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欣慰的是,除了一头鲸鱼在远处喷水游戏外,俺只发现几只有毒的箱式水母拖着长长的裙带飘飘起舞。
然而人的心理真是难以琢磨,——俺明明对那些海中巨兽心怀畏惧,可眼见夜幕降临弦月初挂,巨兽连一只都未出现,反而觉得煞是扫兴失望。
有人能与狼共舞,俺只想能有只鲨鱼陪俺玩玩。
在俺天真的想法里,所谓的鲨鱼不过就是个玩具,或者最多比沙丁鱼多长了几排牙齿而已!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大海展现出它柔和静美的一面。
波平浪静,筏子如同行驶在一泓湖水上。
风声渐息涛声依旧,俺做了几个深呼吸,让大海的气息充塞胸臆。
举目望去,月近星远,一朵流云悠然行走在天鹅绒般的夜空。
俺把双手放在胸前,祈盼这朵流云能把俺的思念捎回花果山;虽一日之隔,俺只觉花果山已在极遥远的地方。
俺的孩儿们反倒离俺更近了……
花果山是俺的根,只要有她在,即便到了海角天涯,俺心里都不觉得孤单。
累了,俺就在竹筏上小憩片刻,然后看月落日出潮起潮落,有时喝几口百花蜜酒,带着稍许醉意朝四外吼上两嗓子。
面对壮丽的落日辽阔的海景,心中感触多多,也想引吭高歌,或以一首诗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可搜索枯肠酝酿半晌都没想出一句。
女人生娃娃虽难,可人家是肚里有,俺这完完全全是肚里无啊!
莫看小毛子只是随兴做些不入流的诗,但人家张口即来,俺在这方面不得不甘拜下风。
由此也让俺痛下决心,日后若真访得名师,刻苦修习武学之外,定要在肚里装点墨水,虽不敢说文武双全,吟诗属对总要会一些。
俺可不想教人家笑话俺只是一个胸无点墨的莽夫,或者干脆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语言乏味像个瘪三!
事实上俺也确实做到了,日间随老祖师苦习七十二般绝艺,夜里在灯下观书揣摩,读至得意处抓耳挠腮吃吃笑个不停。
如此夜以继日,不知东方之既白。
某日老祖师当众出题,要大家对一对”独角兽”。
有人应答”两头蛇”,祖师摇头不语;
有人对曰”四眼狗”,祖师直吹胡子;
俺想了想说:”何不对个’比目鱼’?”
祖师点头称许:“尔等众人就属悟空对得好,——’独’非数字,却有单一的意思;’比’亦非数字,却有’偶双’的意思。
妙哉此对,吾要为悟空点赞呼儿嗨!”
后来在火焰山”三调芭蕉扇”时,俺变作蟭蟟虫钻入铁扇公主腹内。
旁人只知晓俺在她肚子里又是扯筋斗又是竖蜻蜓,折腾得她差点拉稀,其实俺也做了件斯文事哩:
俺忙里偷闲变了只狼毫笔出来,在她的盲肠上写道——
老牛是你夫,你是俺的嫂;敬酒你不吃,莫怪罚酒了!
滑稽的是那些疯狂的追星族们纷纷效仿俺,也各展神通往铁扇公主肚子里钻,乱哄哄你方钻罢他又钻,并且在她肚子里挥毫泼墨到处留诗,一时蔚为大观。
有的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诗来,只得退而求其次,悻悻然题上一句:某某某到此一游方肯作罢。
一来二去,据说就连她肚子里的蛔虫都受此诗风熏染,学会了作诗,不信俺念一首蛔虫诗人写的诗听听——
铁扇公主真倒霉,幸亏肚里有老蛔;帮你擦来又抹去,干吗要惹猴赛雷!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已是第三日黄昏。
此时俺自觉已完全适应了海上生活,该吃吃该喝喝,全然没有了呕吐之意。
这三日虽未经历什么惊涛骇浪,等它来时俺自定能从容面对。
太阳升起又行将落下,海水在夕照里红中带赤、绿的发蓝。
一切恍如昨日,就连西天那片火烧云似乎也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今天风很小,乃至波浪不惊,筏子的速度明显放缓。
那张蕉叶帆也软耷耷地鼓不起风来。
俺摇了会儿橹又丢开,心说就让它慢慢朝前走吧,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天气有些闷热,俺身上黏糊糊的,鱼儿们纷纷把头探出水面大口呼吸,往常爱飞的旗鱼也没了动静。
俺吃了枚桃子,本待随口吐出去,可念头一转——还是打个”水漂儿”吧。
俺一抖腕把桃核甩出去,那核儿在海面上蹦蹦跳跳,连折了几十个筋斗。
俺在筏子上乐不可支,也翻了几个筋斗,大声叫起好来!
空中一只蓝色的水鸟俯冲下来,叼起桃核就跑——它以为捕获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吧。
俺不知道它会如何把桃仁弄出来,有只水獭的手段俺昨日倒有幸见识过了:
它将一块扁平的石头放在胸前,然后一边仰泳一边用另一块石头朝下猛砸——俺扔掉的桃核就放在两块石头中间。
也许它还不会制造工具,但至少已拥有利用工具的智慧。
它跟那只借助石子喝到水的乌鸦有得一比。
俺对海里的生物知之甚少,对花果山上的生物却了如指掌,它们身上那种非凡的本事常常令人感到惊讶。
比方说有种癞蛤蟆能以眼神慑服毒蛇,而蜜獾则无惧马蜂的蜇刺,蚂蚁判断刮风下雨的神通更令人叫绝。
人类根据”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来观测天气变化,那小小的蚂蚁又是根据什么呢?
谁都听说过”猴子捞月”的故事,可谁见过老鼠偷蛋?凑巧的是俺就曾亲眼见过:
一只老鼠四脚朝天把偷来的鸡蛋抱在怀里,另一只老鼠叼着它的尾巴往前拖。
俩小偷竟完全无视母鸡们在其身后跳脚鼓翅、齐声抗议!
老鼠的天敌——猫——也懂得合作,它们会一只接一只搭成人梯,直至够到高处的吃食。
上天造物也许本来就各具其妙,只是大家都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才是甚么万物之灵,从而忽略了对其他物种的观察及学习。
风越来越小,闷热感也越来越强烈,筏子几乎停顿不前。
俺一脑门子白毛汗,用手一抹又粘又滑,真想跳进水里洗去一身的燥热。
但理智提醒俺,还是留在筏子上更好些,因为水里头有什么俺一无所知。
虽说俺不是个旱鸭子,狗刨儿啦仰泳蝶泳自由泳啥的都能耍两下,可在溪涧河沟里耍是一回事,在大海里耍是另一回事。
俺永远忘不了上回差点被淹死的事,事实上昨天俺又曾经历过一番险情。
也许想做个小游戏,也许想找个乐儿,也许纯粹闲得慌,俺把那个梭标抄在手里,走到竹筏末端打算叉条鱼儿试试。
大海不比平湖,湖里的鱼儿可以空游无所依,海里的鱼儿则与海水结为一体。
更有甚者,能随着海水的颜色而变化,忽蓝忽绿或红或白变幻莫测。
俺眼前所见只是一片湍急的碧波,波浪起伏间哪有游鱼的踪影?
俺注目盯了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吐,忙把眼一闭,转身就要离开,令人吃惊的变故恰恰发生在这一刹那——
看似空无一物的海浪里忽然探出一只巨大的腕足,闪电般缠住俺手里的梭标!
俺本能地撤身、收手,可另一只同样巨大的腕足伸过来,一把缠在俺腰上!
俺道声”不好”,急切间却没有丝毫办法,只是拼命扭曲挣扎以求摆脱它。
那怪物力气大得出奇,卷着俺一点一点朝水里拖……
俺看不清它长得什么样,根据老寿星的话判断,这怪物应该是只大章鱼。
它把整个身子藏在水底下,只挥舞两只巨腕死死缠住俺。
它腕上长着可怕的吸盘,一旦被它吸住断难逃脱。
“大王啊,你可要小心,听说这厮可是个伪装大师呢!”
老寿星讲起章鱼的伪装术滔滔不绝,话里话外颇为赞叹,欣赏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俺竖起耳朵,饶有兴趣地听他讲。
”只是个故事罢了……”俺想。俺可不相信它能跟变色龙一样,把身上的颜色变来变去的。
然而眼下的事实告诉俺,不听老人言,有时真的会吃亏在眼前!
刚才它明明就潜伏在海水里,俺瞧来瞧去愣是没发现,不能不说它易容伪装的本事的确已登峰造极!
想想真是恐怖:这长着八只脚的怪物潜伏在暗礁或海藻丛中,瞪着一对狡猾凶恶的眼睛,静静等候可口的美味出现……
然后发动闪电袭击,用它那巨大有力的武器把猎物拖下水,再寻一僻静处慢慢享用……
在它的一生中,也许会伏击上万次,而这次俺不幸、或者说有幸即将成为它的盘中餐。
堂堂的花果山美猴王竟将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世界么?!
俺绝望之际——估计那厮也觉得大功告成,腕足稍稍松了松——一股丹田之气骤然冲上来!
俺把嘴一张,用尽——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洪荒之力!!!
狠狠一口咬在它腕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