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该快乐的小夕，此刻却快乐不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夕的身体状况愈发地好，医生已经不再答应小夕父母的请求，强制要求小夕出院以便把床位留给其他更加需要的人。
“怎么？你不开心？”周警官看着静静地站立在窗边的小夕。
“有一点儿！”
“为什么？你上一周不是还吵嚷着要早点出院吗？”
“上周是上周，这周是这周！”最近小夕的脾气越来越不好。
“哎呦！你这是又怎么了？跟周伯伯说话怎么还耍起小性子来了？”办好了出院手续的小夕母亲推开门正看见这一幕。
“本来就是嘛，我又没说错话！”
“没说你说错话，你总该客气一点嘛！”
“就不！就不！我本来就不开心！”小夕扭动着身体。
“怎么回事！出院应该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呢？”小夕母亲刻意提高了说话的语调。
“你们都不明白！”小夕的双眼有些微红。
“你不说我们怎么能明白呢？”小夕母亲的语气软下来。
“哈哈，就是！”周警官故意朗笑说，“你总应该提醒一下我们，是不是，小夕？”
“提醒了，你们也不知道！哼！”
“好啦，好啦！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不好！”
“那要不我领你去见一个人？”周警官好像明白了小夕不开心的理由，他猜测小夕是因为独自一人习惯了，害怕可以自由活动之后没有朋友、没有去处。
“见谁？”
“陈老师怎么样？”本来前几天就已经联系上了陈老师，但她在西藏旅游。
“真的？”
“当然！”
“那我们走吧！”小夕笑着走过来。
“我觉得还是先把东西拿回家再去比较好，你觉得呢？”周警官说。
“也行！那我们一起拿回去。”
“没问题！”
当他们将东西收拾到家中之后，周警官便领着小夕出了门，谢绝了小夕父亲开车前往的好意，特地搭乘公交车去往陈老师家中。陈老师自从退休后便住在南京市玄武区，帮自己的女儿带孩子，享受着天伦之乐。周警官从张校长那里得知陈老师的联系方式后，经过联系才得知陈老师在西藏旅游，要四天后，也就是昨天才能回来。周警官今天早上再次与陈老师取得联系，她目前正在家中，等待着周警官的前往。
“你觉得这个座位还舒服吗？”坐在外边的周警官问正趴在公交车窗户上向外看的小夕。
“我觉得很好啊，没什么不舒服！”
“是吗？”周警官笑笑，“那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哦，我们可能会坐一个多小时呢？”
“很远吗？”
“也不算远吧！”周警官沉思着，“我曾经从上海坐火车一直到新疆，也是这种座位，三天两夜，那才是煎熬呢！”
“哈哈哈！”小夕捂着嘴笑起来，“那岂不是连觉都没法睡了？”
“当然能睡了！就像这样！”周警官侧着身，用手臂扒住靠背，将头枕在手臂上，“一觉醒来，那手臂就像有蚂蚁在上面爬一样，又痒又麻。嘶——”
“有机会我一定得体会一下，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呢！”小夕的声音有些低沉。
“最好还是不要体会，那滋味儿可真是不好受！”
“哈哈！”小夕再次把目光投向车外。
“这会儿开心了吗？”
“好多了！”小夕点点头，但她的目光始终看向车外，“真好看，我还从没有见过呢！”
“什么？”周警官凑过去。
“你看！”小夕指着路边的树以及来来往往的行人说。
本来想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周警官再次意识到小夕与自己的不同。因为铊中毒，小夕瘫痪了十年，失去了十年的青春。十年，对于一个成人来说，只是时间无情的流逝、是岁月在脸上的印记；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应该是她成长过程中最美好的记忆，是她拥抱世界、拥抱未来最好的阶段。正是因为这一点，“一定要破案”的想法再次爬上周警官的心头。
“你看！那边还有喷泉呢？好像还是音乐喷泉！你看！”稍微擦了擦眼角的周警官指着远处一幢大厦前的喷泉说。
“音乐喷泉？那是什么？”小夕扭过头看着周警官。
“音乐喷泉就是喷泉，但—”周警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它跟普通的喷泉不同，不只是简单的把水通过水泵施加压力从地下喷出来，而且还得跟着音乐的节拍喷出来，形成不一样的水流高度、不同的水流量。就像蹦，然后水就嘭，这么高，然后蹦蹦，水就嘭嘭，这么高。”周警官一边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理解讲出来，一边还用手做着演示。
“我好像明白了！”小夕点点头说。
“不只有音乐喷泉，还有音乐烟花呢！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今天吗？”小夕的眼睛里透着光。
“今天只能看音乐喷泉，音乐烟花看不了，最近好像都没有音乐烟花的演出。”
“看音乐喷泉也行！”小夕笑着说，“那我们现在去？”
“晚上！伴随着灯光，音乐喷泉会更好看！”
“太好了！谢谢你，周伯伯！”
“是不是有些累了？”车辆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夕开始有些局促不安，似乎有些难受。
“不累！就是感觉不太舒服！”小夕皱着眉头说。
“你还说要做三天两夜的火车呢？怎么样，不行了吧！”
“怎么不行了，我没说累，还能坚持！”
“要不我们下车吧，打车过去，这样还快一些！”
“不用！还是坐公交车好，能够看见很多东西呢！”小夕坚决地说。
……
“到了吗？”小夕看见周警官站了起来。
“下一站就是！”
“还是挺快的！”小夕也从座位上起来，抓住旁边的扶手，轻轻地拽住周警官的衣角，“你慢点儿！”
“没事！”周警官扭头笑着说。
两人在公交站牌前下了车，小夕活动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的揉捏着自己的膝盖。
“还可以吗？”
“没问题！”小夕象征性地跳动了几下，向周警官展示自己完全可以承受住。
“还是小心一些！”周警官笑着扶住险些摔倒的小夕。
“嘿嘿！”小夕用左手拢着散下来的头发说，“周伯伯，你说陈老师还能认出我来吗？”
“怕是不会了吧！小夕已经成为大姑娘了！”
“那我可得让陈老师好好猜一猜，你可不许说哦！”
“我保证不说！”
两人谈笑着朝陈老师住的地方走去。“好美啊！你看，周伯伯。”小夕兴致勃勃地说，“这里的树、花，还有草坪，布置的是多么漂亮呀！”
“跟你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嘛！”
“有！你仔细看，这里的花没有被刻意修饰，是自然生长呢！”
“还真是呀！你观察的真仔细！”
“我不像你们，平时可以看见好多新奇的事情，我只能看一些花花草草！”
“那也不影响小夕长大对不对？”周警官比较害怕谈论这个话题，一方面他对自己瞒着小夕私自调查铊中毒案件怀有愧疚，另一方面他着实不会去安慰纠结在这个问题上的小夕。
“是呢，我也健康成长了！”
两人来到陈老师家门口，小夕抢先一步站在门前挡住周警官：“我来摁！”
门打开一条缝，一个怀抱着小孩儿的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出现在门后，正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小夕。
没等那女人说话，小夕便惊喜地说道：“陈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陈老师摇摇头，疑惑地问：“你怎么会认识我？你是我的学生？还是？”
“陈老师，冒昧地打扰你了！”周警官从小夕背后走出来，“我是昨天跟你联系的周康荣，今天特地来拜访！”
“是周警官啊！快请进！”陈老师将门完全打开，请两人进来，但她仍在疑惑地看着小夕，似乎在回想面前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陈老师！你真得认不出我来了！”小夕眨巴着眼睛。
陈老师腾出怀抱着小孩儿的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耳廓，摇摇头说：“认不出来了！你是？”
“我是小夕呀！杨夏夕！”
“你是小夕？”陈老师张大了嘴巴，“真认不出来了，对，是小夕！看着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你完全恢复了吗？”
“我现在能走能跳！”小夕在陈老师面前转着圈。
“真好！”陈老师的眼睛闪着泪光，“你们坐会，我去给你们倒茶喝！”
“不用太客气！本来就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已经到了厨房的陈老师说道。
“真好！比我家好太多了，你看，窗明几净的，还富有人情味，不像我家，每天都是冷冰冰的！”小夕一边环看着房间一边说。
“这可比不上你家！你家多大呀！”一手抱着小孩儿、一手拿着水壶的陈老师走了过来。
小夕抢先一步将小孩儿抱在怀里。
“哪有！还是这里好！”小夕用手指轻轻地摸着小孩儿的脸蛋，小孩儿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夕，你喝茶，把他给我吧！”陈老师已经把茶杯放在小夕面前。
“就让我抱一会儿嘛，反正他又不害怕我！”
“好吧！那就让姐姐陪你玩一会儿哈！”陈老师摸着小孩儿的脑瓜说。
“想不到吧？”周警官开口说，“当年医生可是说很难恢复了！”
“真想不到，这可能是上天在庇护吧，上天可舍不得让一个优秀的女孩儿一辈子忍受痛苦！真好！可惜廖老师看不见了！”
“廖老师肯定可以看见的，我相信！”正轻轻挥舞着小孩儿双手的小夕说。
“你小心一点儿！小孩儿的手嫩！”周警官不放心地说。
“我知道！啊？你嫌这里吵啊，那我们去那边玩儿好不好？哦！要去看阳台的花呀？那我们去！”小夕自言自语地离开了客厅。
“小夕还是这么可爱！”陈老师笑着说。
“是呀！她一直都是这样，天生就是个乐天派，哪怕是她瘫痪的时候，也经常逗我们笑！”
“这么优秀的女孩儿，怎么会……”陈老师握紧了双手。
“所以我才来找你！”周警官低声说。
“小夕不知道？”陈老师张大了嘴巴。
“我跟她说过一次，她不想让我重新调查，但她父母已经同意了，现在我们都瞒着她！”周警官扭头看了眼正和小孩儿玩得开心的小夕，“不过她可能已经知道了，有时还会跟我闹脾气，可能她已经默许了！”
“哦！”陈老师点点头，“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对那个案件能有多大帮助？”
“现在一切还不知道，毕竟都已经十年了，物是人非！只能是尽最大可能了，哪怕是仅仅有一个准确的作案方式也行！总得对小夕有个交代！”
“也许小夕不需要这个交代呢？她目前过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十年的青春啊！”周警官激动地用两只手指交叉成“十”的样子，“十年！谁来负责？”
“但如果查不到呢？或者说证据不足，怎么办？毕竟那时是小夕父母提出不予追究的！”
“我认为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是谁？用什么方式？有什么动机？为什么是小夕？这些才是最重要的，这样我们就可以保护以后的小夕！”
“我明白了！”陈老师点点头，“你问吧，我尽可能把我能回忆到的全都告诉你，不过我先声明一点，不保证完全准确。”
“当时，学校里面有老鼠吗？”
“食堂好像有老鼠，其他地方没有见过！”
“食堂师傅一般采用什么方式灭鼠或者驱赶老鼠！”
“我想想！”陈老师低头沉思着，“好像用的是粘鼠板，我有印象见过，就是那种红色的，打开之后两面全是胶的那种；好像还有猫吧，应该是有一只狸花猫！我最怕猫了，我记得有一次排队打饭时，那只狸花猫还跑出来了，吓得我连中午饭都没吃。”
“也就是说学校里面不会有老鼠药？”
“老鼠药？应该是没有！老鼠药跟小夕中毒有关系？”
“我们一直怀疑导致小夕中毒的‘铊’来自于老鼠药？”
“应该不会吧！老鼠药里怎么可能会有‘铊’？”
“有一些劣质或者自制的老鼠药里会包含‘铊’，而且我们经过更深层次的检验之后，准确地说应该是小夕中毒于‘铊’含量超过50%的老鼠药。但老鼠药的成分在医院洗胃时已经被洗去了，只有‘铊’还留存在小夕体内，这才导致了小夕瘫痪。”
“是这样啊？”陈老师恍然大悟，“小夕知道吗？”
“知道！”周警官点点头，旋即问，“小夕在班里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跟其他人闹过别扭什么的？”
“闹别扭？好像是没有。我印象中小夕一直是一个非常乖巧、非常可爱的小女孩儿，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喜欢她，而且她也喜欢班里每一个学生，哪怕是最不爱干净的小男生，小夕都能和他做朋友！”
“原来小夕这么富有爱心呀！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恐怕小夕父母都不知道吧！”
“你想想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夕不就明白了，十年呢，你陪伴小夕十年了呢！”
“也是！”周警官搓着自己的双手，他十年陪伴小夕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作为刑警的原因，除此之外还有小夕可以给别人无限吸引力的因素。
“那向静呢？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儿？”
“向静？是不是中毒程度稍微浅一些的那个？”
“对！”周警官点点头。
“向静平时能够认真学习，成绩也比较靠前，课堂上喜欢发言，作业完成的质量也比较高，也算是个好学生吧！其他的好像就没有什么印象了？”
“那向静有没有跟班级同学闹过别扭？”
“这个我没有印象了！不过，好像向静比较喜欢自己一个人，中午午休的时候，她经常会独自出校门买东西，好像是买奶茶吧，我值班的时候见过一次。”
“那她跟小夕的关系怎么样？”
“好像还不错吧，我记的课间的时候，小夕有时候会找向静玩，但大多时候向静好像不太想和小夕玩，好像还因为这件事向刘老师告过状呢？好像是她，我也记不太清了，不敢确定！”
“还有这样的事吗？”
“应该有吧，当时我和刘老师在一个办公室，我记的是一个小孩儿来找刘老师告状，说杨夏夕总是老找她玩儿，可她根本就不想和她在一起玩儿，她想利用课间时间预习一下课程。”
“哦！不管这个小女孩儿是不是向静，可见她是一个爱学习的孩子！”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刘老师的联系方式你这里有吗？我想——我想对这件事再详细了解一下，也许她还有印象！”
“我找找看！”陈老师起身走进卧室。
“还真是奇怪呢！以前那孩子跟陌生人在一起准会又哭又闹，你看这跟小夕在一起竟然一直在高兴地玩儿！”陈老师从卧室出来，看着仍然在阳台上玩耍的小夕与孩子。
“也许是小夕天生就对别人有吸引力吧！”周警官看着小夕。
“可能是吧！”陈老师递给周警官一张卡片，上面有手写的座机号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联系上，好久没有联系了，你试试吧！”
“太感谢了！”周警官虔诚地说道，他从内心愈发地感觉到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当然这些都是因为有这么多人愿意帮忙的缘故。
“关于向静，你还有其他的特别的印象吗？”
“其他的……她好像是单亲家庭，跟母亲一起生活吧？”陈老师像确认似的看着周警官。终于在周警官点头之后，她继续说：“那就不会错了，向静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严厉的女人，也非常厉害。她对向静的教育模式可以说像魔鬼一般，要求她在什么时间必须干什么事情，而且对向静的要求非常高，好像非得把向静培养成精英一样。对了，廖老师好像还因为这件事去过她家呢。”
哦？是吗？周警官在努力回想着自己妻子日记本中的内容，他没有印象见过有类似的事情。“还有其他的吗？”
“好像没有了，因为我不是她的班主任，我只是数学老师，相对其他老师来说，与他们接触的比较多一些而已。真不好意思，我知道的太少了！”
“你太客气了，这些已经足够多了！”周警官发自肺腑地说，“对了，关于陈丽玲，你有印象吗？”
“陈丽玲？没有太多的印象，她应该是刘老师班级的学生吧！”
“刘老师？”
“对！刘老师是副科老师，我记得是陈丽玲班的班主任，她教好几个班的音乐呢？”
“哦哦！我明白了！”周警官明白了这几个老师的关系，他很后悔在妻子在世时没能很好地了解妻子的工作。妻子是小夕与向静的班主任、陈老师是小夕与向静的数学老师，刘老师既是小夕与向静的音乐老师，也是陈丽玲班级的班主任，就是这样。
小夕还在阳台上与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似乎感觉不到累与疲倦。小孩儿也一直在开心地笑着，张着双手挥舞着，不知在抓什么东西。
“真好！”陈老师赞叹着，“这样的生活真好，希望小夕一直保持这份天真永远不变。”
“是呀！”周警官叹着气，“但愿小夕的天真是劫难后的看透吧！”
“这是……我明白了！”陈老师点点头。
“小夕，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周警官喊着。
“现在吗？”小夕头也没回，“再待一会儿吧！”
“该去看音乐喷泉了！”
“好吧！”小夕抱着小孩儿回到客厅，将小孩儿还给陈老师。
“陈老师，我们下次再见！”小夕有些难过地说。
“欢迎你下次再来！”
“谢谢你！”周警官冲着陈老师点点头，扭身走出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