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场,顿时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来这万花楼的,哪个不是为了博得佳人欢心,无不精心打扮一番,看着三人模样,更像是来扫兴的。顿时,广场之内一片哗然,人人脸上生出厌恶之色。唯独一个腰间系着软剑的白面书生,却是以折扇遮面,饶有兴致的凝视着三人,眼睛中散发着异样光彩。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三人一进入广场,李全竟然一路小跑迎了上去,一脸谄媚之色,在众目睽睽之下,恭恭敬敬的把三人引到了后院。
终于有人喊出,这几个莫不是圣手双骄之一小老儿一行人?这小老儿隐匿棋坛那么多年,如今怎么混成了这副田地,那少年难不成就是璎柠小姐此次的对手?
众人议论纷纷,转而哄堂大笑,个个脸上充满轻蔑之色。
就这样的土包子,看来今日是要被璎柠姑娘踩在脚下,败得体无完肤了。又有人反驳,哪能让他倒在璎柠姑娘的石榴裙下呀,岂不是玷污了璎柠姑娘的美名?死了也不能让他做个风流鬼呀。说到此处,众人又笑得东倒西歪一大片。
尹峰这一路走来,目光都不敢斜视一下,众人的风言风语倒是不打紧,和老乞丐在一起久了,脸皮也变厚了,只不过这第二层阁楼的十八个雅座之上,那些浓妆艳抹的绝色美女,有意无意都在从上到下端详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扒光一样,一时有些窘迫不堪。
从戏台的偏门,进了后院,发现也是一个极大的庭院,庭院两侧各有一个白纱遮帘的雅座,是对弈棋手落座的位置。庭院中间,是一个巨大的经纬棋盘,黑白棋子都是由上等的白玉和墨玉雕刻而成。正前方,有一座廊桥。廊桥的底下,是一个小型码头,停放着几艘花船,万花楼著名的十八大院,要从这里乘坐花船,穿过蜿蜒的溪流,才能到达。廊桥的上面,有一排的敞开式雅座,莺莺燕燕的坐着十八位姿色比外面的胭脂俗粉更胜一筹的美娇娘,居中还坐着一位涂脂抹粉、雍容华贵的老妇,正是花大姐。
尹峰顿时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自己在苍竹镇生活了一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富丽堂皇、规模宏大的楼宇建筑。
三人一进入庭院,花大姐眼神示意了一下,老乞丐立刻咧开了嘴,和侏儒江河一跃而起,落座在廊桥雅座的一边。落座之时,离得近的几位美娇娘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口鼻,挪动座位,离二人又是更远了一些。
可怜侏儒江河,为了今日的闪亮登场,刻意让尹峰缝补好了衣服,一路过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走路带风,竟是没有一位女子正眼瞧过自己。没瞅见方才那一跃而起,在空中七十二度翻旋,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在座位上,身姿笔挺,一气呵成,何等飒爽英姿,怎么就没人懂得欣赏。
尹峰在一个仆役的指引下,落座在左侧的棋手位,举目望去,对面雅座白纱飘飘,暂时还空无一人。看着这巨大的棋盘,尹峰不由自主的手心出汗,心中不断的推衍二师傅教授自己运转阵法的法门,如同儒生迎接乡试大考一般紧张不已。
花大姐也不慌不忙,抿了抿一口茶水,撇头问道:“老乞丐,璎羽还是不愿意来见我?”
老乞丐咧开了嘴,赔笑道:“那个老迂腐,你还不知道吗?他终是不想见璎族的人。”
花大姐思绪飘到千里之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那小子便是你们的徒弟?”
老乞丐点了头,答道:“是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花大姐又问道:“什么境界了?”
“小徒愚钝,刚刚踏入通灵境,哪里像璎柠姑娘,年纪轻轻,已经有三境御气的修为。”老乞丐嘴中这么说,心里却充满不屑。
花大姐笑了笑:“你的徒儿哪里愚钝了,是师傅教的不好。”
老乞丐一时语塞,这多大岁数的人了,嘴皮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狠辣,难怪就只是隔着几条街,小老儿也决然不愿不与她见面。不过很显然花大姐还是很念旧情的,否则也不会每次都给老乞丐放行,接近那池子水运充沛的泉水。
想到此处,老乞丐反问道:“听说你那池泉水,仅剩的那点水运都被一个小和尚给吸走了?”
花大姐顿时脸上冒出一丝寒意,冷冷道:“是有那么回事,应该是梵音塔的一个小辈,资质不错,就是放在梵音塔,可惜了。如何那只老狐狸,教出来的肯定也是只小狐狸。”
正说着,从码头那边传来一丝幽香,紧接着是花船靠岸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船纱帘一掀,先是从船中走出一个中年女子,正是麻姑。璎柠紧随其后,被麻姑扶着下了船。
尹峰隔着纱帘,看得不是特别真切,只能隐约的看到一个年纪稍长的人,扶着一个蒙纱少女,迈着轻盈的步伐,径直走进了对面的棋手雅座之中。
此时的璎柠身穿翠云绿罗裙,头梳垂鬟分肖髻,臂挽披帛,小露香肩,酥胸呼之欲出,如一个香艳待放的花中仙子,显然这身装扮,为了抛掷彩头的环节,花了不少心思。
见对弈的棋手早已落座在对面,璎柠轻声问道:“姑姑,对面那位你可知道跟脚?”
麻姑附耳回道:“方才下人给传话了,是一个通灵境的少年。修为这么低,阵法的造诣恐怕也高不到哪去。不过小姐切不可掉以轻心,毕竟老祖对这场胜负非常看重。”
璎柠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闭目养神。麻姑见状,缓缓退出了棋手位,同样来到了廊桥之上。
花大姐见今日对弈二人都已准备就绪,点头示意了一下。
紧接着,广场戏台上三声擂鼓响起,李全高声喊道:“圣手双骄传人之战,马上开始,大家拭目以待。”
顿时广场上的所有人,个个屏气凝神,聚焦在戏台的幕墙之上。
庭院中人,也全部将目光落在对弈二人身上。
璎柠毫不承让,率先发话:“我是女子,先生承让,我便执黑先行了。”
说完玉手轻轻一挥,一枚墨玉棋子,拖着沉重的摩擦声,自行游走起来,没有选择占角,而是落子天元。
花大姐见状,叹了口气,心想璎柠还是太过于年轻气盛,先手落子的位置,选择棋盘的正中间,外行人可能不清楚,内行人一看,便知对对手有轻蔑之意。
花大姐饶有兴致的想看看小老儿的传人会如何应对,对阵斗法,心性与阵法造诣同样重要。
然而过了许久,尹峰那边丝毫没有任何的反应,白棋在棋盘外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上阵杀敌的意思。
廊桥上的众人一脸疑惑,就连璎柠也是眉头微皱,不知道对面那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难不成是对自己方才那蔑视之举,有所不满?
过了半晌,只见尹峰轻轻的掀开侧面的纱帘,向老乞丐上面招了招手。老乞丐才猛然想起,尹峰刚入通灵境,哪里会隔空挪物这样的术法,这每个棋子,少则有数百斤重,连一个壮汉去搬,都累得够呛,更别说尹峰这样初窥修真门道的新人,想凭那点初浅的道行去隔空挪动。连忙一脸歉意的向旁边的花大姐说道:“花大姐,不好意思,小徒刚入一境通灵,对这种隔空挪物的术法,还不是特别了解,不知我可否让一人下去协助一下?”
花大姐闻言,也是一脸讶异,似乎也没想到今日与璎柠对弈的竟是一个如此不堪的对手。即便是一境通灵,这种隔空挪物的术法,只要稍有资质,其实并没有太高的门槛。
那十八个娇艳美女,此时已经纷纷以蒲扇掩面,咯咯笑了起来。老乞丐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一旁的侏儒江河顿感颜面扫地,这会儿在众美人心中,自己又是减了不少分,谁让摊上这么一个好徒弟。
广场那边,估计也是不明所以,已经传来一阵骚动,甚至有人已经不再顾及儒雅风度,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花大姐一脸无奈,顾全大局,也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随即又说道:“协助之人,只许坐在雅座外面,不得出声,也不可能耍什么手段,我这里的人,都不是吃素的。”
老乞丐连连赔笑,于是推了推侏儒江河,江河一脸不悦,难得和这十八美娇娘坐得如此接近,哪怕不能一亲芳泽,但至少还能闻得美人香。随之侧身看了看旁边,自己一行只有三人,老乞丐还要应付那个老妖婆,这协助之人,也只能是自己了。
于是满脸不情愿的跃了下去,盘腿坐在离尹峰一丈之外,这个距离,只要尹峰正常说话,还是能够听得清的。
终于,在侏儒江河的协助下,尹峰一方的白棋才慢悠悠的开始挪动起来。
要说以棋道来推衍阵法,还是小老儿首创。作为璎族曾经的阵法天才,小老儿的棋道造诣绝非非常人能及。以棋布阵,既要遵循棋道的理,又要融合阵法的势,其实比单纯的棋道要复杂得多。
阵法一道,最初源于一种古老的卜筮巫术。原本是通过窥探天机来卜筮吉凶,后来璎族的始祖对卜筮巫术进行逆向推衍,通过改变物质的方位和阵列,以灵力为媒,来窃取天机,这种天机,在阵法一门称为“势”,因此,后人又把阵法称之为“窃势”。
一个阵法,需要依靠灵力来运转,或以布阵之人为阵眼,或以灵气充沛的天材地宝为阵眼,阵眼不破,则周围的势不可破。
然而窃势其实只不过是对阵法的一些基本运用,真正力量强大的阵法,在窃势之后,通常还会融入修士自身修习的各种道法,有了道法的加持,再加上修士自身的修为境界,阵法的威力甚至可以较之最初的窃势强悍数十倍。
比如璎柠当时在苍莽山布下的水龙阵,正是以自身为阵眼,窃取溪流的水势,再融入璎族的道法绝学噬龙诀,才能凭借三境的修为,让四境巅峰的隐门儒生陷入险境。儒生就算将水龙各个击破,但是阵眼不破,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龙重新凝聚出来,耗都可以把儒生耗死。幸好儒生留有后手,以天外飞仙脱困的同时,又以剑雨对璎柠直接下手,才最终破了水龙阵。
又如悬剑潭下的避水阵,是以水灵珠为阵眼的阵法,水灵珠水运充沛,即便是八千多年,亦可保水府安然无恙。这种类型的阵法,常见于各个山头的护山大阵,俱是以灵力充沛的镇山至宝作为阵眼。所以一个宗门底蕴如何,一般看护山阵法,便可知一二。
如今璎柠与尹峰之间的对阵,只是比试谁对阵法的感悟和对窃势的运用,懂得基础的灵力牵引就够了,修为孰高孰低,倒真的没有太多干系。
不过,对于广场上的人来讲,他们看到的只是棋道对决,除非是阵法一脉的修士,否则根本看不出其中蕴含的阵法真义。
要论棋理,尹峰并不逊色,只不过阵法一道,他也是几天前才堪堪领悟,在阵势上,比璎柠还是更逊一筹。
从场中落子来看,璎柠不愧是璎族传人,排列阵位,如穿针引线,诡谲缜密,步步为营,就连老乞丐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璎族后继有人。
十几个回合下来,尹峰逐渐落了下风。
侏儒江河在一旁已经捏了一把汗,但看尹峰,节节败退,却并不慌张。这还是得益于尹峰与穿山龟在山中这么多年的历练。且不说,好多珍稀灵材,都是生长在险峻之地,哪次采摘不是险象环生,光是要在这深山里生活,免不了要与毒蛇猛兽较量,把脑袋勒在裤腰带上的日子着实过了不少。此时的尹峰,就像一只孤狼,四面楚歌,却依旧沉着不屈,伺机突围。
廊桥上的花大姐眉目舒展,轻蔑的看了一眼老乞丐,笑道:“你那徒儿韧劲是有的,但终究使的是蛮力,以力破道,如果是比试道法或许可行,但对于阵法一途,简直是白费力气。”
老乞丐神色无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轻声笑道:“花大姐,对于阵法,我是外行,看不懂局面,不过我还是相信小老儿,你也知道,就他那性子,输给谁也不可能甘心输给你呀。”
花大姐老练登时一绿,冷哼了一声,撇头过去,不再言语。
目光回到场内,璎柠已成了压倒之势,不出意外,尹峰应该走不出十步棋了。广场外面,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就连尹峰自己,也已经汗流浃背。最后,尹峰咬了咬牙,干脆从袖口上撕下一片布条,蒙上眼睛,对侏儒江河说道:“三师傅,几十回合下来,我灵力几近耗尽,你帮我一个忙,在场内所有的棋子之上,都灌输一缕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