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三叔杨再寿死了,大黑也死了!
死人并不稀奇,对于腊勐寨人来说,修路本是吃阳间的饭,做阴间的活。这种惨淡的光景,没有人会认为三叔不会死,但是也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死的这么快。
三叔杨再寿和大黑,都不是病死的,不是饿死的,更不是气死的,大黑是在激烈的战斗中倒下的,而三叔却是被吓死的。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白天,太阳孤零零的挂在天空。三婶郭招娣和她的子女们,母子四人都到山里挖野菜去了。平日里本来就不热闹的腊勐寨,这些日子更是格外死寂。
寨子里,大白天里在家的,只有个别走不动路的老人或者病人。就连看家的狗,都被勉强可以出山的主人,带着壮胆去了。
一只走散的老豺狼,在鹰墩山晃荡了几日,一无所获。
“狗急跳墙,狼饿进村”。
这家伙跌跌撞撞就进了三叔家,躺在床上的三叔浑身疼痛,动惮不得。
豺狼的动静让他以为是大黑和宏椿母子俩回来了,便迫不及待地喊老婆和儿子。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反而提醒了豺狼。
这是一匹年迈的老狼,一开始,警觉的老狼被三叔声音吓了一跳。然后听到屋子里静悄悄的,又壮着胆子走了进来,小心而又贪婪地走到三叔的下面。茅草房虽然是二层,但是只有一人多高,如果豺狼再年轻上两岁,要跳上去,就如同狗上饭桌。
老狼还还在寻思怎么往上跳,出山的大黑独自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狗有神奇的灵性,让大黑知道他的男主人有难。大黑一进家门,还没看见狼,就站在院子里,朝屋子狂吠不止。
老狼虽老,余威犹在,自然不会怕一只狗。更何况也是一只年迈的老狗。
老家伙遇到老家伙,谁也不该怂,三叔却怂了。他透过篱笆一看,是一只大黄狼。跟当年二哥提到的那只一模一样,冤家路窄,看来“兄债得弟还了”。
三叔怂,大黑可不怂。一阵狗哭狼嚎,也不知打了多少回合,大黑终于在撕咬中节节败退,被逼到了门口。豺狼一嘴就咬在了大黑的脖子上,大黑也在同一时间,找到了狼的前爪。狗脖子和狼爪几乎在同一个时间被咬断,然而三叔并不知道,大黑在最后时刻还是成功地保护了自己。
大黑倒下了,三叔昏过去了。
郎中唐五来到的时候,他还活着,郎中帮三叔把了把脉,对三婶郭招娣说:“胆破了!没辙了!准备后事吧!”
“三叔的死说什么也算工伤吧!如果不是修路,他也不会死”,兄弟几人一合计,约了几个寨邻抬了一口棺材就回家。
有人掐指一算,刚好是初一抬担架,十五抬棺材。杨再寿不想去当兵,本想在家图个穷安逸,不想却应了那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报仇心切的几兄弟,连夜做了一支强弩,把小羊牵到豺狼经常出没的核桃洼梁子。几人拉好弓弩,精心布置好好机关,等待豺狼前来送死。
几天后,回家拿干粮的甲长安凤岐老人和邻村几个伙计,来到了装有弓弩的地方。他们远远就看见弓弩已开弓,走近一看倒下的并不是豺狼,而是远近闻名的杨三呵,弩箭一箭穿心。有人甚至提议,把杨三呵放在那里做诱饵,把小羊放了,再一次把弓弩拉好,恢复机关。
安凤岐老人苦笑着说道:“这个畜生,虽然和畜生没有区别,但他毕竟是人胎里出来的。还是把他埋了吧!”说着众人就把他就地埋了。
有人说:“你们信不信,就他这种人即使没有墓碑,几十年后这里的子孙后代,都知道这是杨三呵坟。”
一人说道:“活着的时候,他娘没有把他教育好,这回到了阴间该规矩了。”
众人笑了笑,算是赞成,谁也不觉得这是在幸灾乐祸。毕竟这种人活着不见得是好事,死了也不见得是坏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杨三呵还怀在娘胎里,就不是吃苦的料。修路工地上的活儿,累得庄稼人都受不了。更何况,还有随时可能上担架,或进棺材,去地府找阎王聊天的可能。杨三呵早就想开溜了,他只是一直在盘算如果被逮到,被打死了划不划算的问题。
听说,就在三叔杨再寿出殡前那天晚上,杨三呵也消失了。这家伙,逃跑了,没回家的胆,却起了做贼的心。
当晚,他路过鹰墩山的时候,虽然是十六,月亮却一直躲在云层里不想出来,偶尔云层心情好了,才得以探出头来。三叔家灯火通明,大家都在为三叔杨再寿的丧事,忙得不可开交。
杨三呵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大喜道:“十六十六,六六大顺!夜黑风高夜,偷鸡摸狗天!这种机会在鹰墩山作奸犯科,就如同顺手牵羊,我何乐而不为呢?”
鹰蹲山有一个最好下”手的地方,山背后有个叫傈僳洼的洼子,洼子旁边住着五户傈僳族人家。
此刻的傈僳洼寨子里,除了一年迈的老太太,带着一个半岁多的孙子,还有个叫余二丫的妇女。余二丫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已经生病在家,卧床不起几个月了。这余二丫本不能下床,但是无奈丈夫被捆去修路了,只能拖着病自己照顾自己。老太太每天晚上都会去看看余二丫。
这天下午,老天太也带着孙子,到三婶家帮忙。寨子里只剩下余二丫一人,她连下午饭也没吃,一直在床上躺着,饿着。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知是不是经常偷鸡摸狗的杨三呵,也长了一双狗鼻子。杨三呵别处不走,偏偏就摸到了傈僳洼,摸到余二丫家。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二丫家堂屋们,不见人,有蹑手蹑脚的摸进房里,先是被下了个半死。过了好一会儿,不见余二丫叫骂,才断定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妇女,不过还喘着气而已。
杨三呵,先是走过去,看了看床上气若游丝的余二丫问道:“大妹子,你那没良心的也干活去了?估计你也活不长了,不如三哥今晚陪你一晚吧!省得到了阎王那里,也是寂寞难耐。”
杨三呵不由分说,就上了二丫的床,钻进被子里一阵胡来。二丫本来就虚弱,被他这一折腾,虚汗直冒,如同洗澡。杨三呵一直搂着二丫,睡到下半夜。二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杨三呵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嘴。
杨三呵以为二丫回光返照,不敢继续再往下睡,临走时还帮二丫穿好衣服,并狠狠地亲了二丫一口。
他本想把她家的老母鸡也捉走,一想到他杨三呵一辈子偷人,而这次终于“偷了人”。忽然良心发现,觉得“先偷妻,后偷鸡!”甚是不妥。便不甘心的又把二丫的老母鸡,放回了鸡舍。
放了二丫家的老母鸡,杨三呵又走到隔壁一家,翻箱倒柜,找到一罐酒,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摇摇晃晃走到鸡圈,捉了一只公鸡,扭了脖子,兴致勃勃的走了。
杨三呵迷迷糊糊,走到他葬身之地的时候,月亮出来了,羊一直叫个不停。杨三呵虽然没有听过顺手牵羊的故事,不过他专门干这种事情。看到前方居然拴着一只羊,杨三呵想都没想,就丢了手里的死公鸡,去为小羊解绳子。人算不如天算,他踉踉跄跄碰到了弓弩的机关。他那颗因为刚刚才做了男人,还在一直激动得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被弩箭一箭穿心,再扑通扑通中停止了跳动。
呜呼,哀哉!
杨三呵虽然躲过了初一,也躲过了十五,却没有躲过十六。他没有死在大黄狼口中,却死在了射杀大黄狼的弓弩上,这弓弩没有收拾大黄狼狼,却收拾了杨三呵。
谁说不清楚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就像杨银椿说的一样:“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不用说,他的修路任务,又被分到了寨邻头上。
话说二丫在那晚上淌了很多汗,第二天反而觉得有些力气了,后来一听隔壁老太太说杨三呵死了,顿时吓得浑身只抽筋,半天喘不过气来,白眼神翻了又翻,就是闭不上眼睛。忽然,一阵咳嗽,一口血痰像子弹一样从嘴里射了出来。几天后,病居然好了。又过了几天,直接上工挖路地了,为此还吓了她老公李大憨人一跳,以为见鬼了。
杨银椿母子办完丧事,又回到工地的时候,秋月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走。说是娘家传话来了,让她带着娃娃赶紧回去,不然就永远别回去了。
秋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流泪。洪福也跟着哭,洪禄哇哇叫个不停。母子几人,又是一番安慰和挽留。
不知是不是杨银椿的话起了作用。
“不回去就不回去,你本来也不想回去,又何必怕他们不给你回家呢!秋月,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好好待在这里!”
母子几人听到这里忙点头,秋月一看全家有心挽留,还真一会儿就擦干眼泪,又留了下来。
省里既定的三个月工期,早已经过了,但是路却没修好。王锡光和线光天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大督促力度。
随着督促队长吴虎来的到来,重压之下,死伤不断增加,意外身故,累死,饿死,甚至被监工打死的情况都有发生,有些工地,前一天下午才运来的七八口棺材,第二天便被抬光了。
又过了几天,一个多月没有露面的段明白,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老虎嘴。自从阿忠被炸死后,他的位置一直空着。
不用说,段明白肯定是来顶替阿忠的。尝到过苦头的段明白第一天还算老实,趴在老虎嘴敲了一天,一炮没放。督促队来了几次,他都说等炮眼打好以后,挨个儿的炸。由于是第一天,监工们也没拿他怎么样。
晚上,段明白又消失了,第二天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不是民工,而是监工了。他负责的恰好就是鹰蹲山这几家人家的工地。
“听说抓丁没被抓走就是贿赂了刘队长,不用说昨晚上晚肯定又散尽原本就家徒四壁的家财,贿赂了督促队的头头。”左邻右舍都这样议论,兄弟几人也认为多半假不了。
这家伙才当了监工,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虽然还不至于打人,但是看到哪个多休息一会儿,就破口大骂,全然不顾寨邻之宜。
当他看到余梅香拖家带口在干活,不但不同情,反而落井下石。
“我说大嫂,你们家这么多人,怎么只干这么点活儿?我看你们家派两人去把阿忠的炮眼也打了吧!”
余梅香连忙解释道:“他明白叔,银椿和财椿都还小,都没打过炮眼,你看看满椿和堂椿,他们简直就是来玩的怎么算劳动力呢?”
段明白还想说什么,见兄弟六人用眼睛狠狠盯着自己,仿佛想把自己吃了。他本想骂六兄弟小狗崽子,龟孙子什么的。一看这架势,就怕长大也是像他爹杨再庭一样厉害,更何况杨再庭万一没有死,回来的话可不得了,便收了骂人的冲动。
秋月正在给小儿子洪禄洗屁股,段明白走过去看了看秋月母子三人,自言自语道:“长得这么可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真可惜!”
“秋月妹子,吴虎来队长说了,丈夫死了也得继续打炮眼,修路哪有不死人的?”谁也没想到段明白居然叫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去打炮眼。
秋月一听,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哭将了起来。
段明白一看这情况,走过去,拍了拍秋月的肩膀,盯着秋月的脸,小声说道:“你过来,哥有话对你说!”
秋月没办法,只得跟了过去,不一会儿,捂着头哭着回来。段明白扔下一句,“你考虑考虑!”慌忙走开了。
段明白走了,母子几人一问,秋月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直到晚上,杨银椿和财椿找了一把柴刀,走到秋月跟前说道:“秋月嫂,是不是段明白那老狗欺负你了,你别难过了,我们现在就去把他杀了!”
秋月一听弄不好要出人命,才道出了实情。段明白说只要秋月跟他好,做她小老婆,他就去跟上面的人说说,让她不用干活了。
“他连大老婆都没有,又想娶小老婆,想得到真美!”杨财椿一听,觉得又好笑,又气愤。
“他说他现在有个姓张的姘头,也是个寡妇,喜欢到处嚼舌根子,如果我答应他,他就把他踢了!”秋月低着头,小声说道。
一旁的宝椿突然蹦出一句来,“这个老猪狗,他想干什么?还做起‘寡妇包养专业户’来了?”
“你说什么呢?”母亲余梅香生气地看着他,他还想说什么。宝椿一看母亲生气的样子才知道说错了话,赶紧闭上了嘴。
余梅香摸了摸秋月的头问“秋月,你怎么想?不会真想跟了他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秋月说玩又默默流起了眼泪。
“秋月嫂,跟了他,你这辈子就完了!你别急,我来想办法!明天他来,你就告诉他,你有相好了,看他怎么说!”财椿摸了摸头,慢慢地说了这主意。
段明白没来,真正的大队长却来了,杨银椿一眼就认出了他,吴虎来。
原来段明还真向吴虎来说明了情况,吴虎来一听段明白说秋月长得如何貌美如花,非要亲自来看看。几人来到老虎嘴旁边几十米处,远远地瞅了瞅秋月。吴虎来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就对身边段明白说道:“你这把年纪了有个姘头就行了,多了你也伺候不了!”
段明白还想争辩,又听到吴虎来严肃地说道:“你说你一个人就娶了俩,我这样的光棍怎么办呢?”
段明白明白了吴虎来的意思,便跑到秋月面前说道:“秋月妹子,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秋月跟了上去没几步,段明白就停下了脚步,小声说:“我俩的事你就不用考虑了!你考虑一下吴队长,愿意跟他好你就不用跟着受苦了!”
段明白的声音虽小,母子几人还是听得见的,段明白也是故意说给母子几人听的。
杨银椿一看五大三粗的吴虎来,胡子拉碴,虽然才三十多,一身肥膘,一脸的肉瘤甚是吓人,看上去就像个四十多岁老头。
秋月看了看两个儿子,怕两个儿子跟着自己受苦,心里有些动摇,想顺便给两个儿子找条活路,但女人的矜持让她不知如何是好。想了好大一会,刚想开口答应,忽然听见杨银椿大声说道:“秋月姐,别理他们,跟他们走,还不如嫁给我!”
杨银椿此话一出,吓了众人一跳。杨银椿自然不知道秋月的想法,反正他就是不想让秋月嫂嫁人。他想吴虎来配不上秋月嫂,秋月嫂跟着他就像“寡妇嫁公牛”。
秋月一听也吓了一跳,一脸的花容月貌很是难为情,既然杨银椿都这般说了,她那还还意思开口答应吴虎来。
吴虎来狰狞地笑了笑,那笑声比杨三呵的还可怕。
“既然有了相好,还是个童子,那就算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晚上会不会打炮我不管,白天的炮眼可一个不能少,你们看着办吧!”吴虎来说完领着督促队的人就走了。
这一夜,一家人没合过眼,多加了三叔家任务不说,现在连阿忠打炮眼的任务分给他们,这根本就是被往死里赶。
不过第二天段明白又带来了几个民夫,打炮眼的民夫,杨银椿认识这几个人,是开会那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商量,反对任务具体到户的几个烟鬼。
走的时候,段明白走到母亲余梅香旁边,说道:“吴队长说了,你们一家,白天不用打炮眼了,以后好好挖路吧!不要耽误了工期!”
说来也奇怪,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段明白等人没来找过麻烦。
过了年关,转眼又到清明。怒江春水渐涨,每天早上起来,雾茫茫一片,有时候下午两点左右居然还散不开。
小洪禄昨天开始就不吃奶了,任凭秋月把涨的自缢**,放进他的嘴里,也不见他动动嘴。母亲余梅香一问才知道,小家伙已经发烧几天了。连忙抱过来一看,见小洪禄在发抖,一摸二头,吓了余梅香一跳。赶忙让满椿和堂椿去请郎中唐五。
唐五比以前老多了,接近下午,才弓腰驼背摸到老虎嘴。一看孩子气息已经只是出不进了,走到秋月旁边说道:“闺女,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拿不准,多半是打摆子,这种病着了,就没辙了!”
唐五没有留下任何方子,算是白跑了一趟。
众人提心吊胆又过了两天,第三天,母子几人起床的时候,见秋月从窝棚背后的洼子里走回来,大家都以为他去解手,也没问什么。直到干了好大一早上活儿,洪福才问妈妈要找弟弟。
秋月一下子蹲在地上,嗷嗷大哭。边哭边说:“弟弟昨晚睡着了,我半夜睡醒,他就睡着了。我就把他——把他——抱到干沟里去了!”
早上大家看到秋月的时候,不是埋洪禄回来,他连夜就把孩子埋了,在干沟里赔了洪禄一夜。早上又去埋孩子的地方看了看,生怕自己晚上看不清,没埋好,被豺狼叼了去。
听到这里,洪福一个劲要妈妈,赔他弟弟,众人不免以泪洗面。
洪禄的阴影还没散尽,一家人除了挖路,很少说话。洪福的话更是越来越少,看着洪福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余梅香便让两个小儿子去陪他玩。可今天任凭两个小家伙如何努力,就是听不到洪福的笑声。
“妈,洪福的头好烫,还在流汗。”
余梅香一听,吓了一跳,“不会又是打摆子吧?”
当梅香走到窝棚,抱起洪福,约上银椿就要走的时候。秋月拦住了母子二人。
“婶,没用的,兄弟俩得的是一样的病!”
“什么?傻闺女,你怎么不早说呢?你!”余梅香摸着秋月的头不知如何是好。母子几人都知道,说也是白说,唐五都说了,“这种病着了!也就没辙了!”
洪福终究没能够洪福齐天,忽冷忽热过了几天,眼睛一翻,又咽了气。所有人都哭了,唯独秋月没有哭,天都塌了也就没有哭的必要了。
其实这段大雾弥漫的时间里,死的人并不少,雾不仅仅是雾,雾里有瘴气。随着气温的回升,蚊虫肆虐,疟疾横生,一些身体单薄的民工,头几天还好好的,不到几天便因为打摆子(疟疾),一个接一个的被抬进了棺材。
医护们只有包扎外伤的经验,对疟疾却速手无策。为此,黄云曾不止一次在暗地里发誓,一定要去学医,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不过不是现在,等滇缅路修改好了,才有可能。晚上,大家都睡了,她还在帐篷里点着蜡烛,看医书。
看着如同鸡瘟一样席卷而来的疟疾和医护们束手无策的场景,王锡光不是没有想过隔离。黄云更是不止一次跑到县长的指挥部请求采取隔离措施。
“县长大人,疟疾如瘟疫,再不隔离!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放肆,都隔离了!谁来挖路?这不是简单的挖路,而是打仗!是打时间仗!你懂吗?丫头。”
……
黄云一看这情形,索性什么也不顾,白天哪里有病人就和医护们去哪里,医护们去哪,她就去哪。
人的意识和修路的形势,让隔离成为空谈。很多民工对未来的信心渐渐丧失,做着活一天算一天,干一天算一天的打算。间歇性发烧发冷,有气无力,脸色发白的群体越来越多,然而,延长的工期再一次逼近,很多人都是带病上阵,同饥饿和劳累作斗争,实在不行了就躺进棺材等死。
也不知过了几天,老虎口来了一个将近六十的妇女,秋月的婆婆。她身边还有两个小伙子,她们是来接秋月回去的。秋月还是不想走。老太太马上就翻脸了,“老公和两个儿子都被你坑死了,你还要怎样?”
梅香本想开口讲几句,但一想是婆家寻来,既没有挽留,也没搭理不讲理老太太。老二杨银椿还想挽留,但很快也被母亲劝住。
“这是她的家事,我们外人不该过问。再说了,留在这里,万一也打摆子,只会害了你秋月嫂。”
看着秋月依依不舍得离开,堂椿很不理解,问母亲余梅香为什么老太太和它的两个儿子不用来干活。
余梅香当时没有回答满春,过了几天才说:“老天太和两个儿子不用来干活,很明显是上了“贡”。
秋月走后没几天,杨财椿忽然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力气,身体忽然一会儿像在熔炉里一样,烫的汗流浃背;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好像在冰窖里。他知道自己也被摆子盯上了,但他一直没有说出来,自己一个人咬紧牙关,默默地坚持着,他不想让母亲和兄弟们担心害怕。
母子几人光顾着干活,看他脸色不好,以为是舍不得秋月的缘故,故而没注意它的变化。
都说双胞胎有感应,老三的情况杨银椿老早就感应到了,一开始只是暗暗担心,也没有说出来。看着三弟每天咬牙坚持干活,杨银椿知道他的坚强,是在极力的掩饰内心深处的纠结和恐慌。他想趁休息的机会,把这个情况说给母亲,想不到,老三对他的想法也有感应。
知道二哥要捅破窗户,杨财椿缓缓走到杨银椿跟前,说道:“我知道,瞒不住你,但是不能告诉他们,说了也没用。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死的,过几天就好了。”
杨银椿没有说什么,只有无奈的点了点头。
兄弟来对话的时候,老六正躺在棺材里休息。机灵的老六,忽然想起他前几天问过那个漂亮的姐姐,“姐姐,是不是得了打摆子就没救了?”她清楚地记得黄云当时说的话:“世界万物相生相克,每一种病都有一种植物是它的克星,只不过有些疾病的克星还没有找到而已。既然这里疟疾这么厉害,而那些猴子野兽并没有死,说明这里一定也有一种植物是这病的良方。”
这小家伙自然不知道黄云当时也只是猜测,居然信以为真。
说做就做,他爬出棺材,走到老七面前,使了个眼色,看看老三,老七就知道老六的意思了。他们说是去山洼里喝一口凉水,就走了。
去哪里找?怎么着?一时间形成了两个小家伙的难题。
“诶,六哥,你看岩羊!”
堂椿望了望山洼对面的悬崖峭壁上,两只岩羊一会儿东张西望,一会儿又对着也可绿色的植物用餐。
“走去那里,只要是羊可以吃的,一定不会把人毒死。”老六说道。
兄弟俩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悬崖边,小心翼翼的往悬崖上爬,只要是被动物啃食过的植物他们就采上一大把。岩羊行走的地方,并不是人都能去,兄弟俩都知道弄不好会坠落山崖,粉身碎骨。也有几次差点儿就掉了下去,但谁也不想放弃试一试的机会。
忽然“哎呀”一声,老七在伸手够一颗黄色的像青蒿一样的植物的时候,突然踩踏,坠入谷底。
老六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跌跌滚滚溜下谷底。只见老七挂在一棵碗粗的小树丫杈上,手里攥着一把蒿子一样的东西,怎么也叫不答应。
老六哭着不知如何是好;不知道如何回去跟母亲交代。一想到三哥病危,七弟不省人事,瘫在地上右手搂着老七的肩膀一边哭,一边使劲地摇。
一不小心,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滴入老七的鼻孔,老七忽然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问自己在哪里。
郎中唐五经常说:“一个人一旦被疾病控制,即使你有再强壮的身体和再坚强的意志力,如果疾病不能恢复。那么即使是钢铁巨人也将会倒下。”
唐五的话没有错,老三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倒下了,正在众人忙着为老三准备后事的时候,老六艰难的背着老七回来了,老七手里还攥着一大把“蒿子”。
老三的倒下就已经让母亲余梅香肝肠寸断,一看小儿子竟然又是这般模样,顿时昏死了过去。众人一问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附近的民工们一看这一家子,竟然一时间有三人在鬼门关徘徊,纷纷前来帮忙,分别照顾母子三人。
杨银椿无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叫老六满椿赶紧把老七手里的蒿子熬成汤,给快要奄奄一息的老三灌了下去。
这一夜,余梅香总是醒过来,又晕了过去,醒过来不一会儿又晕了过去。
真是无巧不成书,第二天一大早,余梅香刚刚晕过去,老三杨财椿却醒了,情况明显比原来好了很多。众人想起再去看老七的时候,躺在棺材里睡觉的老七已经全身僵硬,永远的睡着了。众人不免纷纷落泪,草草安葬。
不多久梅香也醒了,听说老三没事了,就再没晕过去。缓解了一些他才想起问老七怎么样了,杨银椿擦了擦眼泪,告诉她:“老七带着黄医生找黄色的蒿子去了!”
余梅香深信不疑,甲长安凤岐老人,生怕梅香知道真相后受不了,和段明白说了说,让人把她先送回家。安凤岐老爷在腊勐寨历来一言九鼎,段明白一听,也只能表示同情。
安凤岐安抚了众人,找了几个年轻人将余梅香送回家修养。
后来,大家再到悬崖上找这种植物结果一无所获。老七堂椿的死对老六满椿打击很大。一个爱说爱笑的孩子一天之间,就变得沉默寡言。就连大家也很不习惯,平日里形影不离的一对活泼可爱的双胞,忽然间只剩下形单影只,默默不语的一个,让人时常忍不住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