承认事实: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吗?弟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吗?”维美悲叹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