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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江湖浪子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江湖客悠悠,都随江流去。

他总是一个人,他也喜欢一个人。

来的时候是,去的时候也是。

他以江湖杀手自诩。

他有一把剑。

他爱他的剑,这把曾经追随他杀过无数个人,沾染上无数种血味的剑。

他有一壶酒。

他也爱酒,他喜欢杀人之前酗酒,杀人之后饮酒,因为酗酒能让他在杀人的时候无所畏惧,而饮酒能让他在所杀人的尸体前品味生命的滋味,他会感到很满足。

他就是这样冷酷无情,至少他这样认为。

他喜欢把酒撒在剑上,因为这样能让剑变得更加锋利,更加快速,更加果断。

啊,说到果断,他就想起了那件事。那件让他感到丢脸和后悔无比的事。他在一次追杀中放走了一个小女孩,在他把那里的人一个一个都祭剑了之后,他发现还剩下一个小女孩,这个女孩没有像那些武林高手一样磕头求饶,她只是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睛大大的,他甚至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一个男人,白净憔悴,束头戴冠。

小女孩盯着他咯咯地笑,他从腰间将酒葫芦取下,拿到女孩面前晃了晃,女孩歪着头接过葫芦,似乎很费力地拧开葫芦盖,用她蒜头鼻嗅了嗅便哇哇大哭。

犹如一场晴空霹雳,他第一次感到惊慌,他望着这个突然发泄的小家伙不知所措。小女孩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酒葫芦扔掉,他赶忙去接住。这些都是他挚爱的美酒,他只敢杀人的时候才喝,这次他把美酒施舍给这个小女孩喝已经是仁慈至尽,可她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小女孩看着他的背影咯咯地笑了,她擦去眼角的泪光,步履蹒跚地走向他。

他看见小女孩朝他走过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涌上他的心头。小女孩越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小女孩抱住他的那一刹那,他的全身神经抖动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

可他觉得很难受,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除了十年前的那次。

当他亲眼目睹母亲在他的怀中死去时,母亲奄奄一息地对他说:“我儿,找个女人吧。”

他开始觉得很奇怪,他找的女人多的去了,但凡是有些姿色的,不管她是大户人家还是穷苦人家,他都一并虏来。但随后母亲说的下句话让他眉头一皱,她说:“.......成个家。”

这让他很费解和厌恶,既然得了女人为何一定要成个家,成了家就要与女人整日相处,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成了家就会生孩子,到时候小孩子就会整天缠着你,墙上挂着的宝剑会生锈,腰间挂的酒葫芦也会被葬在土地里。这对他来说是万万不可接受的。

母亲死去时的眼睛久久不能闭合,像是深渊在凝视着他,他感到如坐针毡。

现在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就像是十年前他本应听从母亲去找个女人,然后一起生下的那个孩子。

他赶忙推开小女孩匆忙离去,由于他的力量过大,这个小女孩直接被推到开去撞到了木墙上,哇哇大哭。他没有回头,小女孩的哭声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他的恐慌才平静了下来。

后来他后悔了,他杀人无数,任他是何来路,他都照杀不误。可今天他却败给了一个小女孩,他败给了她的眼睛,他不够果断。

他离开后不久便后悔了,他想折返回去,蒙住眼睛再将那个小女孩灭口,可当他回去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不见了。于是,这件事就一直烙他的心间,他视此事为毕生耻辱,虽然他才二十七岁。

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树梢望着圆月,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

他特别喜欢草原上的狼,他只是觉得这种生物应该很像他,仅此而已。他不是生活在草原,他只是去草原杀一个人顺道看见一群狼追猎食物的情形而已。

现在,他又要去杀人了,不为什么,剑快生锈了。

他选中的猎物是归龙掌门,他不会轻易杀人。

路途遥远,平常人可能会久久驻足路途的风景,不过他却视而不见,专心赶路。

翻过一座山后又是一座山,小溪从青石板间流出,在石块中碰撞出叮当叮当的响声。沿途是一大片的竹林,青色的竹叶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软软的泥土地冒出一块一块的青苔,他的鞋子也沾上了泥土。

他来到一架小小的木桥上,走过去,墨绿的苍翠间渐渐显现出一道白旗,随后是一座小小的酒家,白旗上写道:江湖酒家。

他头戴渔夫帽,右手提剑,腰挎酒葫径直走了进去。

这酒家与他从前无数光顾过的酒家大不相同,客人进门既没有小二伺候也没有掌柜的上下打量,店里一桌四椅五坛酒。

柜台就在门口,坐着或者说趴着一个人,看样子是店里的唯一一个人,既是掌柜也是小二。

他敲了敲柜台,轻轻说,“喝酒。”

那白胡子掌柜也不回答,绵绵地直起身向摆在地上的酒坛子走去,稍时手中便端着一大碗酒心不在焉似的将酒放在他的面前。那时的他已经坐在了其中一个椅子上,他没有去看掌柜看似得罪的动作,他那时将目光穿过半掩的门口望向了门外。

门外亦是一片竹林,但比他一路上看到的竹林葱翠的多。竹林的后面应该是几株桃花树,满载桃花的桃花枝从竹林中挣扎出来,来自天际的朦雾从空气中蒸腾显现,浮在桃花枝上,变成了水滴留在枝上。

此时门外传来似远非远的鸡鸣声,他已经好久没有静静地坐下来听过鸡鸣声了。

他自喃自语:“好久不见了么。”

当那碗酒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一股奇特清香从酒中飘出进入他的鼻腔。

他感到很惊奇,他尝遍天下无数美酒,自认为天下美酒尽已入肚中。可今天这碗酒......让他无上的骄傲一扫而空,他又喜又气,问道:

“这酒......?”

白胡子掌柜听后,立马来了精神,缓缓地摸了摸胡须,傲气地说道:“此乃......桃花酒。”

“桃花酒?”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桃花酒?还有用桃花酿成的酒吗?

那位白胡子似乎明白他的疑惑,嘿嘿笑道:“桃花酒是我用门外桃花酿成的,桃树是我种的,每次桃花凋零落入泥土时,是采集桃花酿酒的最佳时机,这样就有了桃香与泥土香的汇合,酒也便更加有味啦,你现在喝的那是蕴集了天地灵气的酒,能不好喝吗?”

白胡子每说一句桃花酒的奥秘时,他自己便咂咂嘴喝上一口。他越喝越起劲,很快一大碗便喝光了,他抹了抹嘴角,拍下桌子,道:“再来一碗!”

不成想白胡子老头不干了,摇摇头说:“没有了。”

他指着放在旁边地上的酒坛子说:“那又是什么?”

白须老头道:“桃花酒啊。”

他说:“那你为什么说没有酒了?”

白须老头道:“这是给后者的酒,你的你已经喝了。”

他道:“我多给你银子。”

白须老头摆摆手,道:“不是银子的事。”

他感到奇怪,继续问:“那是为什么?”

“原则!”白须老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奇怪道:“关这酒何事?”

白须老头长叹一声,继续道:“你不知道。我在此地开酒家多年,老夫酿酒不为收财,是给过路的侠客解乏之用的,桃树一年一落桃花,老夫一年一酿桃花,桃花既少酒亦少,这五坛是老夫这一年的全部心血,只管解馋,不留酒中仙。”

他笑了笑,拔出放在桌子上的剑抚摸着剑刃,道:“听说过燕云十六剑吗?’

老头笑道:“你一直这么说话?”

他没有回答老头的话,又道:“你觉得我的剑快吗?”

老头也没有回答他的话,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次回答了,“燕难归。”

“燕-难-归,好奇怪的名字,你一直这么自信吗?“老头问道

“是的”他言语中带着一丝傲慢。

老头看了看他手中的剑,“你是一名剑客?”

“害怕了?”

“不,我只是觉得你不配称作剑客。”

“哦?那应该称作什么?”

“强盗!”白须老头加重了语气。

他觉得可笑,说:“你将酒拿与我我便不杀你,我还多给你钱。这不叫强盗。”

白须老头叹口气说道:“你不理解剑客的真正含义。”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对于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很正常。”

他:“你明白?”

白须老头回答:“当然”

他:“哦?”

老头像是无视了他,将头偏向门外,将目光伸向门外的世界。

此时朦雾已然散去,大地像是被洗过了一般亮丽。一只空中的小麻雀飞进门来,停在老头的手上,小麻雀的头左动右动叮啄老头的手背,老头面不改色将手轻轻一抬,那麻雀便飞走了。

白须老头不屑地说:“年轻人,使出你的剑吧,我以木枝代剑。”

他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努力压住声音道:“你是第一个侮辱我的人!既然你想死,那么我一定会送你去见阎王。”

竹林与桃花树的交界地带是空旷的泥土,隐隐显出窄窄的小道,这小道应该很久没人走过,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杂草。瑟瑟秋风不时袭来将竹叶吹得沙沙作响,桃花正是盛开之时,清香像是弥漫了整个世界。

他与白须老头对立数尺而站,他的手中握着剑,老头手中拿着枯枝。

他将剑立于胸前低首闭目,这是他杀人前的仪式,每个自负的剑客都会有一套杀人仪式,他就是其中最自负的那位。而那老头则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站立,他年纪虽大却没有驼背,精气神看起来很足。

当千百片竹叶中的一片落下遮住视线的一刹那,他的剑已然悬于空中,他修长的身体直挺挺地冲向白须老头。老头仍是面不改色,只将手中枯枝轻轻一挑,一柄剑便已飞向空中重重地插入土中。

失去剑的他变得佝偻了,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从自己手中飞向空中再插入泥土中的宝剑,眉头不断跳动,他的面部变得狰狞和可悲,他此刻像是即将要爆发的野兽。

可他却跪下了,他高昂的头颅第一次在他本应杀死的人面前低下了。

老头似乎并没有胜利的喜悦,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了胜利,平静地说:“我还要回去看店。”说罢,便迈开步子蹒跚地返回酒家。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他还是一个人。

只不过这次他不是昂首挺胸而是低头佝偻。

此刻秋风一吹,雨点下来了,牛毛细雨在短时间内变成豆大暴雨冲刷大地。他仍然一动不动,脑子里不断重复演绎那令他感到恐怖的画面,他确实被打败了。

成王败寇,这是他的江湖准则!现在他输了,输的如此彻底,那就该被人踩在脚底。对他来说,一个剑客的剑如果离开了它的主人,那么这个剑客的生命也将终结,剑落便人亡。而如今老头却放了他一马,这不是慈悲,是羞辱!

第二章:

雨点渐渐停下,桃花树下落花流水,他终于起身拔出那把满是稀泥的宝剑,在暴雨后的初晴,他要去找老头,在老头的手下光荣赴死,一个强者从不苟且偷生,这也是他的准则。

老头已不在屋子里,而是坐在门口。他执着剑心有余悸地走过来时老头并没有将注意放在他的身上,老头的头向左偏,呆呆地望着远处的渡口——这里正处于河岸边,眼里似乎充满了温情。

他在老头面前停下,抬了抬头,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我输了。”

老头眼睛没看到耳朵却听到了,扭过头微笑道:“我看到了。”

他坚定眼神,递去他的剑,说:“拔剑吧。”

老头依旧是一脸笑容:“我说过我不会使剑。”

他听后便转身往竹林去,一阵剑光飞舞后,他的手里除了那把剑还有一杆竹竿,被削成长矛一般的竹竿。

他过来将竹竿递给老头,恭敬地说:“这下可以了。”

老头不解道:“干什么?”

“杀我!”

“为什么?”

“如你所言,这也是我的信仰。”

“哈哈哈哈......这是什么信仰?”老头大笑。

他肃穆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一个剑客的信仰。”

“哦?难道输不起就是你的信仰?”老头笑得身体都抖动了起来,指着他说。

他轻笑道:“江湖剑客本就如浮萍一般漂泊于天涯,他手中的剑就是他立足于江湖的全部身家。每一次比剑,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我既败于你,便死于你手,这是我的信仰,江湖的信仰。”

谁知那老头也轻笑了一声,道:“年轻人,老夫年轻时也如你一样自负,老夫当年混迹八荒十九州时比你还狂哩。老夫闯江湖时只认三件东西,剑、女人、酒。”

老头布满皱纹的手比划着,叹口气,“可时间一久,我发现剑会让你沦为恶魔,女人会让你生不如死,后来我明白了,江湖就一件东西,那就是酒!”

“酒呵!酸甜苦辣尽在其中,包含了人世的一切,一朝饮酒忧愁皆忘矣,岂不美哉!”

老头说着说着不觉黯然神伤,耷拉着头,继续道:“年轻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以前的我。这么给你说吧,我以前也是个剑客,用我爹的话说就是个固执且目中无人的浪子,呵,对,是浪子,我现在很这么认为。”

老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年轻人,你那所谓的信仰并不是真正的信仰,是你的尊严,你所谓的荣耀而已,比起真正的信仰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一个剑客,难道尊严、荣誉一文不值吗!”他怒吼道。

“你的尊严是什么?荣誉又是什么?是杀人?还是自欺欺人?”老头平静地问道。

他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老头扬了扬了嘴角,起身说:“你跟我来。”

老头步履蹒跚地向竹林深处走去,他就跟在身后。现在已是正午,阳光打在竹林里被切成了一束一束的光线,这路似乎并不好走,走出竹林是一片桃花林,然后是一个绿油油的小山坡,山坡下面是一片大河,河岸却停着一个扁舟,浓雾锁住河面,望不见对岸。

老头停下了,对他说:“下去吧。”

他惊愕地望了望眼下的大河,又看了看老头,久久没有说话。

老头说:“怎么?你怕了?”

“我死且不怕还怕这个?我只是不明白。”他硬气地说。

“不明白什么?”

“你要杀便杀,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指了指河岸的小舟。

老头道:“这你无需管,你过去了自会明白。”

他说:“你觉得我会过去吗?”

老头道:“会!”

他道:“你这么肯定?”

老头道:“我和你一样自负。”

他轻轻笑了笑,就已下坡坐在小舟里摇动舟楫顺水而去。

老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神秘一笑,大吼道:“记得回来!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他似乎并没有听见,他倒想知道这老头在搞什么鬼。这河水悠然悠然地流动,完全不符合他的性子,照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索性放下舟楫躺着闭目养神,他刚躺下便突然微笑,接着是大笑,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

原来我也怕死!

——————————————

一个自负的剑客,一个不孝的儿子,一个花天酒地的浪子,一个孤独的行路人。

河水渐渐激荡了起来,一阵凉风轻轻拂过后他打了个激灵。大雾渐渐散去,他在舟上看见了城市,一座高大的城门就在不远处的岸上。

他显得很兴奋,没等小舟靠岸便准备踏水而去,这本是他的基本功,可当他刚刚跃出小舟踩在水面上时却扑通掉在水里。

冰冷的河水猛然刺激他的神经,他挣扎着游到岸边,呼呼地喘气。

奇怪!我怎么......他起身快速飞奔,在速度达到一个极点时张开双手往空中一蹦。

“啊!”他重重地摔下来,充满了不解:“我的轻功?......”

“不可能!”

他拔出背剑,大呵:“归云四段剑法!”这是他自创的毕生绝技,曾在无数次生死对决中横扫八方,可如今......他感觉......他的剑......似乎不属于自己了。

他惊愕,气愤,然后是仇恨,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武功已经被废了,是被那个老头废的,那个奸诈的老家伙用卑鄙的手段夺取我的武功!

这意味着他二十七年的努力白费了,而他的一生也会白白过去,因为那个老头夺取了他的武功,真狠啊!留下我的命却让我生不如死,全天下也只有这个糟老头子才做的出来。

他越想越愤懑,脸皮扭曲在一起,他虽然没有了武功,但他必须要复仇!

他转过身去准备上船返回时,他发现大雾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而那道大河也随大雾消散了,也就是河......凭空消失了!?

这算什么?

他没法回去了?

太阳渐渐落下山头,夕阳下燕难归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他已在河岸呆坐了几个时辰。他气愤之余还带有惊奇之意,世上竟有如此武功制造出这等高深的障眼法,他只知道昆仑山有个千机客是障眼法里的好手,没想到在此不起眼的江南小酒馆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位高手,而且显然这老头的武功还远在千机客之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燕难归起身往城中而去,他得找个歇脚之地从长计议。

他到了城门下才发现这里是苏州城,这座城对他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为他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燕难归走到了城中街道上,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变。那家悦来客栈还是在城南街道的中间位置,这里有最软的床和醇香的酒;还有那家怡春楼,到了晚上还是客进客出;哦王婆的包子铺还在啊,这么多年没回苏州了,王婆一个人把包子铺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未入深夜的苏州城丝毫不逊于白天,街上照样人来人往,叫卖嚷嚷声不绝如缕,人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几乎都是男人,燕难归再了解不过了,这些男人要不是刚从怡春楼风流归来要不就是正准备去风流。

他背着剑跨进了悦来客栈,客栈还未关门,就算是深夜也总是有一些醉汉赖着喝到天明,而且会不会付钱也是看他们的心情,而老板却也不敢赶走,因为这些醉汉大都是一些有权有钱的富家子弟,这些子弟自家有好酒不爱喝却偏喜好外面的,这种事他见多了。

一个瘦高的老掌柜正坐在柜台前翻阅账本,燕难归走到柜台从胸口的衣层中拿出几个碎银子放在柜台上,说:“老板,住店。”瘦高掌柜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还是翻着桌上的账本。

燕难归拍了拍柜台,说:“你没听见么?”

瘦高掌柜还是翻着账本,头也没抬地道:“银子不够。”

燕难归道:“怎的不够,我就住一晚。”

瘦高掌柜道:“以前够,现在不够。”

燕难归问道:“为何?”

瘦高掌柜抬起头看着燕难归:“晚上住店要加钱!”

燕难归道:“我以前怎么没听说。”

瘦高掌柜恶狠狠地道:“这是我刚刚决定的!”

“你!”燕难归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握住剑柄,道:“你是活得不难烦了么,知道我是谁吗?”

没想到瘦高掌柜直接跳起,大叫:“你又是哪个大爷啊!你当老子是好欺负的?没钱就去睡大街,你以为是我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的啊!阿龙,阿虎,阿豹!”说着,帘后突然冲出来三个彪形大汉将燕难归团团围住。

这时别桌喝醉的富家子弟不乐意了,大声质问道:“掌柜你这是干什么?还让不让老子喝酒了,他妈的!”

瘦高掌柜立刻变成了笑脸,恭敬回道:“张公子,李公子,陈公子你们慢慢喝,这里有一个乞丐闹事,小的怕打扰到公子们的雅兴,小的马上就把他轰出去。”

那富家弟子醉醺醺地说道:“嗯......你最好给老子快点,你要是把老子们弄得不开心了,老子把你这破客栈给烧了!听见没有!”

瘦高掌柜哈哈回答:“是是”他上一刻还是笑脸下一刻就换了一张狰狞可怕的脸,命令那三个大汉:“把这小子给我打出去!”

三个大汉气势汹汹地一齐朝燕难归扑来,燕难归蔑笑,虽然他武功尽失,但还是能抬得动剑的!这三个手无寸铁的莽夫不在话下。只见燕难归拔剑环绕一挥,那三个大汉抓住他正挥动的手腕,一扭使他尖叫一声,随后他的剑脱离他的右手落在地上。

三个大汉一个揪住他的头发,另外两个反压着他的两只手臂将他一脚踢出门外,动作是如此的干净利落。燕难归一个踉跄跌倒在客栈门外,恰巧跌倒在一块积水坑里,四溅的污水飞到了他白净的脸上,此时他的脸是一半白一半红还有一半青。

没想到这悦来客栈也有“高手”!

那三个大汉盯着像狗一样躺在水坑里的燕难归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没钱还想住客栈,睡水坑去吧,像条狗一样的东西,啊呸。”

啪嗒!他的剑被扔了出来,没武功也配带剑?你以为你是韩信啊!

燕难归确实像死尸一样躺在水坑里一动不动,这些小伤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那三个大汉的每一个字却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心里。他以前从未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从来只有别人给他磕头的份,没有他受欺辱之时。可如今就连三个呆头莽夫都能将他踩在脚底,将一个曾经武林帮上赫赫有名的杀手踩在脚底,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该死的酒家老头,卑鄙的老家伙!

可恶!难道就这样了吗?燕难归猛地用尽全身气力捶打地面,再次飞溅的污水向四周绽放与他暗自留下的泪痕相呼应。

难道就这样了么?

无可奈何!燕难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捡起地上的剑,歪着头一步一个踉跄地渐渐离去。

他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低着头一拐一拐,从他身旁经过的人就像是见到了孤魂野鬼似的远远躲开,不过他这副模样在夜晚的大街上走动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一个曾经极其自负的剑客在踏足山巅之后很难再挺过低谷,一个习惯于享受阳光的人怎么能再忍受深渊的黑暗呢?至少这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个极其大的挑战。

他从城南东街走到了城西南街,巷子里黑压压一片的乞丐不时伸出手讨要,他却只能苦笑。

他本就憔悴的脸变得更加枯瘦了,他在江湖上有个浑号——白燕飞,从前的他让所有一流高手都忌惮三分,而现在他俨然就是个废物。

燕难归黯淡无光的眼神强拉着他颓废的身体,他也不知道现在该去何处,或许,他不得不去和那群乞丐同在一条巷子的某个角落。

当他来到城南东街时,一位身姿艳丽的女子迎面而来,女子身上浓浓的胭脂香也迎面扑来,他未见其人先闻其味,可他觉得这气味有些恶心。“公子,陪小女子喝一杯吧。”这声音矫揉造作地喊得很柔,他一听便听出来了,他抬头一看,怡春楼。

几个女子将他一齐拉进去,他也没多想。

楼内灯光辉煌,朱红的雕漆,各式各样的装饰将整个怡春楼打扮地像是人间仙境,楼内上下两层,这第一层都是看舞妓和歌妓表演的“文人雅士”,这第二层倒是干正事的“正人君子”了。

燕难归刚一进门又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迎过来挽着这位燕公子,“公子,让小菊服侍您吧”“公子公子,让小梅服侍您吧”“公子公子......”老鸨也迎上来客气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是......?”燕难归也不回答,两只手随意搭在两个女子上往楼上去,这个地方是他在熟悉并不能再熟悉的苏州城里最熟悉的。老鸨在后面吆喝道:“好嘞好嘞,小菊小荷你们两个好好招呼公子!”

燕难归上楼便进屋。他刚将门关上,其中一个妖艳的女子便已从背后将纤细的手伸到他的腰际,他似乎并不领情,转过身把这女子的手推开,而另一个女子早就脱光了坐在床上朝他挑逗,地上堆着轻薄的柔纱。不得不说,这女子雪白的肌肤,丰满的胸膛,修长而光鲜的大腿能够让任何一个充满血气的男人心动。

可他却弯腰捡起地上的柔纱,走过去丢到那个女人的身上,冷冷地说道:“滚!”

那女人一惊:“你!”随后涨红了脸乖乖地穿上衣衫灰溜溜地带上另一个女人走去,在门口气愤地留下一句:“你没种!”

他像是一块石碑直挺挺地落在床上,面无表情,望着屋梁,他似乎看到了屋梁外的星空和漫天的风花雪月。

第四章: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逐渐清晰,燕难归睁开惺忪的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昨晚一样的屋梁,打开窗户看到的是街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和马车。他自穿上衣服带上唯一的行李——佩剑下楼而去。

他刚一下楼老鸨婆婆就拥上来,笑嘻嘻地道:“公子昨晚不要介意,如若姑娘们不讨公子的欢心给老奴说便是,老奴必定给公子找个和公子胃口的姑娘,万求公子不要在意。”

燕难归用惺忪的眼望了望老鸨,继续系衣衫道:“不是姑娘不好,我昨晚一心只想休息,不关姑娘的事,是我鲁莽了,给姑娘们赔个不是”

老鸨急忙摆手笑道:“哪里哪里,公子这可就折煞我们了,只要公子住得满意,就把这里当客栈住吧!”

燕难归听后不自觉地瞪了笑嘻嘻的老鸨一眼,便准备出门而去。

“哎哎哎,公子!您这......咱们这儿概不赊账哦。”老鸨急忙叫住燕难归。

燕难归摸了摸衣层,这才意识到昨晚银子都留在了悦来客栈,现在身上是一文钱都没有。

他故作镇定道:“妈妈,我的银子昨晚放在悦来客栈里了,我现在马上回去取。”

老鸨收起笑脸露出凶恶说道:“放在客栈里?不就是没银子嘛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你身上根本就一文钱也没有,老身早就看出你是个叫花子了,要不是你背的那把剑让我以为是哪位深藏不露的大佬呢,结果还是个穷鬼。”

说罢,老鸨发出极其刺耳的尖叫,“来人呐!有个叫花子想吃霸王餐!”

叫花子?!哼!

燕难归苦笑一声。

早就准备好了的仆人从四面八方冲出将一齐将燕难归按住,燕难归也不抵抗或者说毫无反抗之力。

老鸨夸张地扭着屁股大摇大摆走过来,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燕难归的脸上,燕难归一惊,咬住牙关,发出嘶嘶的低吟声,怒气腾腾地瞪着眼前的老鸨,全身在拼命地挣扎。

“臭婆娘!你找死!”

“哟哟哟,臭叫花子还嘴硬。”

怎奈他的武功尽失,就连力量、速度、精确的基本功也随之丧失,他现在就和普通的老百姓一样,被仆人制服地根本无法动弹。

“你还瞪我,你再瞪一个试试?”老鸨凶恶地笑道,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老鸨转身从袖口拿出手巾擦着手,命令仆人:“把他给老娘押下去做苦工还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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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进去吧”两个仆人将他推到后院的一个房间里,笑骂道:“给老子把这些个香喷喷的便桶刷干净,还想吃霸王餐?吃屎吧你!”说完便关上门锁上锁。

燕难归像是纸片一样被推进房内,颤抖的双手紧贴在胸口,蜷曲地躺在哄臭便桶旁。

肥胖的老鸨坐在金丝绣花棉椅上,身旁拥满了服侍的女子,其中一个穿菊黄轻纱的女子说道:“妈妈,原来那小子是个叫花子啊,幸好我昨晚没和他上床,要不然可脏了我的身子了呢。”

老鸨白了她一眼道:“你也不是干净的货。”

菊黄女子嘟着嘴不说话了。

“妈妈,您打算让他干到多久?”一位秀蓝轻纱女子问道。

老鸨神秘一笑脱口而出:“最好到他死。”

——————————————————

街道上,

繁华的大街上穿插着许多小巷,这些阴暗窄窄的小巷常常成为了乞丐流浪汉的安身之所。

一个身着破烂,蓬头垢面的女子歪躺在一个不起眼的墙角,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一个泼皮走过,他注意到了这个女子。他东张西望,走到这个脏兮兮的女子面前,蹲下观察了一会儿,扶起女子下垂的下巴,女子的脸逐渐显现在他的眼前,“哟!长得还不赖嘛。”这泼皮色眯眯地打量着这女子,“好花不能烂在这里啊,让大爷我也享受享受。”

正当泼皮兴起之时,啪!泼皮瞬间飞出了两米开外,扭曲着红肿的脸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仆人打扮的人正手握一根齐眉棍,后面是一个穿得很光鲜的大老爷。

泼皮倒很识相,啐了一口唾沫便连滚带爬地逃去。

蜷缩在墙角的这个女人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个大老爷,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这位身份高贵的老爷弯下腰,打量着女子,用一种和蔼可亲的声音问道:“姑娘没事吧。”

女子的恐惧使她无法回答。

老爷笑着道:“姑娘受惊了,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来。”说着伸出手去抓住女子的手臂。女子说不出话来,发出低沉的呻吟声,拼命地摇着小巧的脑袋。那老爷依旧是一脸奇特的笑容,在他有力的双手下这弱女子只能任他摆布。

他们三人出了巷子走到大街上,从东大街走到了西大街,女子一路的低声哭泣并没有引起路人的足够关注,因为这种事他们见多了。这老爷叫孙大富,本身就是个泼皮,靠着自己进宫当上婕妤的妹妹才得了几个钱,他还是城里有名的“老牛”,一把年纪了专吃嫩草,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想到孙大富连乞丐都不放过。他的恶行早就让人看不爽了,但却不敢动他分毫,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朝廷里有关系,更是这老头精明得很,干坏事从不留下把柄,让他的仇人对他虽恨之入骨但又无可奈何。

转过一个拐角便到了一座气派的府邸门下,孙府,“老爷回来啦!”,随从的仆人叫道,孙大富得意洋洋地跨进自己的家门。

这孙府果然不赖!正门是偌大的客厅,东西厢房俱全,再往后走沿着一条石板铺成的小路就到了后花园,假山、名贵花种赫然立于眼前。孙大富依然没有停下,穿过后花园有一扇用结实的铜锁锁住的大门,他在门前停下。

这时身旁的一个仆人低声恭敬道:“老爷,夫人出去了。”

孙大富摸了摸一小撮丑陋的胡须,笑道:“嗯,行了,你走吧。”

“哎等等,带几件裙子,要好看的那种,还有准备几桶热水,动作小点。”

“是。”仆人听命而去。

孙大富从衣层中极力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咔嚓将门打开。

这时孙大富对身后哭哭啼啼的女子柔声说道:“宝贝,咱们走吧。”

孙大富捏紧女子瘦小的手臂只用力一拉,女子便一个踉跄跌进幽森的大门之中。

孙大富转身关上吱吱作响的大门,在大门闭合之际,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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