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过死神的魔爪,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也要相信这是预谋已久的计划。
安东的手因为反绑着,已经是又麻又痛。但眼前的这个人,会如何对待这只动弹不得的猎物。
“沈默。”酒川对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伫立。
安东则一点点挪动身体,把落在泥里的枪藏在了身后。
“看来我们有话可谈了。”
酒川认出了这个落魄的人。毫无修剪的大胡子,糟乱的头发也无法掩盖他独特的气质,那双眼里透出的光,尖锐、锋利、俏皮。
“安东·克劳伦斯,我们流放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安东靠在石头上,把背奋力挺起来:“竟然跑到这地方来找我,教会的目的是什么呢?”
“一点信息,我没有恶意。”
“啊啊,我知道,但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什么意思?”酒川谨慎地注视这个人。
“让精锐部队不远万里找来,如果不是奉公而来,那也只有一个人了吧。”
空气开始变得沉重,这场冷战都只源于一个人,安东不会再对他抱有幻想。曾经的恩师,已经成为过往云烟,如今的他不过是地下王国的毒蛇。
酒川拿出那封用塑料袋套好的信封,上面有清晰的十字星标记。
“就是这样,但我对你和阿勒金的关系不感兴趣,你拿到这个我的事也就完了。”
安东轻蔑地笑了,说:“恐怕没那么简单,在你跨进公馆的第一步起就已经成为他的棋子了。”
“我和你不同,克劳伦斯先生。”酒川拿出一把弹簧刀,“你失去方向了,才会落到如此下场,我的目标很简单,阿勒金完成我的目的,我为他做事。”
最简单的共生关系,往往最牢固。
酒川把刀甩出,锋利的刀刃擦到绳索上撕开一个口,安东顺势把束缚他的绳索扯断。
他刚站起身,就接到酒川抛过来的信封。
“读读吧,这封要命的信到底值不值得我底商命来送它。”
他撕开信封,信纸上熟悉的笔迹,他却本能的保持敌意。
“安东·克劳伦斯,你还活着。如果你能读到这封来之不易的信,请对我忠诚的信使问好……”安东看着眼前这个人,不凡的身手,那种活着却如同亡灵般的气息,放射状散发的杀气只有一个词语可以冠以其意——原子骷髅。
“作为久别后的一点心意,作为曾经的挚友和师生,向你致上一点信息。”
从信封的破口处十几张照片散落出来,最后的东西是一块磁带。
“这封信也是给酒川先生的,我希望你能‘好好使用他’,你会需要的。”安东读道。
酒川很不爽说:“这算什么意思。”
“而就算是可以对教会抛开一切干系的你,也不会袖手旁观吧。你可信任的合作伙伴——阿勒金·十字星座。”
酒川捡起一张照片,看完后展示给安东:“相信就算是外行的我,也知道这个的严重性了。”
照片上的人正在用推车运输一批货物,贴了黄黑的辐射标志。
“还有这个。”安东拿出另一张照片。
在地上丢弃的到处都是的亮闪闪的徽章,由铝片、铅片和底片做成。上面“铁鹰”的标志,正是冰川的死敌之一苔原军阀的象征。
“这些东西应该立刻报告审判庭!有人泄露国家机密!”
“没用的。”安东打消了他这个念头,“阿勒金之所以想把这些东西送到我这来,就是想让我给他收拾烂摊子吧,也许是别人的烂摊子。”
“这么会?”酒川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难道整个高层……”
“别乱说话。”安东打住他,“但居然要阿勒金来处理残局,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手里的照片只有这么多,剩下的线索都在这个磁盘里了。
“无论如何,这个家伙肯定是疯了。”
远处有个人气喘吁吁地朝这里跑来,手里提着一支和他一样老的步枪。
“尤里!”瑞克看见安东,赶紧打听情况。
安东只是摆摆头。
“他去哪了,半天都不见人影,还等他回去做饭呢。”
安东保持沉默,酒川却捅破了这窗户纸。
“他被带走了,那个人我和安东都见过,但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被……被带走了?开什么玩笑!”瑞克扭头,把全部的怒气都转移到了安东的身上。
安东尽管被抓住领子,却始终一言不发,然后响亮的耳光就落到了他的脸上。
“说啊,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人呢?”
酒川拉住瑞克的手,说:“冷静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瑞克终于住了手,“我要去找他。”
酒川挡在瑞克前,瑞克也把闪亮的匕首装在了刺刀座上。
“让开。”
“这是徒劳,你心里很清楚。刚才的爆炸你也看见了吧,我们和那个人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让尤里和他走也是权衡后的结果。”
“给我滚!”瑞克的匕首刺进酒川的脸,留下一道十分恐怖的伤口。
“你!”安东看见酒川受了这么重的伤,背后的手枪也亮了出来。
酒川没有躲闪,独自承受瑞克的伤害:“别。”
“你们真是……一群混账……尤里是多好的人啊,你们就眼睁睁看他被绑架。”
“我们都清楚这点,没有人希望看到自己的朋友遭遇这种,都是我们太弱小的结果。”
酒川捂着脸上的刀口,安东一时间不知道该去照顾酒川还是瑞克。
“没时间浪费了安东,我们需要一台磁带机,现在就要。”
伤痛,已经对这个男人失去了作用。仿佛所有的有机质都是这具躯壳的装饰,内心只剩下一副骨骼。安东第一次见到安娜时也有这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从未如此亲切。
也或是他也逐渐变成了酒川的样子,只剩下一副枯骨在世界上流浪。
“先回去给你处理一下。”
两人一路上都和瑞克保持距离,让这个人先好好冷静一下。
回到拆解站,偌大的空间少了尤里感觉更空旷了。
酒川的伤口恐怕是要留下疤痕了,简单消毒后先用块纱布包裹,安东想立刻带他到镇上的医院去缝针,但酒川坚持先解决手头上的事。
“磁带机,去找。”
语句太“简洁”,或者他就喜欢这样命令人吧。
安东蹑手蹑脚地走上二楼,这里是大家睡觉的地方,那里瑞克有台收藏已久的随身听。
“拿了后就滚。”没有对安东一点客气的瑞克立刻摔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安东只好悻悻地离开,把磁带机插上磁带。
“安东·克劳伦斯,你还活着真是命大,这可完全是你的功劳。不过介意我问一句,冷核聚变核心你没搞坏吧,全世界仅有一个,几乎无法复制。你不会很‘碰巧’地搞丢了吧。”
酒川听到声音,也过来听。
安东已经不能对阿勒金更反感了,但他只能听。
“有种别让我碰上你,杂种。”
“你肯定好好地把手提箱和核心包都带在身上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你是否还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仍然还坚持着你那个傻傻的初心呢?照片你都看过了吧,很不幸,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重视这份力量所带来的的责任,也不是每个主教都像你一样对这个国家有如此的感情。”
“省省你的口水吧。”安东咬牙切齿地听,一举一动和脸上的表情都被酒川看在眼里。
“难过的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甚至难以大打出手,但这件事不了了之的后果就如照片上所说。酒川,你也在旁边吧,恐怕我不得不给你另外一个任务了。”
一颗棋子是没有自主权的,酒川很清楚这点。
“我们已经清楚叛逃的重要人物在苔原蒸汽军阀政治避难,而我们的外交上的失利不再容许我们对他们施压。现在在该地进行活动的间谍已经确认该目标正在广泛收纳来自教会的流放科学家或者是私营科技公司的员工,并在其实际控制区建立重水工厂。上面的要求是消灭该目标并彻底抹除让该国获得核武器的能力。”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让我去对付整个国家!”
“祝你好运。”
两人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放弃,这件事和你无关了安东先生,我要痛扁这个阿勒金这家伙一顿!”
“我们必须接下。”
“什么!”
酒川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幕,安东低垂着头,默默回答了他。
“我们没有选择。”
酒川推了安东一下,说:“少自作多情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也许如此,我不仅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可能让事情越来越糟,但是……”
“但是什么?”
安东缓缓抬起头,酒川隐约感觉到了不妙。
“这所工厂……是我的。”
一个曾经的罪孽,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安东走下楼梯,没有一点精神。酒川一句也不敢发,默默地跟在安东身后。
从一堆干草里拿出了他那个黑色的手提箱,向他展示里面的东西。
“阿勒金曾经给我了个空头承诺,让我研制低当量核武,这座工厂为我的实验室提供重水,我决定把工厂设置在境外以躲避国安局的调查,但一年前就关闭了才对。”
“结果绕了一圈罪魁祸首是你。”
安东没有一点抵赖说:“正是如此,现在变成这样有我的责任。阿勒金还想利用下我这颗弃子,他知道我无法拒绝。”
今天没有人有心情吃晚饭了,安东在太阳下山前就躺到干草堆上去了,瑞克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酒川坚持自己到镇上去找医生处理伤口。
半夜,爬上屋顶的瑞克看见了酒川,看他攀着凸起的砖块爬上房顶。
“你不开门,想上房顶还有点困难啊。”酒川调侃道。
“怎么还不走,已经没理由留下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也没地方去啊。”
贴到瑞克脸上的是一瓶冰凉的啤酒,瑞克没有拒绝。
“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们之间的事,尤里确实不错。”
“安东说的?”
“对。”
瑞克笑了一声说:“扯淡,尤里就是个十足的烂人。”
“可你明明说他是个多么多么好的人。”酒川有点不解。
“基本不干活,他什么都不管。”
“人家至少救了你一条命,你对此不感激他吗?”
“他多管闲事,不然现在屁事都没有。”
酒川看似放松,实际观察瑞克的表情。
“走了,正好。”他的脸色有点差,头总是不自主歪到一边去。
酒川拍拍胸脯:“他会回来的,我保证。”
“哈,你脑子烧坏了吗?”瑞克要摸摸酒川有没有发烧。
“你希望他回来吗?”
“我不介意多一张吃饭的嘴,他回不回来都行。”
酒川坐在屋顶边缘说:“明天就要走了,那你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等下。”
酒川回过头去,瑞克把瓶子举起来。
“等你下次来时,酒钱还给你。”
两个死要面子,碍于情面的人说不出再见。
安东其实一点也没睡着,他的心里反复找不到一个安稳的理由,只好起床去把水库放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邋里邋遢的胡子头发,没精神的眼,再也找不到那个少年的痕迹。
酒川正好回来,看见了安东。
他想做一个改变。
丢掉所有堕落的符号,他的心里,他其实并没有离开。
这条路上,不存在两个安东·克劳伦斯。
一个他自己,也只会有一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