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我说:“每个男人都应该有自己的味道。”父亲说这话的时候,重重地吸了口叶子烟,烟雾缭绕着弥漫开来,淹没了整个屋子。
我端坐在地上,有些茫然地盯着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扑烟雾,安静地坐着。
父亲见我不吭声,又说:“没有自己味道的男人是找不到老婆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忽闪着一丝透明。
我喏喏地说了句:“我饿,我要娘。”
父亲不再吭声,把头低得很沉。
良久,父亲从破柜子里翻出把碎米丢进泥灶上烧着水的瓷盆里,水扑哧扑哧地开,蔓延着纯白的泡沫。我忙加了小半碗冷水进去,担心碎米会跟着泡沫跑出来。
饭熟了,父亲慈爱地对我说:“你饿了,你先吃。”
我说:“烫。”
父亲就端着我的碗,用筷子一边搅拌,一边吹气。
我说:“爹,你在往我碗里吐口水。”
父亲就笑,父亲一笑就会把嘴咧着,露出残缺漏风的黑牙圈,我喜欢看父亲这个表情。
吃完饭,父亲告诉我说:“儿啊,我们去城里过新的生活吧。”
我问:“去城里有饭吃吗?”
父亲说:“有。”
我又问父亲:“去城里有娘吗?”
父亲沉默了一会,说:“有。”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去吧。”
我5岁那年的一个下午,我和父亲一起进城去了,开始新的生活。父亲说的,城里有饭吃,城里还有娘。
娘从来没有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我对娘的认知是因为邻居憨憨,憨憨娘特疼他,我就想要是我也有娘疼该多好。
父亲曾经领过一个女人回家,父亲让我叫她阿姨,我却叫她娘。她那张如花的脸骤然凋谢、枯萎。尔后,她头也不回就走了。从那以后,父亲再没领过女人回家。
城里真好,桥洞比我家屋子还大几倍,父亲找来几根木棒、几张油纸,支起了我们的新家。
父亲的工作是第二天开始的:捡垃圾。父亲说这是不需要本钱的工作,捡得多,钱就多,有了钱送我去读书,还给我找个娘。我听得很幸福,父亲从来没有骗过我,我相信他。
为了能早点进学校读书,我每天也卖命地捡垃圾,一个矿泉水瓶子、一张旧报纸、一个钉子我都不放过。
到城里的第三天,父亲带回来两个肉包子。包子没有传说的那样流着油,但还是馋得我直流口水。我几乎是整吞了那个包子,肉香的味道在我心中一直弥漫着。父亲看着我吞包子的样子,就猛吸了口叶子烟,咧着嘴笑,笑得很慈祥。父亲告诉我说,以后每天都至少可以吃一个包子。我就咧嘴笑了,笑得很幸福。
到城里的第一百天,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我们搬家了,父亲说要送我去读书,不能再住桥洞,要被同学笑话;第二件是我们去吃了顿自助餐,庆祝我们成功在城里立足。
父亲说现在有了房子住,我们就算城里人了,要和城里人一样讲文明,不能再像个泥娃一样,花着张脸到处乱串。父亲说完这话,猛吸了口叶子烟,神情淡定。父亲又说:“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味道。”我问父亲:“你是什么味道呢?”父亲没说话,慈爱地看着我,多年后回忆起来才发现父亲脸上的那份坚毅和自强。
父亲捡了个书包,我把它洗得极干净,晾好。秋天的时候,父亲就送我去了学校上学。父亲告诉我说:“你现在是个男子汉了,男人就得有自己的味道。”我无法完全理解父亲的话,但我还是狠狠地点头。
一年后,父亲不再捡垃圾,换成了收废品。父亲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兴奋得像三岁时候的我,又蹦又跳。我也没给父亲丢脸,父亲当“老板”的那天,我给父亲送了份大礼:期末考试满分的成绩单。父亲看到成绩单就笑,一笑就露出残缺漏风的黑牙圈,我就乐了。
父亲的生意日渐变好,生活也一天天变好,房子变大了,却依旧只住了我和父亲。父亲没有带过任何女人到家里来,我也没再提起过“娘”这个字,小日子被我和父亲摆弄得有滋有味。
我上中学了,住校,每周回家一次,这时候的父亲已经是个小有名气的老板了。
我告诉父亲,找个老伴儿吧,你还很年轻!父亲就笑笑,说:“是很年轻呵,这些年为了盘弄你小子,把自己的事都给耽误了。”父亲说这话时,很悠然地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唇上轻轻吸上一口,动作潇洒而帅气。
看父亲饶有兴致,我就笑问父亲说:“爹,当年娘为什么会离开我们?”
父亲很郑重地说:“娘?我也不知道你娘为什么会离开你。”
我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说:“肯定是你的事!”
父亲掏出了他的身份证,上面写着出生年月:1970年10月。
父亲只比我大14岁!
父亲接着说:“你只是我在路边捡的一个孤儿,我也是孤儿,我们同命相怜,所以看到被扔在路边的你,我就把你带回家养到现在……”他每讲一句,就抽一口烟,烟雾缭绕,弥漫成一个巨大的幸福而温暖的磁场。
故事讲完了,男孩知道了自己并非父亲的亲生儿子,而男人为了要照顾好自己在路边捡来的孤儿,却放弃了成家,这是要多大的决心才能有力量去做的事。男人的叶子烟味儿对于男孩来说,是满满爱的气味,男孩也永远忘不了,这个男人对自己所奉献的一切。男人的大爱深深影响着男孩,男孩用满分的成绩册回报给男人。这样安静与质朴的爱,在叶子烟味儿里缓缓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