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张灵昭转身、疾行、点穴便只在一瞬间完成,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只听得那王妃惊叫一声“王爷”,声音便戛然而止。朱桢惊慌之下,不自禁上前一步,急忙说道:“不可伤害王妃!”
此时,张贤启也已退身来到王妃身边,只听张灵昭说道:“哥哥,只怕今日拿不到那‘饮血双刃’了。”
张贤启一双眼睛始终不离那白面人,说道:“此时脱身要紧,‘饮血双刃’之事日后再说不迟。”
张灵昭对朱桢说道:“想要我二人不伤害王妃,倒也容易。只要王爷让所有人都退下,放我兄妹二人离开便可。”此时,他二人倒不是怕那白面人,而是忌惮那弩箭厉害。
朱桢忙说道:“好,好,只要你们不伤害王妃,本王便都依你们。”
那白面人忙说道:“王爷,不可……”
朱桢未听他说完,便厉声呵斥道:“闭嘴!今日王妃若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说着便呵斥众侍卫收起弓弩,从庭院中依次退出,那白面人亦护着朱桢退到门口。
张灵昭见众人皆退,便伸指将那王妃穴道解开,随即二人飞身上屋,几个起落之间,便来到王府之外。
二人因怕后有追兵,便也不去寻找苏惊寒,只是急急向西北方向奔去,直至来到长江边上,方折身向南,往客栈而去。
二人沿着江边向南奔行一阵,见追兵未至,这才放慢脚步。
此时雪下得更大了,放眼望去,四野苍茫,除了江面上,其他地方俱盖上了厚厚一层大雪。二人走在雪地里,便听到“嘎吱”“嘎吱”之声不绝于耳。
只听张灵昭说道:“方才好险,若不是那王妃突然出来,此刻我二人只怕仍未脱身。”
张贤启也说道:“的确如此,若只是那白面人,合我二人之力尚能应敌,但那些侍卫的弩箭却非同小可。”
张灵昭又说道:“哥哥所言甚是。不知道苏姐姐此时是否安然脱险?”
张贤启说道:“吉人自有天相,况且苏姐姐武功高强,应该不会有危险。我们今日且回客栈,明日一早去那芦州渡口与她汇合便是。”
张灵昭听闻之下,心想徒自担心亦是无用,故只好如此。
二人又向前行了数里,张灵昭脚下突然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禁“啊”的一声惊呼。
随即往后一看,却见雪中露出一截青绿色的东西。张灵昭心下纳罕,便走过去,用手将上面的雪清掉,伸手一抓,直吓得哇哇大叫。
张贤启忙跑来询问,见张灵昭只是抓着他手臂,吓得已然说不出话来,遂忙蹲下身去,仔细一看,却原来是一条人腿,也吓得一屁股颓坐在雪地里。
当此时,江上寒风阵阵,直似百鬼夜哭,四野白茫茫一片,如临阴曹地府。
过了一会儿,只见张贤启仗着胆子将那人身上雪都清掉,只见是一个身穿青绿色衣服的年轻公子,身上并无伤痕,但兀自昏迷不醒,忙伸手试他鼻息。
随即说道:“妹妹,快过来。”
张灵昭本来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此时听张贤启喊他,方慢慢走过去。
张贤启说道:“这人并没有死,还有呼吸,但奇怪的是他身上并无明显伤痕。”
张灵昭低头看这人,头发散乱,双眼紧闭,但修眉细长,鼻若悬胆,甚是英俊。
又见他嘴唇发紫,嘴角流出涎液中带有丝丝黑血,便说道:“这人并非受伤,而是中毒,但这一时半刻,我也看不出他所中何毒。”
张贤启仰头看看天上,说道:“看这大雪只怕要下一夜,若再过得一时半刻,这人便被冻死了。这荒郊野外,并无避雪之处,不妨我们将他带回客栈吧。”
说着,便将那男子背起,二人快步朝客栈走去。
待得张贤启将那男子背回客栈,又将他放于床上。
张灵昭便又仔细查看了他中毒情状,说道:“我见这人面色青紫,眼膜受损,四肢略显浮肿,心跳甚慢,衣衫湿透想是曾出过大汗,想必是中了一种剧毒。又见他后颈上有一个极小伤口,像是被什么毒虫咬的,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水狼蛛所为。”
张贤启当即说道:“妹妹果然厉害,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药铺抓些草药来,好让妹妹调制解药。”
张灵昭忙说道:“哥哥可知要抓哪几味药?”
张贤启笑一笑,说道:“雄黄一钱,麝香、青黛各半钱,再要一些石灰粉,不知是也不是?”
张灵昭说道:“哥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想着水狼蛛身有剧毒,被其咬伤,若立即用这几味药调制后涂在伤口上,便可无虞。但看此人情形,被咬伤只怕已过了数个时辰,此时毒素早已遍及全身,这几味药便不能将毒素尽数祛除。”
张贤启当即醒悟道:“我只想着如何解毒,却忘了这人中毒时间既久,寻常药物便不能救治。”
他本来在神霄谷中随张无忌研习医术,此时便凝眉而思,寻求解毒之法。
张灵昭见他皱眉不语,说道:“哥哥,我有一个办法。你可还记得娘曾经说过,当初舅舅中了‘千缠百结’的慢性毒药,爹爹是如何为他解毒的吗?”
张贤启忙说道;“照啊,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当时爹爹还与我详细说明了解毒之法,只是此法过于凶险。说不得,今日也只好冒险一试了。”
张贤启随即便依着当日张无忌所教之法,为这昏迷男子解毒,张灵昭亦调制了一些清毒去恶之药,待得张贤启将那男子体内毒质逼出,便给他吃了两颗。
二人见他此时脸色已恢复了大概,心跳也已正常,终于放下心来。
次日,张贤启二人本欲前往芦州渡口,但见那男子虽然已恢复神志,但因中毒既深,身子异常虚弱,此时仍不能下床行走。
张贤启遂说道:“妹妹,爹爹常教导我们‘为善必昌’,如今我们既救了这男子,便将好事做到底,待他好了再去扬州府不迟,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张灵昭说道:“我本来也正有此意。只是昨日你我曾与苏姐姐约好,今日便启程去兖州,此番如何是好?”
张贤启沉思片刻,说道:“这也不妨,如今你便在客栈照顾这位公子,我现在就去芦州渡口,待见到苏姐姐后,与她说清楚便是。”
说完之后,张贤启便向那渡口赶去。张灵昭随即吩咐店家熬了一碗粥,自己端进房来。见那男子躺在床上,仍是闭着眼睛,便不欲打扰他,只是将粥轻轻放在桌上,随即便坐在一旁。
她方坐下,便听那男子声音虚弱说道:“小可冒昧,敢问姑娘这是何处?”
张灵昭听闻忙起身,来到床前,边走边说道:“公子醒了,这里是客栈。”
那男子又说道:“小可如何会在这里?”
张灵昭说道:“公子昨夜在长江边上,中了水狼蛛之毒,卧在大雪之中,恰巧我与哥哥从那经过,便将公子带到这里。”
那男子听完,忙欲起身相谢,但甫一动身,便觉心中烦恶难当,头晕目眩。
张灵昭忙说道:“公子莫要乱动,你中毒既深,此时仍尚未痊疴。”
那男子只好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可病躯,不能起身拜谢,还望姑娘恕罪。”
张灵昭见他不称在下,偏叫“小可”,倒像个儒雅书生,又见他生的俊美非常,心中喜欢,遂款款说道:“公子客气了。”
说着,便起身就桌上拿过那碗粥来,说道:“公子病体初愈,我让店家熬了碗粥,快趁热吃了吧。”
那男子说了声“多谢姑娘。”
便要起身接过,无奈只动得一下,便觉天旋地转,忙躺下身子,不敢再动。
张灵昭见这般情形,只好说道:“还是让小女子来服侍公子吧。”
那男子听张灵昭所言,赶忙说道:“不可,不可,小可岂敢唐突了姑娘。”
张灵昭遂说道:“你我皆是江湖儿女,也不必过于在乎那许多繁文缛节。”
那男子方不再说话,任张灵昭一口一口将那粥喂给他吃。
待得吃完,只听张灵昭问道:“不知公子昨日是如何被那水狼蛛所伤?”
那男子说道:“说起此事,小可此时依然难以索解。昨日,我一人在黄鹤楼上饮酒,后来遇到一位解甲归田的军中老汉,我与他说的尽兴,便请他一道喝酒。”
“后来……小可离开之后,便信步在长江边上游览。过不多时,先是觉得有些头晕,小可以为是江上凉风吹得那酒上头,便不以为意,后来又觉得周身极冷,仍未在意,再后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灵昭听他所言,想来这位公子便是在江边之时,无意间被那水狼蛛咬伤,随即说道:“如此说来……不对!”
张灵昭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忆及当日张无忌教她辨识诸类毒物,曾说“被这水狼蛛咬伤,初时并不能觉察,待一个时辰后方才发作”。
如此算来,这位公子被咬时,正好与那位军中老汉同桌饮酒。
只听张灵昭说道:“只怕公子是被人下毒了。”
那男子听说,当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姑娘何出此言?”
张灵昭遂将自己方才的推断告知于他,只见那男子听闻之下,眼神迷茫,兀自沉思不语。
张灵昭本待还要问他昨日经过,只见他昏昏沉沉,便说道:“公子病体虚弱,不宜过度劳神,不妨歇息片刻。小女子便不打扰了。”
只见那男子似是在沉思昨日之事,又似是因虚弱劳神而心不在焉,并未说话,张灵昭见状便轻轻走出房门。
待得过了晌午,仍不见张贤启回来,张灵昭不禁心下担心,直是在客栈门口转了好几圈方才回到房内。
一进门便听到那男子说道:“姑娘是何时离开,小可竟不知道。”
张灵昭来到床边,轻笑一声,说道:“想是公子太过劳累了。”
那男子接着说道:“应是当时小可正在思量昨日之事,以至连姑娘走了都不知道,真是唐突之至!”
张灵昭便说道:“若公子不弃,便将昨日黄鹤楼上所历之事说来听听,如何?”
那男子说道:“姑娘客气了,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那男子说完这句话,微一沉吟,似是在想应该从何说起,接着便说道:“其实,小可来这武昌城是为寻我爹爹而来。两个月前,江湖盛传‘明春三月将在扬州举行武林大会’。是以,阅江宗的诸位师叔伯便着小可来此,要我爹回应天府共商大事。”
张灵昭本待要告知他“这武林大会是个阴谋”,但怕打断他说话,便闭口不提,仍是仔细听他道来。
“小可接连在武昌城中找寻了数日,并未寻见我爹。昨日,因想起我爹甚喜游山玩水,既来武昌,岂有不去黄鹤楼之理?一时兴起,便想到那黄鹤楼上碰碰运气。”
“小可在那楼上,凭栏远眺,见那长江之水,浩浩汤汤于千里之外奔腾而来,吞吐如虹,涤荡天地,正在感慨。”
“只听得身后有一人声若洪钟,吟诵道‘傲瞰长江,白虹贯、云涛聚散。襟怀畅,临风酣饮。阑干拍遍。万里江山谁指点,弹铗鸣怒惊雷电。血满杯、把盏祭群贤。英雄宴。满腔志,愁怀遣。金甲铠,青霜剑。遇风云龙虎、治天下乱。正道人间多罹患,丹心抛洒纾国难。请长缨、领命赴边关。平夷战。’”
“小可心想,这人吟诵的《满江红》,好雄魄气概,竟志在万里江山,治天下乱,听语气不似是江湖侠客,倒像个落魄将军。于是,小可便朝那人看去,果然便见一个身材魁伟、胡子花白的老英雄,也站在栏杆边上,如渊渟岳峙,令人不禁心折。”
“小可最喜结交武林豪杰,遂上前拱手说道‘这位老英雄,小可有礼了。方才听老英雄所吟诵的《满江红》,颇有指点江山,气吞天下的气概,小可直为老英雄所折服,便斗胆请老英雄喝碗酒,不知尊意可纳否?’”
“那老英雄当即说道‘昔年随徐达将军征战沙场,死且不惧,卮酒安足辞!’小可便想这老英雄极有可能是解甲归田的军中好汉,便让那酒保搬上来两大坛酒,每坛足足二十斤。”
“那老英雄更不搭话,搬起酒坛咕咚咕咚喝起来。喝几口,说一声‘好酒’,再喝几口,又说一声‘好酒’。只过得一会儿,便已喝了足足半坛,而小可不过才喝了四五碗。”
“只见他放下酒坛,拍拍肚子说道‘小兄弟,无功不受禄。你今日既请老夫喝酒,老夫也不能白喝了。老夫看你亦是武林人士,便告诉你一个关系重大的秘密。’”
“小可听他如此说,当即说道‘小可因仰慕老英雄才请老英雄喝酒,并无他求。’那老英雄哈哈一笑,说道‘少须稳重,老来愈狂。小兄弟,你很不错,但老夫这消息可是当今武林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你真不想知道吗?’”
“小可听他说的玄乎,便即说道‘既然老英雄如此抬爱,小可便多谢了。但不知老英雄所说的是什么秘密?’那老英雄哈哈大笑几声,并未说话,便只是搬起酒坛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随即大喊一声‘真他娘的痛快!’”
“小可见那老英雄此时已然喝了二十斤酒,兀自豪兴勃发,心中好生钦佩。便说道‘老英雄鲸吸海量,小可这坛酒也给老英雄喝了吧。’”
“那老英雄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慢慢靠在小可耳边上,低声说道‘江湖中人人觊觎的饮血双刃,此时可能就在这黄鹤楼下,老夫日前见一个西域人带着它进了楚王府中。’”
“那老英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也不再喝酒,站起身来,边大声吟诵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边迈开大步下楼而去。”
“小可听闻这个消息颇为震惊,心中只是想着须要快点找到我爹,好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便也匆匆下楼而去。及至来到黄鹤楼下,小可才发觉并无处可去,于是便顺着江边信步而行……后来的事,姑娘便已经知道了。”
张灵昭听他说完,随即说道:“这老军士好气概好酒量,但他极有可能便是那下毒之人。”
只听那男子说道:“小可冒昧,但此事绝无可能。如此一位老英雄,一生征战沙场,老来解甲归田,手上虽是殷殷鲜血,心中却是郎朗乾坤,绝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况且,我初到此地,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加害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