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经雨后,花颜憔悴犹堪怜。
李从嘉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耐心地等待着她知错就改,“胜之可是惯会示弱求存的,朕又不是神,怎么知道你所说的誓言能否当真?”
李胜之松开他,又无助地伸手去扯颈上的项圈,泪眼涟涟地看着他,眉心轻蹙如青山,堆积着痛苦郁结,她轻轻启唇道:“难道陛下打算囚我一辈子吗?”
李从嘉垂眼看着她颈间的伤痕因她的动作牵扯而加重,轻轻伸手握住她的皓腕,然后用足了力道让她松开牵扯项圈的手。
李胜之只觉得她的手腕快被李从嘉捏断了,她喘息着喊他:“陛下……”
李从嘉挑了挑眉,松开了手,长臂一捞便将她揽入怀中,又用手指勾了勾她颈上的项圈,轻笑着缓声道:“那也未尝不可。”
李胜之无力地靠在他的身上,闻言便想要推开他,但被囚多日,又废了内力的人哪有什么力气,这样的推拒对李从嘉而言不过是轻抚,并未撼动他分毫,反而让李从嘉更紧密地禁锢住她,让人呼吸都感到困难。
李胜之气怒到了极点,但也只敢在压在心里,她现在正软弱无力地被整个抱在怀里,一双眸子红通通的,苍白的脸颊因气怒而微红,看起来娇柔可欺。
李从嘉把抱在怀里的人儿又掂量了一下,叹了口气道:“唉,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顾轻衣也瘦了,她在狱中奄奄一息望月之时,还曾无声轻唤你的名字,忠心得很哪。”
李胜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轻衣还是没有按捺住,擅自行动了。咬牙按捺住心中焦急,哑声道:“陛下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李从嘉闻言放开手,任她倒在榻上,好笑地看着她,“胜之啊,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可以打动我的。”
李胜之撑着床衔爬起来,右手捂着胸口不住喘气,心思翻转间喉头都不自觉收紧,她跪在榻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张地颤声道:“两国战事到如今这个地步,不是胜之一介女子可以左右的,天泽大军此番是抱着纳南朝国土入天泽疆域的决心而来的,且占尽先机和人心,陛下看得清局势,不必胜之言说,现在放下陛下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负隅顽抗,或许还能在风雨飘渺中撑过十年,二是学那安乐公,乐不思蜀,可度百岁而保天年。”
李从嘉看着她慢慢露出笑意,意态却是冷清如寒冰透骨,“我虽算不上是什么千古明君,但也知忠于我的臣子正欲死战,而我又何故先降?”
李胜之闻言忽觉苍凉,闭了闭眼抬头道:“陛下是选第一条路吗?”
李从嘉摇了摇头,俯下身靠近她,鹰视狼顾的眼神让李胜之不禁望而生畏地往后默默挪动,他低声道:“胜之知道自天泽退军三十里后,我做了什么吗?”
李胜之疑惑着摇摇头。
李从嘉看着她眼里的疑惑不解,似是想起了什么,忽而一笑,慢慢在床榻边坐下,笑得向后仰倒,躺在她的腿上。不知为何,李胜之在他的笑声中听出了绝望,仿若被困于寸草不生的荒原,无边无际。
过了好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边蹭了蹭,闭上眼睛低低道:“朕装不下去了,也没时间装了,彻底整顿了朝政,该贬的贬,该杀的杀,该提的提,虽早有绸缪,但还是仓促,朝局不稳也是必然……”
李胜之心中惊讶,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那陛下打算如何收场?”
李从嘉闻言睁开了眼睛,失神般用指尖如触碰她垂下的发尾,“昨日朕在帝陵祭祀天地,颁发了罪己诏,只待明日寿王李晔入京,禅位于他,自后我便入帝陵服罪,永不踏出帝陵一步。”
银烛跳动轻弹,在李胜之眸中晃过一刹的不可置信,她忽然明白过来,李从嘉或许早有绸缪,在新正十五天宸大军讨伐之时,甚至是更早,在新正初四祭天之时,刘彧亲写檄文之时,他便想到了这一步棋该如何去下,李从嘉一旦退位,天泽便失去了讨伐的名目,李晔贤明,南朝稳定,上下军民一心,天泽就是想要进攻,也怕是不再一往无前。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着什么,却半晌无言,惶惶不安地只吐出了“从嘉”二字。
李从嘉笑着应了一声,“现在可想到有什么可以打动我了吗?”
李胜之心中动摇,垂下的眼睫如雾,罩着一汪涟漪轻动的泉,她慢慢抬眸启唇道:“陛下……”
李从嘉依然笑着道:“如今我就要退位,别叫陛下,叫从嘉。”
李胜之实在不明白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自古退位的帝王有几人能得善终,更何况他是个有名的昏君,不得人心,不得权柄,就算碍于皇室颜面不会让他太过受辱,但他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李胜之慢慢道:“从嘉可是想让我陪你入帝陵。”
李从嘉起身,对着她点了点头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们应该同甘共苦啊。”
李胜之看着他凄然道:“陛下,我输了,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心如坚石……我是想要陪着你的,但我若留在南朝,就等于是背叛天泽,血影阁对背叛之人便是天涯海角也会缉而杀之,我不想后半生过得如同老鼠,但……就算如鼠,也有厕中鼠和仓中鼠之分,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
李胜之慢慢抬起头,满眼哀求地苦涩一笑,当真是低到了尘埃里,“天泽和南朝已无我们的容身之地,求陛下送我和轻衣出海,南海沧波远,可炙鱼宿岛,我必毁舟弃筏,永不踏入中州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