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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女儿 (2)

母女俩转了两部地铁,坐上“加勒比别墅”的班车。张秀红一路看着窗外。下了班车,道:“你去他家,我在这儿等。”蒋芳劝了一回,见她坚持,就独自去女婿家。只按了一下铃,门马上开了。金亮伟今天穿了西装,抹了摩丝,劈头就问:“秀红呢?”

“她不想过来,”蒋芳见金亮伟顿露失望,又道,“凡事有个过程。”

金亮伟让小罗抱出洪洪,小罗蓬着头,没睡醒的样子,蒋芳冷冷瞅着小罗。金亮伟道:“小罗弄孩子很有一套。”蒋芳哼了一声,接过婴儿。

张秀红等在小区外的麦当劳,见妈妈进来,赶忙迎上去,接过孩子。她不太会抱,蒋芳纠正她的手势。洪洪咧开嘴,似在笑,但渐渐“哇”地哭起来。张秀红急道:“哭了哭了,怎么办?”蒋芳接过孩子,摸了摸尿布,干的,于是道:“大概饿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喂的奶。”她想起奶妈小罗,对张秀红道:“要不,你再和小金谈谈?长期分居也不是办法,保不准生出什么变。男人犯点错误,也是可能的。”

“你也这么说?”张秀红将目光从女儿脸上移到妈妈脸上,“张美凤也这么说过。”

蒋芳像被刺了一下,低头哄孩子。洪洪不哭闹了,“呀呀”两声。张秀红又问:“宝宝想说什么呢?”

蒋芳道:“孩子要多抱,多交流,以后才能感情好。要不咱们把洪洪接回去?”

张秀红犹豫了一下,道:“我们没这条件,不能害了孩子。”

“还什么‘我们’‘他们’,金亮伟是你老公,你点一点头,马上就又有老公又有孩子了。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秀秀你再考虑考虑。”

张秀红不语。

蒋芳道:“吃点东西吧。咱们不饿,孩子也饿了。”

洪洪像是为了映证这句话,突然又大哭起来。

蒋芳哄孩子,张秀红出去买了三只馒头,然后到柜台点了两杯可乐、一杯牛奶。蒋芳将牛奶在勺子里吹凉了,一小点一小点喂给洪洪。张秀红呆望着盛牛奶的纸杯,拿吸管没精打采地捣戳着口乐里的冰块。最后,母女俩都没碰那些馒头。

蒋芳将孩子送回金亮伟处,和女儿坐上回去的班车。车上,张秀红又望着窗外,忽地扭头道:“我要找工作,赚钱,自己养女儿。”

张秀红买报纸,寄简历,忙了几天。偶尔接到面试通知,却都没下文。

蒋芳忿忿道:“我女儿长相好,学历高,人也老实,哪点不好了?”又道,“找工作也累,要不干脆还是原谅小金,搬回去吧。”

“如果不是张美凤,我或许就原谅了,”张秀红道,“妈,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心里硌着块大石头,压得慌。”

蒋芳急乱道:“你要考虑将来,人生长着呢,”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们这对女儿,可愁死我了。”

张秀红道:“还是先找工作,走一步看一步。可能是我太老实了,现在找工作,都要托关系的吧。”她翻出以前影视公司时收集的名片,挨个儿打电话过去。“欧阳先生吗?我是秀红,张秀红,以前顾老板那里的秘书。什么?顾老板,就是顾前卫。我想……喂喂!”

近百张名片,只有一个姓范的家伙对张秀红隐约有印象。他约她吃饭,说正好缺个秘书。张秀红犹豫再三,就去了。

范先生约在一家咖啡餐厅,时间是晚上九点。这家餐厅更像酒吧,一些男女在幽暗的角落里扭成各种形状。张秀红转了一圈,认定了那边自斟自饮的男人,犹犹豫豫地走过去:“范先生吗?”

男人抬起脸,张秀红立刻认得了,他是影视公司的老客户。俩人互相打量,范先生道:“请坐。”张秀红坐下。

范先生道:“我记得你,你没以前好看了。”张秀红挪了一下屁股。范先生道:“干嘛坐那么远,过来。”他拍拍身边的座位。张秀红挨过来,范先生搂她的腰:“你瘦多了。”

桌上放着半瓶酒和两只空杯子。范先生打了个响嗝,张秀红躲避不及,吸了一鼻子洋葱和胡椒味。

“你吃过了吗?”范先生问。

“吃过了。”

“怎么吃过了,说好请你晚饭的。现在还想吃什么?”

“随便。”

范先生松开她,边给自己斟满,边问:“电话里有点没听清,你什么名字?”

“张秀红。”

“什么‘红’?”

“秀,秀丽的秀。”

“什么?”

张秀红挪开身子,范先生按住她:“我在逗你玩呢。我一直对你印象挺深的。你要找工作对吗?我那里有工作,跟我去吧。”

张秀红将胳膊转来转去,范先生牢牢箍住她的手腕。

“干嘛呀。”

“没干嘛。”

“流氓!”

范先生笑咪咪道:“你想要工作吗?”

“不要了。”

“不要了?你都想到来求我,肯定是真没办法了吧。”

张秀红顿了顿。范先生在屁股后面摸了半天,摸出钞票,塞给张秀红。张秀红的手指迟疑地卷起来,她感觉大概有两三张。范先生半笑不笑着,贴近道:“怎么样,”见不吱声,又问,“怎么样嘛?”

张秀红做出起身要走的样子,但动作有些僵硬,她想起了洪洪。

凌晨二点多,张秀红被范先生叫醒。她匆忙地接过钱,塞进包里,又匆忙地穿好衣服。范先生道:“不说声‘再见’吗?”张秀红没有回头,冲身后摆摆手,就关门出去。

她走到离旅馆很远,才站停等车。许久,才有一辆出租车亮着小红灯,从黑暗的远处滑来。张秀红招手叫停,钻进后座。一路上,她将头靠在前排的座垫上。夜风和汽车马达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回家开了门,发现蒋芳穿着睡衣,站在外间等她。母女俩面对面静了几秒。蒋芳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

“这么晚,去哪里了?”蒋芳注视女儿一边脱衣服,一边进浴室,“到底去哪里了?”她试图推开冲淋房的门,张秀红在里死死拉住。俩人僵持着,热水的雾气将她们之间的玻璃模糊了。“妈,你别问了。”蒋芳叹了口气,退出去。

翌日中午,蒋芳回家,发现张秀红还在睡,早饭仍放在桌上。蒋芳将馒头重新热了,自己吃了一只,给张秀红留了两只。上午做钟点工时,女主人送给她两把放得不新鲜了的菠菜,蒋芳做了菠菜汤,敲了一只蛋,洒了些榨菜和盐,也放在桌上。看看时间差不多,进屋说了声:“秀秀,喝汤的时候热一热。”就走了。晚上五点多,蒋芳又回家,发现张秀红仍在床上,菠菜汤冷在灶头上。蒋芳坐到床边,轻声道:“秀秀,你不要这样。”

张秀红终于开口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不饿的话,就喝些汤吧。”

蒋芳将汤锅和一只馒头放在床边的小板凳上,自己去把剩下的馒头,就着榨菜,吃下去了。凌晨三点多,蒋芳睡不着,摸到张秀红床边,把馒头和冷汤端到外屋,消灭一光。

第二天,张秀红起了个大早,从包里拿出范先生给的钱,数了数——连同餐厅里给的二百,一共一千块。她匀了五百,放在蒋芳的抽屉里,剩余五百收进自己的钱包。

张秀红洗漱一净,又打扫了房间,坐等到下午五点多,听到门外一阵“丁呤当啷”的钥匙响。过了十几秒,蒋芳凌乱的头发从门缝挤进来。“起来啦?”张秀红点点头,她有种幻觉,仿佛蒋芳弯腰换拖鞋时,会渐渐折下去,最后瘫倒在地。

张秀红在报纸中缝翻到启事:百合歌舞厅,招服务员若干,女性,25岁以下,薪酬面议。

“百合”是七十年历史的老建筑,殖民地时留下的,离张秀红幼年居住的小洋房不远。蒋芳曾携姐妹俩经过,指道:“旧社会时,这里有很多‘跳舞小姐’。”妹妹问:“什么叫‘跳舞小姐’?”小秀红没听母亲讲解,远远走到前面。她不喜欢这幢楼,灰头土脸,阴气森森。

五十年代,“百合”被政府接管,改名“红都戏院”,两侧开了些零杂小店。后又改为“红都电影院”。在张秀红母女搬离小洋房前一个月,“红都电影院”门口的雨棚突然倒坍,压死一名行人。那天放学,张美凤一路小跑,没进门就尖叫:“死人了,死人了!”蒋芳呵住她,连说“晦气”。饭后,张秀红跟着妹妹溜出去看死人。天色已晚,行人稀少。张美凤兴奋地转前转后,指着地面道:“这儿,这儿,我在这儿看见的。”张秀红凑近,看见了昏黄路面上的一滩暗色。那以后,“红都电影院”的招牌灯暗了,玻璃大门紧锁,慢慢蒙上灰,碎出裂缝,被宽边透明胶粗粗粘合起来。

好像七八年前,“百合”突然复活了,仍是电影院,过了一两年,又改回歌舞厅。一家台资餐饮娱乐公司,在里面投了大笔钞票。张秀红见过翻修后的“百合”,门顶两个亮闪闪的大字,英式风格的楼身上,镶着一条条旋转明灭的彩灯。迎宾小姐穿丝绒旗袍,两侧开叉到大腿根。巨幅易拉宝占住半扇大门,画着舞女,写有“怀旧”、“舞蹈培训”字样。

这是张秀红对“百合”的全部印象。她照着招聘广告的号码打过来,是个粗嗓子男人,问:“你多大?”

“二十四。”

“好,带上身份证复印件。”

张秀红穿牛仔裤和套头毛衣。她瘦了,这使得她看起来年轻,但颇为憔悴。

白天的爱国路有点荒凉,街角扫出一堆堆垃圾,多是饮料瓶和食物袋。百合歌舞厅的霓虹暗着,顶牌脏脏的,有几条雨天留下的泥水印。张秀红核对了一遍地址。

一楼大堂,二楼饭店,三楼才是歌舞厅。她上到三楼。楼道出奇地暗,绛红色的落地窗帘拉得严实,吊顶垂得很低,水晶灯摇摇欲坠。电视机里有女人在唱歌,歌声细伶伶地回响着。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默默站在屋角。张秀红经过她时迟疑了一下,但马上确定,对面折叠靠椅上的中年男性,才是她要找的人。

男人一手端烟灰缸,一手夹香烟,翘着二郎腿,西裤和皮鞋之间,露着一截颜色鲜艳的袜子。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市文明单位”的金牌牌。

“我是来面试的。”

角落里的女人问:“几岁了?”她不知何时站到了张秀红背后。

“二……十多吧。”

“二十多?身份证复印件呢?”

张秀红从包里掏出复印件。

“32,虚岁都33了。”

“让我看看。”男人伸出手。

女人边递给他,边不停说:“太老了,太老了。”

男人认真地看复印件,那上面的照片,是十四年前的张秀红,马尾辫,中分头路,不知啥事开心,笑得鼻子都皱起来了。

“结婚了吗?”他问。

张秀红犹豫了一下,道:“没。”

“你留个电话和地址吧。”男人道。

中年女人走到吧台里,慢吞吞地翻出一支笔,啪地甩在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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