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琉璃瓦紧密地贴合在一处,在暗淡的光线下闪出一点高贵的紫光,琉璃瓦下的宫殿里,三面蜡烛倚墙静立,泼洒出温柔的橘黄色的光,四根雕着盘龙的立柱将屋子分成截然不同的感觉。或明或暗的龙首高高地昂着,直指正中央的位置,那儿有一块明珠被不知名的力量支撑着,悬浮在半空,散发着透亮的光线,是与柔和毫无干系的冷素。
上首的老人四五十的模样,头半垂着,似乎是在打盹,但是长桌两侧十余位人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敢看过去。他们或是恼怒,或是冷漠,或是烦躁地盯着左下首第一位的男人。那是一个相较于其他人,很是年轻的男人,剑眉星目,有种年轻人的血气,有种战士的戾气,皮肤上些许细纹让他脱去一点年少感,显得更加沉稳。
下方一个老者拖着怪异的长调开口:“您——初为尊王——更应——为,族规——考量,此子,非——吾族——血统,如何——冠以——吾族姓氏。”
男人冷着脸看过去,一字一句地强调:“那是,我的,亲生子!也将会是我唯一的子嗣!”
老者被那鹰隼般的眼神刺了刺,心下一慌,但是旋即心中一定,尊王已经不是当年的性子,如今他捍卫的是族规,是宗族尊严,有何畏惧:“吾族——血脉——不得,混淆,非——玄龙血脉——天赋优异者,不得——冠以,吾族姓氏!”。
另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也帮腔:“是了,大长老说的对,族规不可更改,事关我族尊严,小尊王不得入族谱。”一双闪烁的眼睛,明显露出与他慈善的长相不同的精明。
男人粗粗的喘着气,一向以武力决定一切的他还不熟悉这种靠着嘴皮子争执的方式,他攥紧了拳头,可是在座全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别说打架,他连言语过激都是冒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的至亲骨肉,理应冠上我的姓氏!嫡亲血脉怎么能旁落!”
另一侧鹰钩鼻的老人不耐地拍了个桌子,随后对上上首老人幽幽睁开的眼睛,讪讪地收回手,低咳一声,气势没了大半,梗着脖子好歹把话说完了:“尊王上,这上族谱,您,有几分是私心!”
男人一怔,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私心吗,私心总是有的。
一个白须老人叹了口气:“尊王,您的心思我们都明白,我们不会少了小尊王半点东西,除了姓氏,她将享受您幼时拥有的一切。”源间人出生二十载觉醒血脉,小尊王觉醒仪式上显示的异象不管是什么血脉,总之不是玄龙血脉,不是玄龙血脉,他们怎么可能松口同意。
男人深深吸了口气,起身行礼:“冒犯了,侄儿先告退了。”随后转身向上首的老人深深鞠躬:“父王安。”甩袖离席,他明白,再争也毫无意义了。
没有姓氏,其他都是空谈,资源再好终究是不一样的。
从始至终,那个老人都没有开口过,这个孩子无一处不让他满意,但是在这情感上面真是让他太失望了,可那一遭终究是让他洗去了一身暴虐,也是好事。
男人打开门,携裹着怒气离开,每当这时候即使贵为尊王,他也有种深深的无奈,没有姓氏,他的孩子将永远像是浮萍一样彷徨,灵魂深处将永远孤寂。他是玄氏元桀,玄氏尊主之下,次主尊王。加冕礼上,鬼灵族族长做主去了他的“桀”字,自此只称玄元。
在源间,拥有姓氏,是最初始也是最崇高的愿望。源间人生来强大,越强大身体与灵魄越不稳定,容易破碎,也容易受到放逐之地的污染,氏族和授姓仪式像是一股绳、一个锚,让他们在探寻更强大的自我的时候,不会沦为放逐之地的幽魂。
玄元望向殿外无边的云海,眼中的担忧几乎化为实质,长叹一声,化作黑龙腾空而去。
龙岭宝地之一的元山上,一个少女站在堂皇的宫殿之前,她身穿白衣身材纤细,在身后宛若黑色巨兽的宫殿映衬下分外弱小。
玄元一回来便看到这一幅景象,他的小阿泽瘦弱的都快被山风刮走了,事实上层层禁制下的山顶哪里有什么骇人的山风。“阿泽,外头冷,怎么不进去?”
“我好奇这云,永远落不到实处,风一吹就散了,却偏偏这么多,无穷无尽似的,充斥了龙岭。”少女偏着头,说话轻轻软软地,她是真的疑惑。
玄元嗓子一哽,不知如何应对。少女的存在不正是像这云一样吗?魂无所依,脆弱得一吹就好似要消散了,却偏偏又那样强大。为了他可笑的执念,他强行留住了这个孩子,等他后悔时却发现,明明是初生的灵魄却怎么也抹杀不掉,是的,在他后悔的时候,他就想过抹杀掉这个还未真正降世的孩子,结果他失败了。
“父王,”少女突然抬高了声音,“他们说的是真的是吧。其实,父王也不知道举行仪式上我觉醒的力量属于什么,源间三氏一族,帝氏重法则,承天下福运,玄氏重自身,逆转天地枷锁,圣氏重修行,百法得归途,鬼灵一族一灵一法,只为践行自身信仰。我那日……其实,什么都不是。”
血脉觉醒一是应激二是共鸣。她血脉被激发应激产生的光冲破了龙岭永不散去的厚云,做到了即使是尊主也做不到的壮举,可是,几个呼吸之后,那道光消失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厚云回归原位,受到光笼罩之下的人,没有不适也没有轻松,就像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共鸣。
如果是帝氏血脉,应该是天有异象,空气中元素欢庆,此为天地共鸣;如果是玄氏血脉,应该是雷云翻滚,受到波及的人群血液沸腾,此为血脉共鸣;如果是圣氏血脉,那他相对应的力量拟态会出现,像是如今的圣子,便是长琴虚影伴随着悠悠琴音,此为物我共鸣;如果是鬼灵一族,鬼灵一族没有血脉,不会有任何应激,更何况其他。
阿泽转过身:“父王,我想,他们说的是真的。”她是个“孽胎”,是不被生身父母所祝福生下的,这在源间是几乎不可能的,源间人对血脉能力看中,但对子嗣并没有那么看中,但是他们也绝不会吝啬对自己子女的祝福和期待,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个例,是被父母所不期待的,是被厌恶甚至憎恨的后嗣。她原先不信,毕竟父王对她的怜爱是那么不加掩饰,可是现在,她不得不信,阿泽慢慢地转过头。
玄元被惊得一个踉跄,阿泽白瓷样的脸上,出现了黑色的纹路,几乎占据了半张脸。源间无处不是钟灵毓秀,源间人更是各具特色,风情百态,绝对不丑,体表更是不会有这种鲜明的痕迹,唯有孽胎,传闻中,孽胎在成长结束的最后阶段,身上会出现诅咒般的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