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整个人都包裹在树叶的阴影下。
她是这里一抹截然不同的颜色。
整个下午,她都默默的坐在那里,总是安安静静的,脸上也总是挂着淡淡的冷漠。只在碰到几个上前和她搭话的人时才偶尔笑一笑,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与她无关。
我站在一旁,试着默默观察她。
但她似乎注意到了我考量的目光,别过脸看向我。
和煦的阳光透过树影投射在她的脸上,风夹杂着落叶将她的发丝轻轻拂起,眼神交汇的那一瞬——我深深的被折服,不禁眼泛泪花。霎时间幡然醒悟,原来美丽……竟可以如此动人!
一头如同东方人那般纯正漂亮的黑发,白皙的肌肤透露着淡淡的光泽。脸颊线条柔顺,长又卷的睫毛,双眸就是一块明亮清澈的蓝宝石。
简约合适的白开衫毛衣和牛仔裤搭配鲜红色的指甲,被她硬生生给穿出了大牌的感觉。
我不禁开始思考,曾经是否有人同样折服在这倾城的美丽之下。
她用漂亮的蓝色眼睛看着我,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微的惊讶。
同时,令我也惊讶的是,她竟然看见了我。
看见了……身为亡者的我。
这便是我与魔女伊薇特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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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的想死了而已。
“我”生前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吧。
我看见“我”的身体沉在洁白的浴缸中,夜风冲开窗帘,月光倾洒而下。
浴缸里没有水。
洗漱台上摆着折叠好的干净毛巾,以及一瓶安眠药片。崭新的红色小刀被放在浴缸里。我看见“我”的双手放在胸口,手腕上的血早已流干。血液渗透了干净的衣服。
我光着脚站在那儿,瓷砖的冰凉从脚尖直冲头顶。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浴缸里“我”的脸,想借助月光看清楚“我”脸上的表情。
我看见“我”的嘴角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显得很满足。
安详的表情。
安详的死去么……难道这种死对“我”而言是种解脱吗?那为何……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走近“我”的身体,想进一步的探究细微的线索。
我伸出手,将“我”紧闭的双眼眼皮掀开,失神的淡红瞳孔闯入视线。虽然心底知道这是“我”的身体,但我却隐约觉得不安。
我不禁往后倒退了几步,一不留神碰倒了洗漱台上的药瓶。药瓶随着碰撞轱辘轱辘的滚下洗漱台,直到滚到我的脚边才肯停下。
我打量着“我”的外貌,银色的头发,淡红的双眼,长得挺不错的男性,想必生活也过得挺滋润,平时有好好锻炼身体的样子。
我实在想不出“我”为什么会寻死。
我看向窗户外那一轮圆月,此时此刻只觉得那月亮就像一粒大大的安眠药片。
「妈妈爸爸在哪?」
我的嘴里本能的吐出妈妈爸爸这两个词,可稍后,我却对我这个行为、对这两个词感到陌生和质疑。
妈妈?爸爸?
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我有父母吗?
恋人或是朋友?
我的名字是……?
身份是……?
我发现一切有关于我自己的记忆通通都想不起来。
此时我只有一个直击内心的疑问——
我……是谁?
一种陌生的空虚与恐惧从我心底涌出,使我的胸口处疼痛无比。我缓缓蹲下身子,将苍白的脸埋在手臂里,以此来缓解疼痛。
眼角开始毫无感觉的湿润落泪,我顿时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微微动着嘴唇想叫喊出来。可是我做不到,光是哭泣就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的时间就此定格在了这里。
日月星辰飞速更替,黑夜白昼对我而言既短暂而又漫长。
我再不会生长或是变老了,作为一个亡者,一个凑巧游荡于世间的灵魂,我已经拥有了平常人幻想的长生不老,但是我却觉得以这个方式得到的十分讽刺。
我看着“我”的身体慢慢变为一具骨架,我看着室内墙壁上的水泥慢慢剥落,地面被逐渐侵蚀终至崩坏,我看着空荡荡的空间,我渴望着有人能够发现我,拯救我。
我没有记忆,所以我无法像人们说的那样,能够回首自己美好却总带有点遗憾的过去。
正因如此,我无法回望“过去”,而处于这个灵魂状态的我,同时也无法迈步“未来”,我就和我的时间一样,停滞在了“现在”。
我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这个世界的下端连接着地狱,上端触碰着天堂。而这两个国度却没有派出任何一个使者过来接应我,我似乎被他们彻底除名,彻底抹杀掉了自我存在。
转眼间过去了很多年。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我看见小女孩长成沧桑的大人,梦到我看见病入膏肓的老人终究离开人世,梦到我看见这平凡的世界上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美好而温情的小事。
有时,我会幻想我能看到我的同类——另一个游荡在世间的灵魂。
我和她/他仿佛是地球上最后一个人,我在寻找着她/他,她/他也在寻找着我,我们都在寻找着对方。
我和她/他会一见如故,她/他会和我说话。各自向对方诉说自己的心情,倾诉自己的孤独和麻木,或者是讨论今天或者明天或者后天的天气。无论是多么无聊的事情也好。
我太孤独了。
我能看见眼前变化的城市,能看见眼前涌动的人海,能看见眼前的车流;可是我总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我被蒙住了双眼,周围是一圈耀眼的高光。
每到这时候,我的眼角总是不自觉的湿润。落泪对我来说已是一种没有感觉的事了,但眼泪干涸之后留有的余韵却长存,总令我感到苦涩无比。
即便如此,在绝望的同时,我的心里总抱有一丝卑微的希望,一丝卑微的幻想和卑微期待。
我如此憧憬着,如此希冀着。
下一秒我就能看见那个人在我的面前,在我的左边或者右边,抑或是明天或者后天。
无论什么时候都好。
我会牵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的温度,看着她的长发飘飘和脸上的如花笑靥。
她不苟言笑,明亮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星光长存。
我会深情的告诉她:你好慢啊,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然后,我会与她一起。
完成这终末的黑夜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