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盈尺只一停顿,接着说道“张贤启,也许你并不知道,孙老伯与舍妹情同祖孙,亦师亦友,便同亲人一般无二。那姓苏的一剑穿心杀我大哥,你便也用这招来杀孙老伯。你们一丘之貉,如今总算露出尾巴了吧!”
张贤启听他话中之意,竟将上官一夫之死也归罪于他,强打起精神说道:“上官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何一口咬定在下便是凶手?如今何以又将尊兄之死嫁祸在下?在下与上官大侠并不相识,与这位孙老伯也只是萍水相逢,又何必要杀害他们呢?”
上官盈尺听他所言,仍是狡辩,但此时人证物证俱在,他又是亲眼所见,心中便认定了张贤启是凶手。
上官盈尺心中怒火渐炽,当即喝道:“张贤启,乾坤郎朗,日月昭昭,你以为能颠倒黑白吗?今天我就要为大哥和孙老伯报仇血恨,出招吧!”
上官盈尺说完,手中峨眉刺猛然相击,便欲出手。旁边其余众人也瞬间将张贤启围了起来。
这时,只听到上官仪君喊“二哥”,随即便是一阵沉默。俄而方听到上官仪君戚戚然说道:“二哥,你让他走吧。”
上官盈尺听她此言既出,兀自以为自己听错了,直斥道:“仪君,你方才说的什么疯话,难道大哥和孙老伯的仇你都忘了吗?今日我势必要杀了这臭小子,以慰他们在天之灵!”说着,便要动手。
只见上官仪君猛地抓起地上飞刀,横在自己脖子前,哭喊道:“二哥,今日你若不放他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张贤启看到眼前一幕,已然惊呆。他无论如何未曾想到,上官仪君已然对他深情至此,竟至于对自己的亲哥哥以死相逼。
上官盈尺亦未想到,妹妹如何会有此举动,当下愤然道:“你!唉……”
只听上官仪君语转幽幽又含泪带怨,说道:“张公子,你走吧。弑兄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从今往后,你我各不相识。今日,我放你走,以全我悦君之情,莫叫天下人说我薄情寡义。他日江湖再会,亦莫怪刀剑无眼。”
上官仪君话未说完,已然哽咽不止,眼中泪水涌出,便似那西陵峡水,奔腾不绝,又似是深山老泉,幽咽低鸣。
当此情形,张贤启亦是心如刀绞。上官仪君的拳拳深情便似是一把锋利的飞刀,一刀刀割在他心上,割的心上血流如注,割的心中生恋俱无,割的他肝肠寸断,心如死灰。
张贤启用力咬紧舌头,极力想从那剧痛之中体验出一点生的力量,勉强说道:“上官姑娘,今日在下无力辩解,便背下这罪名。但皇天后土,实鉴我心,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说完,张贤启便沿着小路向南而去。寒夜冷风之中,只觉身影落魄,万千惆怅。
张贤启自与上官仪君等人分别后,心中便只是一遍遍回响着上官仪君方才所说:“今日,我放你走,以全我悦君之情,莫叫天下人说我薄情寡义。他日江湖再会,亦莫怪刀剑无眼。”
心中愈发觉得闷的难受,便如那掌柜的说的“丢了魂儿”一般,既不抬头,也不辨方向,只是任由那脚沿着小路一步一步向前挨去。
如此这般,那一段荒郊野外的小路,便走的极慢极长。
原本打算好的,意欲趁夜再去那楚王府中打探张灵昭行踪,此刻也已然毫无心志。
只听那秃树寒枝上,立着几只寒鸦,犹自嘎嘎而鸣,夜黑风高之中听来极是凄凉,竟将这冬夜鸣叫的愈加寒冷。
走不多时,只见他身子开始摇摇晃晃,步子也渐渐了慢下来,似是脚下愈来愈沉重。再走得几步,便见他双腿一弯,摔倒在地,再起不来。
未过多久,只见一个人影自黑夜深处疾行而来。
待他行到张贤启身边时,猛然停下脚步。随即蹲下身子看视一番,遂双手将他抱起,辄而又向远处奔去。
待张贤启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勉强撑起身子,向着屋内环视一眼,只见所在之处乃是一家客栈,但兀自未见有人。
他只好又复躺下,此时只觉四肢百骸,及至身上每一个毛孔中都似有许多虫蚁噬咬一般,极是难受。又觉自己身体颇为虚弱,只方才起身环视那一下,便满头大汗,气喘虚虚。
便在此时,那房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只见一个身穿交领右衽蓝袍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方脸短须,脸上神色喜悦,脚步匆忙,右手拿一个酒葫芦,三两步便来到床前。
张贤启此时一见之下,随即脱口而出:“曲前辈!”
来人正是那‘阅江四杰’的‘酒杰’曲齐云。
曲齐云见张贤启已然醒来,随即语气温和而喜悦道:“小兄弟,你总算醒了,你可是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老夫这精心调制的‘虫草金蝉花间酿’都快给你喝光了,你若再不醒来,老夫可就没招了。”
张贤启听他所言,才知是他救了自己,心中感激。虽是甚觉虚弱,仍勉强撑起身子,说道:“多谢曲前辈仗义相救。”
只听曲齐云淡淡说道:“老夫亦是恰好路过,见小兄弟躺在那路边荒草之中,身体冻得冰凉,便将小兄弟带到这客栈了。”
张贤启听他说的轻描淡写,但自知绝非如此简单,当即说道:“曲前辈何必过谦,在下伤重自知。”
曲齐云听他所言,遂说道:“小兄弟不必如此客气,老夫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张贤启想起他方才所说“虫草金蝉花间酿”,遂说道:“前辈这‘虫草金蝉花间酿’如此名贵,在下与前辈不过萍水相逢,受此大恩,实在心中惶愧。”
曲齐云眼中不禁流露出默许之色,问道:“听小兄弟所言,想来亦是家学渊博,竟也知道这‘虫草金蝉花间酿’不成?”
只听张贤启说道:“前辈见笑了。在下虽初次听这‘虫草金蝉花间酿’的名字,但素知这虫草和金蝉花均为虫与草的合体,均是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
“想这虫草乃是蛇形草与僵虫共生,只怕在那西域高寒之地才有,极为罕见。而金蝉花则是苦竹禅未羽化时染菌而开花,亦只在深山老林中方可采得。这虫草与金蝉花既珍稀难得,又多有他种,极易混淆,如此名贵之药恐怕这武昌城中并不为多。”
曲齐云见他小小年纪,竟然所知甚多,心中便有几分佩服。加之又见他因服用了自己苦心调制的治病良方才醒过来,心中极为高兴,当即说道:“小兄弟果然了不起。但你虽知这两种名贵之药,却不知老夫这‘虫草金蝉花间酿’还有一个绝佳的妙处。”
张贤启其时心中早知,但他不意过分显露,且此时因说话太多已然有些气虚,遂说道:“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曲齐云伸手捋了一下颌下短须,当即说道:“从来世人用药,无论悬壶济世的郎中,还是习武练功的武林人士,及至混迹草莽的盗寇、熙熙攘攘的贩夫走卒,皆知这以温补寒,以寒御热的浅显医理。”
“但这芸芸众生既多,体质属热属寒也只医者方知。老夫这‘虫草金蝉花间酿’的妙处便在于寒温皆宜。须知这虫草性温,宜体寒者用,金蝉花性寒,宜体热者用。老夫将其合在一处,再加以上好的绍兴女儿红浸而泡之。使其冷热相谐,则无寒温之忌,是以人人服之皆可。”
【注:作者并不懂中医之理,小说纯属虚构,不可相信。】
张贤启遂说道:“前辈高明,在下受教了。可是这极短时间内,前辈从何处得来此酿?难道前辈便随身带着不成?”
曲齐云朗声笑道:“小兄弟有所不知,老夫虽生性嗜酒,但也绝不可能随身带这佳酿。这‘虫草金蝉花间酿’乃老夫骑死了八匹快马,回应天府拿回来的,哈哈……。”
张贤启听他所言,甚为惊讶,想他从武昌骑快马赶赴应天府,又骑快马返回。那马既骑死八匹,人必然也是极为劳顿。当下既感且佩,忙说道:“曲前辈大侠之风,又兼救命之恩,在下何以为报!”
曲齐云随即朗声说道:“无妨,无妨。能相救小兄弟性命,甚是值得,不足挂齿。”
张贤启心中感念:“我不过与他萍水相逢,素无交情,他却如此劳师动众,为我治病疗伤,且轻描淡写,不以为意。这番恩情,我张贤启必然牢记在心,不可相忘。”
他又思及之前自己已然心怀死志,不由得甚是羞愧。
“曲前辈与我不过陌路初识,尚且如此相救,我又如何自轻自贱,岂非可笑?想来世事艰难,绝无一帆风顺之事,起起落落,恩恩怨怨,皆是寻常。”
“虽则此番妹妹失踪、清风剑失窃,那上官姑娘又将我视为弑兄杀师的仇人,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
张贤启既想通了此节,心下便也不再如初始那般,便觉体内九阳真气渐渐充盈起来,一股暖流在全身经脉间游走,身体也渐渐有力起来。
原来这九阳神功内力自生亦与人之心志相关。历来那心志强盛之人,在危急关头,便能激发身体潜能。便如平素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在辄遇危难之时,为救自己孩儿,舍生忘死,便能扛起百斤大石。又如那老态龙钟的老者,平日行路举步艰难,辄遇危急之时,因欲求生,便可猛然躲避。
相反,若是求生之志已灭,便是身强体壮之人,亦会变成行尸走肉。虽从未受过外伤,但岂知那内伤早已触及心脉乃至肝肾脾肺,离死便不远了。
张贤启此时一旦求生之志陡生,便瞬间打通奇经八脉,将那九阳神功激发,此时便内力自生,源源不断,如开闸泄水一般,不多时丹田之中便已充溢如初。
那曲齐云见他脸色片刻之间由白转红,心下极是惊异,但他既不知张贤启此时体内九阳神功运转,便只道是自己的“虫草金蝉花间酿”起了作用。
只听曲齐云说道:“当日老夫见小兄弟晕倒路边,并无外伤。忙抓起你手腕,只觉丹田中内力细若游丝,便想或是过度耗尽,还不甚奇怪。但再细查之下,只觉小兄弟心脉搏动极是微弱,便知小兄弟除了内伤,只怕还有心伤。”
原来,张贤启虽是少年体健,但自江神庙受胡知周剑伤,辄与玄阳门五人力战,彼时已然伤口崩裂,虽有九阳神功护体,后来伤口愈合。但复又夜闯楚王府与白面人对敌,几尽竭力,惊慌奔逃之际,又强运内功替曲流觞疗毒。
九阳神功虽内力自生,但他既战强敌,又勉力运功,丹田内力已然空虚。又因自小心善,在那神霄谷中之时,便只食素类,身体中便先天缺了一些劲力。
当那时,他虽身体疲累,内力未复,兀自凭一腔闯荡江湖、造福武林的壮志雄心支撑起精神。
但自那日从五更鸡鸣,直至寒夜渐深,一日之内迭遇妹妹失踪、清风剑被窃、含冤而成杀人凶手,更加之上官仪君与他情断义绝。
身心俱瘁之时,又添了一腔自责、自恨、自戕之情。便如一个背负重物之人,即使再加得一根稻草已是极限,却猛然间又给他加上一块大石。
是以,张贤启彼时境遇极危,已临濒死边缘。加之此前十六年,他身在神霄谷中,从未历经磨难。此时一旦多难皆来,且件件棘手,张贤启性格中的软弱便体现出来,而且立即成了最致命之处。那便是他求生之志极弱,灵台深处只求一死以得解脱。
张贤启此时听曲齐云问起,方说道:“没得倒让曲前辈见笑了,实是因为舍妹日前突然失踪,在下心中着急,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方才……”
张贤启说到此处,突然停住,急忙说道:“曲前辈,令郎便是与我妹妹一起失踪的!”
他本来心下悲伤,只是想着张灵昭和上官仪君,是以方才与曲齐云相处虽久,却并未想到曲流觞身上。此时,说起妹妹失踪,才想起来曲齐云便是曲流觞的爹爹。
那曲齐云一听之下,甚是惊讶,只听他说道:“流觞?他怎么会来此?又如何会与你们在一起?”
张贤启忙说道:“曲前辈,此事说来话长,在下再慢慢与您说来不迟。曲前辈回应天府时,可曾见到曲公子?”
曲齐云说道:“那倒没有。老夫回应天府,路上只顾快马加鞭,到阅江宗时正是三更时分。连守门的都偷懒去睡觉了,我只想着小兄弟救命要紧,便没声张,拿了东西就往回走了。”
张贤启听他并未见到曲流觞,心中随即有些郁闷,遂又忙说道:“如此说来,曲前辈连阅江宗其他几位前辈亦未见着?”
曲齐云听他问得奇怪,遂说道:“正是,小兄弟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只听张贤启神色慌张,不迭声说道:“曲公子此来武昌,便是寻曲前辈回阅江宗,与其他三位前辈共商扬州武林大会之事。但这武林大会实是楚王朱桢设下的一个陷阱,欲借此机会,将武林各大门派一网打尽!”
曲齐云一听之下,虽是不太清楚此事前因后果,但也知道关系重大,当即沉吟不语。俄而只听他说道:“小兄弟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张贤启见他兀自不信,也不着急,只是说道:“在下是听那朱桢亲口所说!”
曲齐云顾不得去问他如何听说,只是沉吟道:“如此说来,流觞必是因未找到我,此时极有可能回应天府通报消息了。”
张贤启也忙说道:“极有可能,在下也曾细细想来,曲公子身上中毒未愈,我妹妹极有可能护送他回去。”
其实,张贤启心下明白,自己这番推断并无根据。但他彷徨无措之际,心中极愿相信这是真的,也不管那盗取清风剑之人与此有何关系,便只是一厢情愿的坚信于此。
曲齐云听他说曲流觞中毒未愈,也不以为意。想来是以他江湖阅历,觉得行走江湖,受伤中毒实为小事,听他无性命之忧,也就不放心上,只说了声:“原来如此。”
张贤启此时只觉身体已恢复了七八成,因心中担心妹妹,当即从床上跳将下来,说道:“曲前辈,事不宜迟,不妨我们现在就赶赴应天府。曲公子之事,在下路上与前辈慢慢说来。”
曲齐云见他方才还极为虚弱,此时已然生龙活虎,又想他方才绝无可能是装出来的,心下极是骇异。但听他既如此说,也就不再推辞,当即说声“好”。
二人从客栈中出来,便去那集市上买来两匹快马,便马不停蹄的向应天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