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醒来时,一缕阳光正照在身上。
满天星光早已隐退,新的一天开始了。
俺挣扎着坐起来,揉揉眼睛朝四处张望。
睡过一觉之后,感到好受多了,浑身上下也不再那么酸痛,虽不敢说神清气爽,可精气神明显提起来了。
举目四望时,两眼甚感灵活便利,与昨夜星光下截然不同。
清晨的大海自有一番风貌,晨风吹拂中,海上的咸腥气味似乎比夜里更觉浓重。
远处的白雾还未消散,阳光虽然清爽,总有些懒洋洋的味道。
波澜不兴,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
蓝天上偶有一朵白云慢慢飘过,鱼儿们也没精打采地在水中游弋。
难得有一条跃出水面,也只是贴着水皮斜飞过去。
花果山已没了踪影,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俺自己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随风飘荡。
陪伴俺的只有几只红嘴白海鸥,不时飞上掠下忙着捕食。
在它们清澈欢快的叫声中,阳光一点点增加着热力,晨雾也渐渐散去,大海显露真容,远处的岛礁依稀可辨。
俺手搭凉棚观望多时,不觉肚里”咕咕”作响,这才想起自打离开花果山,非但一口东西没吃,昨夜反倒大吐了一场。
俺寻了两个香蕉吃,又把椰酒拿过来,就着酸甜可口的山葡萄喝了几口,顿觉精神一振,再环顾周围也感到亲切多了。
民以食为天,——饥寒交迫之下,再艳丽的阳光也是灰暗的。
这道理正像书中所说:心之忧矣,视丹成碧!
吃饱喝足后,俺把计划重新盘算了一下:如是借助风力行驶的话,可让俺节省很多体力,这样本够十天吃的食物就可再延长五天,而十五天足以教俺走出老远老远了!
酒要省着喝,果子吃没了可以扎鱼吃,而在这辽阔无疆的大海上,俺可没地方酿酒去。
想想真是可怕,明明四下全是海水,却偏偏一滴都不能喝,这种残酷较之干旱的沙漠更令人胆寒。
俺不得不佩服那些生活在海里的动物,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它们是如何依靠又咸又苦的海水活下来的呢?
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用”适者生存”四个字才能进行合理的解释。
但愿老天爷保佑,能让俺在十五天之内找到那三座传说中的仙山,如果找不到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就很艰难了。
不单单是食物,更重要的是水的问题!
另外,但愿老寿星的祝祷发挥作用,海神千万莫要在此期间发怒,牛筋绞索再结实,只怕也禁不住他在惊涛骇浪里挥出的铁拳。
一念至此,俺又哑然失笑了:老寿星用什么祭拜海神不好,偏要用一笼大马蜂,他也不怕蜇痛海神大老爷!
还有一点,俺也不能不考虑:所谓”海外仙山”也者,完完全全是听老寿星所说,纵或有之,谁能保证俺就一定能寻得到?
若是全无此事,嘿嘿,徒劳一场是小事,辜负了大家的期望,试问俺又当如何再返回花果山?
冒险俺不怕,冒多大的险俺都不怕,可要冒子虚乌有的险就不值了!
唯一让俺稍感心安的是,不到最后一刻,谁都无法否认老寿星话里的真实性。
就冲这一点,俺也愿意拿身家性命赌上一把!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俺并不信服甚么老天爷,可奇怪的是,俺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俺并不担心花果山的孩儿们,临出发前俺都一一做了交代。
俺相信在马流元帅及崩芭将军的率领下,俺的孩儿们会跟俺在时一样快快乐乐。
至于那些狼虫虎豹之属,则要等俺学艺归来时再收拾它们。
俺平生最讨厌有人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山中有老虎,俺照样称霸王——俺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其实仔细想想,俺这花果山美猴王的尊位不也拜冒险之赐么?
——当初发现水帘洞时,还不是俺头一个冒险冲了进去!
老寿星说的没错,人类的成功源于冒险,冒险改变了世界。
俺要想获得成功,就一定要向人类学习,尤其要学习他们的冒险精神。
”一切皆有可能,大王,你的能量超乎你想象。”老寿星曾对俺如是说过。
在俺前进的道路上,他总是不忘及时鼓励俺。都说”人老成精”,以他这把年纪这种阅历,相信早就看出了俺的短板——
那就是超乎常人的虚荣心以及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并且吃软不吃硬,爱听好话,最怕遭人轻视……这些特点在别人身上也有体现,只不过在俺身上表现得更为强烈!
风很大,吹得筏子一路往前跑。
俺索性不再摇橹,在筏子上或躺或坐或卧,听怒涛翻卷,不时手搭凉棚,观赏一番周遭的海景。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残雾也被劲风吹散,海水如蓝色的宝石般发着光。
极目远眺,似有一片粉红色的云霞映现在海天相接处。
此时的大海充满了活力,再也不见清晨那种懒洋洋的模样。
俺乘坐的筏子在浪尖上飞驰,将万顷碧波视作无物。
碧海映着蓝天,恍惚间真如同遨游于九天呢。
风浪颠簸令人兴奋,但也着实又让俺吐了一回,只是这回并不像上回那样吐得翻江倒海一塌糊涂。
这只是自然反应,为了吐而吐罢了,吐过之后,周身上下顿觉爽利。
回头再瞅大海,已不再觉得它有多可怕了,甚至还有一丝征服的快感!
俺把手拢在嘴上,丹田一较力,朝着远方尖啸一声——
可此间并无山谷传音,啸声越过波峰传出去,悄然消失在远方的浪花里。
时间也如俺的筏子一样跑得飞快,转眼又已是黄昏时分。
由于俺偷空眯了一觉,起身时显得格外有精神,又用海水洗了把脸,大海的气息顺着毛孔渗透进心里。
夕阳将海面映得通红,照不到的地方依旧绿如翡翠,随着夕阳渐次隐没,红光也一点点由翠绿取代。
翠绿终将变成墨绿,当月亮升起时则罩着一层白光,满天星斗无声落进海里。
濛濛雾气也自海面升腾,随着海风吹拂,聚散飘忽不定。
——俺如此说话,会不会有人觉得发酸?
若是有的话请勿发笑,须知俺在五行山下一压几百年,早就学会了从狂躁中寻平静,从寂寞中找乐趣,从平淡中觅诗意。
有时一株小草都会教俺诗性大发,搜肠刮肚用尽一切语言细致描画赞美它,由清晨直至日暮。
俺很喜欢一句话: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这才寄托着俺的自由和希望,而诗意则教俺心情大好,对生活充满信心。
旁人看俺只是傻猴一枚,可俺深知自家的敏感与脆弱。
俺不是诗人,可如果没有诗的支撑,那漫长的五百年岁月又将如何度过!
如来硬生生把俺逼成一个业余诗人,这种变化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料到吧!
俺拉拉杂杂也曾试着做过一些蹩脚诗,比方说其中有一首言道:
忽忆当年最天真,误将玉帝做恩人;耳中掣出金箍棒,只缘官拜弼马温!
此诗看似金刚怒目满腔怒火,其实只是俺聊作消遣罢了,并不走心。
俺不知道一天之中人们最喜欢哪些时段,反正俺最喜欢夕阳衔山、倦鸟归林的黄昏时分。
花果山的黄昏令人陶醉,海上的黄昏则令人震撼。
那种气象万千的壮阔之美,也许只有在浩瀚无边的大沙漠里你才会看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俺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轮红彤彤的落日,整个人都被它勾去了魂魄。
沙鸥翔集成群结队捕食水里的游鱼,说来也怪,几乎所有的鱼类都在黄昏时分最为活跃。
放眼望去鳞光闪闪,海面上到处是鱼儿在吐泡泡。
旗鱼是个中的轻功高手,于浮光跃金间飞来飞去,尽情展示它们高蹈于空中的绝妙舞姿。
海豚是友好的伙伴,在竹筏四周游来逛去,一会儿好奇地瞅瞅俺,一会儿又游到前头,劈波斩浪带俺一程。
老寿星告诉俺,海里的鱼类成千上万,真正可怕的只有寥寥几种,尤其是锯齿鲨与虎鲸,当然还有食人鱼、鳄鱼以及带电的电鳗!
传说中还有一种体型长达百余丈的巨型海蟒,能一口吞下头骆驼,在其恐怖的缠绞下,任何生命都难逃厄运。
但老寿星总觉得这只是个传说。“话经三人口,小猫变大狗!”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人类有无穷的想象力。
”一粒芝麻也会被他们想象成大西瓜,一片小小的雪花,你猜人家怎么说?——燕山雪花大如驴!
照此说来,那位’智者’阿凡提胯下骑的是头驴还是片雪花就很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