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梁任笃定的眼神看得卫兰心里发慌,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卫兰的窘迫。
“好久不见。”梁任幽幽的说。
是啊,好久不见。卫兰毕业那阵,最爱在播放器里反复循环的就是那首“好久不见”。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
看看你最近改变
不再去说从前只是寒暄
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
好久不见
那时的卫兰,已经开始幻想与梁任重逢的场景,她心里知道,毕业时的一步之遥,在毕业之后,就是天南海北,很可能令他们此生再无交集。那段悠远的旋律,只怕已无人共舞。
也许在若干年后,当卫兰真正放下了,她会来到梁任所在的城市,走过每一条他走过的路,看过每一道他看过的风景,然后,在某个街角的咖啡店,与同样历经风华的梁任偶遇,淡然的说上一句:“好久不见。”
可是,卫兰真当与梁任重逢,却怎么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句在心中排练过不知多少次的“好久不见”,却是由梁任说出口。
“怎么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里屋传来。
“哦,是派驻组,来核实信息的。”梁任回头温柔地朝里屋的方向解释道。
“我,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卫兰不待梁任回头,飞也似的冲进楼梯间,稍稍迟疑了一下,往楼上跑去。她不想以这样的面目与梁任重逢,也害怕再多说一句,卫兰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这么多年过去,梁任也该是成家了。
卫兰躲在18层的楼梯间,听见楼下的防火门开了又关,这才怏怏下楼。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这么一路下到一层。这是卫兰工作以来,第一次半途而废。
“刘姐,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还剩一栋没能核查完。”卫兰眼睛红红的。
刘姐是位和蔼的大姐,她一看卫兰不对劲的样子,赶紧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这几天也辛苦你帮忙了。”
“谢谢刘姐!”卫兰情绪稍微稳定下来。
刘姐一边翻看信息表,一边说:“我们都有电话核实过,出入应该不大,明天我们再去走一下就行。”
卫兰一听明天还要走那栋楼,面露难色。
“刘姐,我今天走到18楼了,但到17楼往下还没走完。”
“我看看,嗯,17楼4户,1701和1703还没回来,1702住着一家三口,过年都是没离开的,1704住着母子俩,嗯,应该也是过年没离开的。”
母子?卫兰忙问:“1704住的是母子?”
“啊,是啊。”刘姐没有察觉到什么,仍在自言自语。“这家妈妈退休了,跟着儿子住。”
“刘姐,我休息好了,我还是继续上户吧!您放心,分配给我的任务我一定会完成。”卫兰的心情突然就这么好了起来,说话也轻快了许多。
“你这丫头!”刘姐看着一下子阴转晴的卫兰,有些疑惑。
成年人的情绪总是稳定内敛的,而少年人的情绪总是瞬息万变的。如果说,经过了这么多年,卫兰有什么是没有变的,也许,就是那颗赤子之心。
卫兰脚步轻快地出门了。她已做好了准备,要去回应梁任那句“好久不见”。
1704到了,卫兰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一个年长面善的女人探出头来。
卫兰愣了一下,旋即佯装镇定的问:“阿姨,您好!我是梁任的同学。”
女人疑惑的看着卫兰,仿佛在回想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哦,你有什么急事么?现在非常时期,大家都不串门的。”
卫兰有些胆怯,却又只能大胆一些:“阿姨,我是梁任的大学同学,请问他现在在么?”
“哦,他刚出去了。你有事可以打他电话。”女人边说边放松了一些。
电话?!卫兰突然想到,信息便里不就有梁任电话吗?如此跑上门来,实在太唐突了。“实在不好意思,阿姨,打扰到您了,我会打梁任电话的。”
悻悻告别阿姨,卫兰立即打开信息表,翻找出梁任的电话,颤抖着手指拨出电话。“嘟嘟…”电话声刚刚响起,卫兰便挂掉电话。她问自己,真的想好要说什么了么?卫兰犹豫了好久,然后下定决心,敲打起短信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几分钟后,梁任的手机会响了一下,而当他打开手机打开时则会看到这样一条信息:Por Una Cabeza。那是属于卫兰和梁任的约定。
“铃……”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卫兰不得不赶忙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厚重的男声:“卫兰!马上到单位三楼会议室开会,有紧急任务。”
卫兰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立即赶赴单位,卫兰心说究竟有什么紧急的任务需要抽调本就忙得团团转的她呢?
卫兰匆匆赶到会议室,里面早已烟雾缭绕,几个爱抽烟的头头正在吞云吐雾。有个头头看到卫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还开她玩笑:“是小卫吧?包成这样我都认不出来了。放心卸下来吧,我们这早就用烟消过毒了。”
“头儿,网上刚辟过谣了,抽烟消不了毒。”卫兰也笑着回了句,寻了处角落的空位坐了下来。
“还等谁呢?”卫兰小声询问身边的同事。
“等其他抽调的,通知得急,有几个还在路上呢。”
“哦。”卫兰点点头,老老实实坐好,然后从兜里拿出手机。她的那条决定命运的短信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呢。
“这样,情况紧急,咱们边等边说啊!”为首的头头双手交叉,环顾四周,开了腔。卫兰只得又把手机收进兜里。那几个迟到的蹑手蹑脚鱼贯而入。
“今天,我们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要去码头转运一批目标群体到隔离酒店。在坐的各位都是单位的骨干,应该第一时间冲锋在前。”头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大家似乎没有丝毫波澜的脸。
“任务面前我们不能讲条件,但必要的防护还是要保障到位的。防护服、护目镜、手套、鞋套什么的,该给大家配齐的,都会给大家配齐。事务部要做好物资发放和车辆配置工作!”头头指示完,事务部的小头头立即回应了一下。
“这个,卫兰!”头头点了卫兰的名,卫兰不由得紧张起来。“你带着小张、小王先去吃盒饭,吃完等车来了就出发。”头头说完收拾本子站了起来,众人一看是散会的意思,便都站了起来。
什么?卫兰一头雾水,她还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呢,这就要带队出发了?跟谁联系?去了怎么做?这重重疑问都没解开呢!
“头儿,我这还要好多事不清楚呢。”眼看着人都要散了,卫兰忍不住问道。
“哦,具体情况你联系这个人。”头头给了卫兰一个兄弟单位人的电话,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好干!注意安全!”
时间一下子就到了晚上八点多。原定六点半靠岸的船,此刻却还在不远处的海上飘着。卫兰和伙伴们装备了齐全但质量一般的防护用具,连厕所都不敢去上,生怕动作一大,再把防护服给扯开,只能这样百无聊赖的等着。卫兰的这件就是拉链给拉上去了,链头以下却蹦开了。卫兰一着急,也来不及回去换防护服,只得就着一卷大胶带,让人在身上缠了好几圈。远远看过去,倒显得比其他几个穿着肥大的小伙伴有了些腰身。卫兰的一只袖口也是咧着的,只是她当时没发现,等发现时,也只得把这只袖口往手套里掖了掖。
等待的间隙,卫兰他们帮助正当忙时的兄弟单位的人核对名单,又通过社团组织发动船上的人建立微信群,为他们经历的漫长等待进行线上答疑、安抚。硕大的防护眼罩和口罩遮挡了卫兰稚气的脸,但掩藏不住她内心的温暖。
卫兰不是没有过恐惧的。这段时间,她看尽了生离死别,人生无常,有的人被病毒折磨死,有的人被吓死,有的人被饿死了,有的人在隔离酒店住的好好的,没想到却被突然倒塌的楼板砸死了。她每天奔波在各处,与各种未知人群接触,如果要感染,可能早就感染了。但既然吃了这口饭,临阵脱逃的事,卫兰却是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的。梁任是卫兰心里的光。她总要以一个还算光明的形象与他重逢吧!
深夜11时许,目标群体终于分批下船,卫兰和伙伴们开始引导他们上车。一位穿着考究的大叔并没有立即上车,而是在原地站定,冲着卫兰和她的伙伴深深地鞠了一躬。
“卫兰,有一位女士肚子疼,要上厕所。”伙伴焦急地对卫兰说。由于证件还在兄弟单位核验,所有目标人士只能在车上等待,不能下车走动。
“好,我马上跟兄弟单位协调。”卫兰的手裹在汗湿的手套里,无法准确触动手机上的按键,防护罩里的水汽也模糊了她的视线,令她更难区分现场的各类工作人员。为了更快解决问题,卫兰直接跑向闸口的工作人员,打听谁是负责人,并报告这一特殊情况。
这些目标人士虽然前期检测体温并无异常,但核酸检测却要到酒店后才能进行,考虑到疫情传播风险,兄弟单位负责人大手一挥:“不行,所有人员都不能下车,只能在车上等待!”
卫兰忙问:“那请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他们必须要等到核查移交完证件后才能离开。”
卫兰又跑步去跟工作人员了解核查进度,得知还需要很长时间等待。人有三急,工作流程又不能打断,卫兰决定继续跟兄弟单位协调。“车上闹肚子的是位女士,人有三急,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女士出丑吧!请你们通融一下,让她返回船上解决,她本就是从船上下来的,现在返回船上对周边不会有太大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