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昭听他所言,心想:“这位公子倒是性情中人,只不过将这江湖人心看的太过简单。”
但既听他如此说,便也不便再坚持,只好说道:“小女子对这位老英雄也是颇为仰慕,方才也只是猜测。除了这位老英雄,公子在黄鹤楼上可还注意到其他可疑之人?”
那男子说道:“当时黄鹤楼上人满为患,小可并未……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一个身穿道士服色的人便坐在我左后边,背对于我。”
张灵昭忙问道:“那公子可曾看清他面貌?”
那男子道:“那倒没有,不过小可无意中看到他左边脸上似乎有一颗黑痣。”
张灵昭听他此言,说道:“那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便在此时,只听到门“吱嘎”一声从外打开,张贤启走近屋内。
张灵昭忙起身问道:“哥哥,你可总算回来了,怎的去了这许久?”
张贤启忙喘口气,说道:“我一大早便赶到那渡口边,并不见苏姐姐身影。我便想或许是来得早了,便索性在那里等着,谁成想直到现在也没见到她。”
张灵昭焦急说道;“莫不是苏姐姐出了什么意外?”
张贤启说道:“如今也不好说,只盼她另有急事,所以没来,明日我再去那渡口找她便是。”
张灵昭听闻之下,也只好如此。那男子初始听他兄妹二人说话,便不打扰,此时方说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可不便起身,还请恕罪。”
张贤启忙说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只听那男子说道:“小可曲流觞。不知公子和姑娘如何称呼?”
张贤启听他问话,心中纳罕:“这曲公子问我名字倒不稀奇,但这一日之内竟还不知道我妹妹的名字?”
他心下想着,便以为这曲公子刚醒不久,也不以为意,遂说道:“在下张贤启,舍妹张灵昭。”
张灵昭此时俏脸飞霞,心中想到:“原来这一日来,我竟忘了问他名字。”
如此想着,便觉得甚是羞赧,又一想:“他为何也不问我的名字?难道心思便是与我一般吗?”
待想到此处,更是扭捏不安,便也不和二人打招呼,径自走出房间,好在张贤启以为她另有他事,便浑不在意。
次日,张贤启二人再去看视曲流觞,只见他精神见长,勉强已可起身。但想来身体仍是虚弱,只在房中走得一会儿便觉头晕。
张贤启从旁说道:“想不到这水狼蛛竟如此厉害。”
张灵昭亦说道:“虽则哥哥昨日已将曲公子体内毒素逼出,但想来那血液中仍有些许残留,以致于此。”
曲流觞听他二人所言,当即说道:“并不碍事,小可再将养几日便可。对了,昨日听张姑娘所言,小可前前后后思虑良久,并未想到何人会加害于我。”
张贤启此时心下纳罕,对张灵昭说道:“哦,难道曲公子中毒是有人故意为之?”
张灵昭遂说道:“我亦只是猜测,但以我对水狼蛛之毒的了解,想来应该不会错。我记得爹爹曾与我说过,当日他看那《王麻姑毒典》,上面记载了数种水狼蛛,其中尤以川鄂一带的水狼蛛毒性最为霸道。”
张贤启和曲流觞听她此言,互相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只听张灵昭继续说道:“这水狼蛛生性喜水,故常见于河湖边上。自然而生的水狼蛛毒性并不甚大,且轻易不会主动攻击人。但若是人为养殖,每日浸以毒液,喂以毒虫,假以时日,则不可同日而语。”
“以曲公子中毒之剧来看,应该是人为养殖的,而且以曲公子中毒时间来推算,在你到江边之前便已经被咬伤了。”
张灵昭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昨日,曲公子既说那老军士并非下毒之人,那敢问公子,可还有其他仇人?”
曲流觞此时本在床头上倚靠而坐,听张灵昭问他,忙直起身来。沉思细想一番,俄而抬起头来,说道:“小可素来与人为善,从未与人结下什么仇怨,并无仇人啊。”
张灵昭又问道:“既如此,那曲公子可知,令尊可有什么仇人?”
曲流觞当即说道:“至于爹爹,小可便不甚清楚了。他性情随和,颇喜游历,名山大川,高楼古刹,及至于荒村野寺,他信步所至,随心而往。一年当中倒有大半年并不在家。若不然,小可这次也不会从应天府来到武昌。”
张灵昭听他语气中颇有些无奈之意,随即说道:“昨日听曲公子说起师承时曾提及阅江宗,恕我兄妹二人初入江湖,不知这阅江宗是何门派?”
张灵昭此时忆及当日长江渡船之上,那曲齐云曾说“他日阅江楼头,老夫请姑娘喝酒”,此时心中便隐隐觉得这曲流觞似乎与曲齐云颇有干系。
曲流觞随即说道:“张姑娘不必客气,这也没什么,全因我阅江宗近几年方始建宗立派,又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是以姑娘不知道亦属寻常。”
张贤启听闻,当即说道:“既如曲公子所言,不知这阅江宗是哪位前辈高人所创。”
曲流觞说道:“也罢,既然张公子和张姑娘见示,在下便将本宗建宗立派之事说与二位。”
张贤启和张灵昭同时拱手,说道:“不敢,愿闻其详。”
曲流觞沉吟片刻,当即说道:“要说我阅江宗,那还得须从当今皇帝朱元璋说起。”
张贤启二人一听之下,不禁一惊,暗忖道:“莫非这阅江宗竟与朝廷有关?”思及当日夜闯楚王府时,朱桢招揽二人之事,当即相视一眼,并不说话。
曲流觞并未注意到二人此时情状,继续说道:“想当年,朱元璋率明军灭元朝后,便于应天府继位,国号大明,改元洪武。六年后,朱元璋率群臣登卢龙山。”
“想是他感慨长江浩荡,当即便欲在山上建阅江楼,还亲撰《阅江楼记》,将卢龙山改名为狮子山。后来群臣奉诏,人人撰记,尤以大学士宋濂所作最佳。朱元璋甚是高兴,当即下令建阅江楼。不过,如今也只是建了个平砥而已。”
“又过了数年,那宋大学士告老还乡。在回祖籍浙江金华途中,路经桐君山时,被一伙儿啸聚山林的土匪打劫。便在那危急之时,小可祖父恰好路过。仗义出手,将那伙土匪尽数打跑,将他救下。”
“祖父见他状貌丰伟,美髯拂胸,一问之下,方知乃当朝大学士,心下好生敬仰。原来,那宋大学士是个极忠君爱民的好官,颇受百姓爱戴。”
“那宋大学士感激之下,欲要酬谢祖父。但祖父知他为官清廉,并不受他金银。那宋大学士便说道‘尊驾既不要金银,老夫便正好有一件物事相赠’。”
“祖父忙问是何物?那宋大学士说道‘老夫青年之时,寄居青萝山中。一日夜读之时,一位道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破门而入,送与老夫一本经书。老夫参学一生,受益匪浅。”
“三年前,当今圣上下旨建那阅江楼,我便将此书压在那平砥之下,欲以圣人之道庇佑天下百姓。你去那平砥正北第一个台阶之下,便可找到此书。望尊驾用心参研,必有进益。’”
“祖父当时并未在意,数月之后,回到应天府,方想起此事。便去那平砥正北,第一台阶之下找那本经书。那台阶皆是用百斤大石砌成,好在祖父亦是习武之人,遂将那大石掀起。只见下面放着一个古铜色的檀香木盒,打开之后果见一本泛黄经书。”
“只可惜数年之间,已然被地下的虫蚁咬坏,勉强可见封面上写着《天道自然经》五个字。祖父遂将那木盒拿出,回家后用了三天三夜重新抄录了一份,只是里面许多内容已经残缺不全。”
“祖父便依那宋大学士之言,用心参研,竟从中悟出一套武学功法。祖父便因此功法自阅江楼平砥而来,遂开创阅江宗一门。但正因那《天道自然经》内容缺失,祖父所创的这套功法便有一处致命缺陷。后来,祖父闭关四年,用心参研,及至心脉受损,仍未参透。”
“这年,他便意欲亲赴浙江金华,去问那宋大学士。谁知到了金华境内,打听之下,方知道那宋大学士因长孙谋反之事牵扯,被流放川北,此时已然上路。”
“祖父无奈之下,只好又返回应天府。后来听闻宋大学士流徙途中,老死于夔州。祖父伤痛至甚,加之又强行参研武学,竟至走火入魔,心脉俱断,不幸仙去。”
张贤启二人听他说到祖父因参研武学,竟至走火入魔,不自禁想到了曲残阳。想他二人一人是为武功,一人是为铸剑,皆是执着以求,无悔至致。但终究因执念太深,未免遗憾。
曲流觞继续说道:“祖父虽创立阅江宗,但并未传下一招一式。临终之际,将他所创的这门功法亲手交给爹爹,着他将之传于后世,并再三告诫他这门功法中的缺陷。”
“爹爹便继承遗志,广收门徒。但他生性不喜俗务,故仍奉祖父为阅江宗主,并不接任,与其他三位师叔师伯平起平坐。是以,如今阅江宗并无宗主,凡遇大事,必是四人协商定夺。此次,欲商扬州武林大会之事,便是因为爹爹远在武昌,小可方有此一行。”
张灵昭听他说完,随即问道:“请恕在下冒昧,敢问令尊大人名讳?”
曲流觞说道:“祖父当初因感念宋大学士之恩,便以其《阅江楼记》中所提到的临春、结绮、齐云、落星四楼之名,给四个弟子命名,以示其不敢与阅江争锋之意。爹爹论年齿排行第三,便取了齐云之名。”
张灵昭一听之下,甚为高兴,只见她大喜道:“原来令尊便是曲齐云曲前辈!”
曲流觞看她情形,必是认识爹爹,当即说道:“原来张姑娘认识我爹爹,那真是太巧了。”
张灵昭遂将当日在长江渡船上,与曲齐云相遇之事简要说来。末了又说道:“令尊为人潇洒不羁,极是豪爽。他还说要请我去阅江楼喝酒呢,却原来是骗我。”
张贤启忙在一旁说道:“曲前辈何曾骗你?你可别瞎说。”
张灵昭故作生气道:“他说要请我去阅江楼喝酒,但方才曲公子也说了,那阅江楼便只是建了一个平砥而已,难道要在那平砥上喝西北风不成?”
曲流觞听她说的有趣,忍不住要朗声大笑,只“哈”了一声,便咳嗽不止。
张贤启忙扶住他,将手在他背上轻拂数下,曲流觞方渐渐平复气息。
只听曲流觞又说道:“爹爹倒不是骗张姑娘。虽则那阅江楼并未建成,但阅江宗所在亦叫阅江楼,离那平砥不远。只是因那阅江楼乃朱元璋赐名,是以阅江宗历来不在官家面前自称。”
张贤启二人忙说道:“原来如此。”
曲流觞又说道:“方才听张姑娘所言,小可爹爹是去寻那阴山莫为了,只是不知此时却在何处?”
张贤启说道:“这莫为行踪不定,我兄妹二人也只是偶然机会与他照过两次面,此时并不知他在何处。”
曲流觞听他如此说,心下亦是无可奈何,遂说道:“没想到此番来武昌,既未找到爹爹,反而还遭此大难。若非张公子和张姑娘仗义相助,小可势必冻死在那长江之滨了。”
张贤启听他所言,忙说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想是公子平素待人为善,才积下如此福源,老天爷安排我二人来相助你度此劫难。”
张灵昭也说道:“是啊,若非如此,我兄妹二人也不能与曲公子相识。”
张灵昭此番话倒是语出至诚,不过她此时心里还有别一种情愫。
她自小与父母兄长一起长大,每日间见张无忌与赵敏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后来又听闻独孤云与韩飘飘伉俪情深生死相随,亲见渺烟波与柳如眉深情相许却至死未见,昨日又感怀莫为对苏惊寒默默守护款款情谊,心中已然情窦初开。
便恰在此时,曲流觞突然出现,偏偏又长相俊美,性情舒谦,甚合她意,于是便将一番昭昭如明月的心怀尽付于他。
张贤启似乎突然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对了,还有一件颇为重要之事倒差点忘了。”
曲流觞和张灵昭同时疑惑地望着他。
只听张贤启说道:“便是那扬州武林大会之事。”遂将楚王朱桢欲借武林大会对各大门派不利之事说将出来。
曲流觞听他说完,忙问道:“但不知,这楚王朱桢待如何将武林人士一网打尽?”
张贤启无奈说道:“这便不知了。”
三人说到此处,俱感惋惜,纷纷叹气不语。
这时,只听张灵昭说道:“为今之计,还须想法子尽快通知各大门派,阻止他们赴扬州参加这武林大会。”
曲流觞当即摇摇头,说道:“只怕此事极为难办。目下,江湖各大门派早已接到了武林大会的英雄帖,更有那离扬州府甚远的门派此时已然在赶赴扬州府的路上。”
“天南海北,万水千山,别说以我三人之力,便是再多十倍,亦不能在短时间内将此消息告知各大门派。”
张贤启亦说道:“曲公子所言甚是,况且我等只是耳闻,并无信物。空口无凭,想那各大门派亦绝然不信。”
只听张灵昭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这英雄帖上所书乃‘祁门五老’所发,那么要了解此事还须从这‘祁门五老’入手。”
张贤启和曲流觞同时问道:“如何从这‘祁门五老’入手?”
张灵昭沉思片刻,说道:“依我所见,我们当尽快找到这‘祁门五老’,将此事告知于他们。让他们再发出一封英雄帖,通告江湖各大门派。”
“同时,再想方设法派出多人,从多条官道沿路而去,遇到去扬州府参加武林大会之人便即拦住,让他们原路返回。如此一来,即便有个别门派通报不到,亦无关大局。”
曲流觞当即说道:“姑娘此计果然甚妙。小可知那‘祁门五老’乃是江南一带武林耆宿,他们于十年前便隐迹江湖。小可曾听爹爹说过,他们五人现隐居于扬州观音山。”
张灵昭随即对曲流觞说道:“如此甚好,但如今令尊不知下落,曲公子此时又中毒未愈,待曲公子身体好些,我们便立即起身去扬州观音山找那‘祁门五老’。”
随即转向张贤启,说道:“哥哥,不妨你待会儿去那芦州渡口时,顺道打听一下曲前辈和莫为的下落。”
张贤启遂说道:“好,包在我身上。”
曲流觞亦当即说道:“如此也好,那便有劳张公子了。”
张贤启遂从客栈出来,急忙赶往那芦州渡口。张灵昭另去吩咐掌柜的准备饭食不提。
张贤启在那芦州渡口又是等了整整一日,仍是不见苏惊寒身影,亦未打听到莫为和曲齐云下落,无奈天色已晚,遂起身返回客栈。
张灵昭这一日便在房内照顾曲流觞。二人相谈甚欢,待得聊起所历之事,张灵昭只觉,这曲流觞性情与那曲齐云极为相似。但洒脱随性之中,又比曲齐云多了一份善解人意,心下极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