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变成了诡异的橘黄色,漫天的沙尘掩埋了他小小的身影,但他仍在坚强地呼吸。磨烂的皮鞋,撕裂的礼服,结痂的伤口,是他生存的痕迹。小小的白色身影,就埋在城市的一角。
“是个孩子。”
“幸存者!快,担架!”
“等等,你看……”
“真的是他,我们得优先把他送走。”
他朦胧的眼睛看不清,因为沙尘迷糊了世界,等他再次醒来时,已是在窗明几净的医院了,太阳温和地唤醒了他,却是一片陌生的光景。
“你醒了啊。”他顺着声音寻过去,看到了穿白衣护士。
“安东·克劳伦斯,你的状况很不错,就是没什么精神,很快你就会康复的。”
他看着护士纤细的腰,散发出麻木的眼光。
“你在看哪里啊~”护士揪了下他的脸,依然没有唤回他的精神。
他想起教堂的医院,紧张的护士们,无数的枪口,地狱般的场景……
“真亏你跑得快没受到太多辐射,所以我们会把你治疗的和新的一样。”
他靠在枕头上,问她:“我有一个哥哥,阿瑟,他怎么样了。”
“他好着呢,下午就回来见你。”
门外有人敲门。
“请进。”护士打开门,门外是两个穿着白袍的官员。
“可以占用一点时间吗,我们想和他单独谈谈。”
门随之被关上了,安东没有理会两人,呆呆地盯着窗外。
“对于你的遭遇我们感到难过,请节哀顺变,安东·克劳伦斯。”两人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他。
安东接过袋子,袋子里装着两份档案,一份属于他父亲,一份属于他母亲。
“请你坚强起来。”
他感觉到袋子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枚奖章,写着“圣殿神父”,可以说是最高级的奖章了。
他扭过头去,问他们:“天堂是真的吗?”
“当然,你过世亲人们都会在那里过上幸福的生活。”
“你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午你的哥哥会来接你。”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也退了出去。
时间在他眼前飞速流过,所有的事物都以极高的速度一闪而过,当太阳快要沉入山谷时,他才换了衣服走出医院去,阿瑟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阿瑟的眼睛是肿的,但他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让他觉得是一尊雕塑在等自己。
两人再次见面,却宛如隔世。
“走吧,去火车站。”
他把一个行李箱递给安东,明显是刚买的,标签都还留在上面,箱子很重,他一定是给他准备好了所有的东西。
两人如机械一样走在道路上,阿瑟率先打破了宁静。
“你的录取通知书和推荐文件都在箱子里了,一半的积蓄也在手提箱里,没多少了省着用。”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学校不一样,以后我们会长期分开了,你到了地方给我发封电报,开个银行账户。”
“他们封锁了消息,不要再提这些了。”阿瑟担心他的兄弟。
“只要当做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就能好好地活下去。”
“你可别再惹任何麻烦,你的存在教会都不愿意承认。”
月台上,所有的叮嘱都说完了。列车开始进站,人们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而他们之间却有一堵看不见的高墙。
“格劳夫汀发生了核事故?”
“真的假的?”
“看他们那里人的作风,我就知道这种事肯定会发生,真是遭报应了。”
“神父竟然带头跑了?那个负责人,好像叫西舍。”
“所有的人都被封口了,我只听说了这些。”
空气中飘散的只言片语,立刻变成了尖锐的风,两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列车到了,人们开始朝车厢入口处挤,整个刺耳的氛围终于消停下来。他们站在原地,凝望着前方,安东掏出了那块父亲的奖章,压在兄弟的肩膀上。
“这次走了后,不要忘记了家乡的模样。”
他接下了奖章,默默地放进兜里:“我们会回来的,不要忘了。”
安东一人留在了月台上,他的列车在一个小时后。
整个月台都空了,只留下他一人。他翻找着他的行李,却在行李箱里发现了一本破旧的日记本,上面最后一页已经被撕掉了。
他拿出笔写下了如下:
2335年7月13日,今天和往常一样是个平静的日子。
2335年7月15日,我有了去圣殿学院的文件,有几样事要办:
1.发电报给安息汀的哥哥报平安。
2.注册我的银行账户。
3.去学院办理入学。
4.购买床上用品,箱子里没有。
5.找工作。
列车已经到了,他踏上列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车上没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不愉快,直到后半夜他后座上的一对情侣扰得他睡不好。他只好拎着自己的箱子走到车厢连接处透透风,同样没睡的还有一个老人。
“睡不着啊?”老人问他。
他点点头,对方看他脸色很不好问道:“最近有不愉快?”
“是。”
“你看,我这有种药丸,药材都是从郊区采的好药,可以让你活力百倍的,你尝尝。”
老人伸手递过来一颗小药丸,粉红色的。
“谢谢,我不需要这些。”
“吃下去,所有的不快都会烟消云散的,没有一个人吃了不说好。”
“谢谢,我没钱。”他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了袖子。
“钱什么以后可以说,我以后也留在圣殿区了。”
他甩开老人的手,说道:“那是毒品吧。”
“什么毒什么的,多不好听啊。”老人缩回手,做了个不好意思的动作。
“别来找我。”他刚要走,脸上就挨了拳头,老人力气很大,打完他一拳以后立刻一脚踢在他腹部上。
“咳。”他推开老人,把他推倒在地。
“杂种!”老人拔出刀子来。
“你们两个,干什么!”列车员走进连接,就看到两人在打架。
老人看情况不妙,把刀子藏在身后,装出一副可怜样子来。
“这个家伙,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我,我只是个老人家啊。”他扯着列车员的衣服哭诉。
“你打老人干什么?我要叫宪兵了!”列车员训斥道。
安东心里想道:“不能让他们调查我。”捏紧拳头的他没有驳斥。
“他好吓人,快把他带到宪兵那里去。”老人的声音惊醒了所有旅客,大家都凑过来看热闹。
“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非常抱歉。”他走回自己的位置,老人冲他做鬼脸,人们投来鄙视的目光。
他走回位置上,听到身后的小情侣说他:“真不是个东西。”
他百口难辩,不,是不敢争辩。
每一句攻击他的话都像子弹一样向他袭来,但真正让他流血的子弹并没有命中他。
“就是现在,走!”安娜拉着他的手,穿过交火的走廊。
“小子,等你老了,我们天堂见。”
他回过神来,刚才的景象究竟是一场梦吗?一个激灵,他打翻了桌上的水壶,浇了他一身。几排座位上的旅客又为这一举动把他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顺便加了个“瘾君子”的绰号,有家长拿他当反面教材教育了自己的孩子。
天亮,他一宿未睡,逃一样地下了火车就直奔电报窗口。
看他如此狼狈,穿着制服的接待员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也跟着傻笑了几声。
“那么您要发什么内容呢?”
“我已到达,很好。”他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也太少了,还能发好几句话呢。”她没见过这么呆的男生。
“那再加上……再加上……”他死活想不出话来。
“就想想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就好啦。”她冲着他笑道。
“那就一路顺风吧。”
“好,那就发送。”
“等等。”他叫住她,“就发‘不要忘了家乡’。”
“好,我知道了,请你放开。”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伸进柜台,抓住对方的手了。他又一次逃了。
他跑到大街上,直到再也跑不动为止,他抬起头,高楼宛如巨碑,城市看不见边界。
“怎么累成这个样子啊?”路人问他,嘲笑他的怪异举动。
“我要去这个……‘圣殿学院’,您知道路吗?”
“当然,不然我靠什么吃饭呢?”他向安东展示了他的黄色小轿车,“不用一个小时就到。”
两人上车,汽车直往大道上走去。
“你来这上学的?你家人呢?”
“我自己来的。”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这车好安静啊。”
“那当然,这可不是烧汽油的,比那些外国车好到哪里去了!”
“你是指电动车。”他问他。
“这可不是普通的电动汽车哦,最新的微型核电池呢!”
“核,电池?”他一脸疑惑,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存在。
司机鄙视了他一眼,“你真的是个学生吗?圣殿学院是不是招到怪人了?”
“啊,我实在太久没出门了。你知道圣殿学院吗?”
“当然,你猜谁是从那里毕业的?”
“是你吗?”安东姑且猜了一把。
“是西舍·克劳伦斯,安息汀的天才!现在不知道在那里了。”
他咬牙,不让自己做出过激的举动。
“那里可不是庸才能进的,珍惜机会啊。”一看他一副乡下人的样子,司机坚信这个家伙之前的时光都浪费在夜总会里了,这些名门望族的小孩都一个鬼样。
“我一定……会不辜负期望。”
“那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司机停下车,“到了,十五U【注:货币单位】。”
他走下车,高大的校门,显得他无比渺小。
“这就是新家了。”他走进去,把身后无边的田野留给过去。
这里让他有处可依。
有家可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