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阴沉沉的鬼天气,天上刮着狂风,海水也在剧烈翻腾。
俺时而被抛至半空,时而又在浪尖上滑行一段。
看似好玩,实则潜藏着巨大的风险,因为一旦失足掉进海里,很可能就会堕入无底深渊。
俺小心翼翼驾驶着竹筏,尽力保持好身体的平衡,同时口中默念诸如”金银花、薄荷、苦楝子“之类的草药。
据老寿星所言,这几味药都能起到“防风”的作用,在风高浪急时念念或许很管用。
这想法现在看来当然挺可笑,可在当时俺却是深信不疑。
如此这般念念有词,心情倒真的平静了许多。
在平日海水或湛蓝或墨绿,一旦海神暴怒竟至变成深红或酱紫色,且气味也有很大改变。
一股又一股浓烈的海腥气熏得俺头昏脑胀,差一点栽进海里去。
师父教诲俺们时有”怒狂如海不止自覆”之说,俺想俺比八戒沙僧更有深切体会。
俺筋疲力尽、精神高度紧张,巴不得这股风浪早些过去。
屈指算来,俺自打离开花果山,至今已在海上漂泊了半年之久。
根据这半年来的经验,俺知道风浪越大,其实越容易过去。
正所谓:骤雨不终朝,飘风不终日。
太上老倌有些话还说得真对。
尽管海水无情,但真正危险的还是海里那些可怕的生灵。
一旦落水自不必说,一排排的獠牙锯齿在等着你。
即便你被抛至半空,说不定也有哪位大神横空出世,从某个你意想不到的角度猛冲过来,把你撞得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它潇洒地冲你挥手再见,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被撞得体无完肤,除了含泪痛骂其流氓行径却也无计可施。
碰上的流氓多了,也便没了流氓,时间一长俺甚至还欣赏起它们来。
这不,又一位大神冲天而起,晃晃悠悠冲俺横撞过来。
俺连忙一提气,连人带筏子凌空掠起,端正正落在它后背上。
说来也怪,不知从何日起,俺只觉丹田发热真气涌动,不但气力大增,还平添了些从未有过的能力。
这位大神是头大白鲨,俺和筏子骑着它穿峰跃谷玩得不亦乐乎,直到迎面又晃过来一位大神,它才惊恐地遁入水下溜走。
跟更霸道的虎鲸比起来,大白鲨只能称之为”二爷”。
不过据“时空头号旅行家”马吐温伯爵所言:在某国某地,”二爷”绝对是对人的尊称,而呼人”大爷”是要挨揍的!
——”二爷”武松能打虎,”大爷”武大只会戴绿帽。
海里最讨厌的是藤壶,其次是水母。
后者长袖善舞,不但身藏剧毒,纠缠起人来也毫不含糊。
前者是寄生虫,更是机会主义者,只要逮住机会就会巴在你身上,教你免费带它去旅行。
俺骑过的大白鲨身上就巴着许多藤壶,为了表示感谢,俺不顾海神连番警告,一一替它清除了这些”老赖”。
或许正是基于此,它才驮着俺和小筏子穿行了很长一段路程,而没有过早钻进水底。
在清除”老赖”的过程中,俺惊讶地看到一些长着斑点的七彩小鱼在大白鲨锋利的牙齿间钻来钻去。
大白鲨非但不恼不怒,反倒惬意地张开大嘴,任其进进出出。
俺后来才知道这种小鱼专为大白鲨清理牙缝里的食物残渣,大家互惠互利和平共处。
有人称之为”共生现象”,要俺说它们不过是凭着生存的本能才这么做罢了。
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这方面反倒不及这些低级生物。
俺之所以说藤壶讨厌,是因为这些家伙有时会借助海浪,妄图巴在俺身上。
俺不屑动手动脚,只须用尾巴轻轻一扫,就将其一一打回原形。
长条尾巴多好啊,都说人是猴儿变的,为何把尾巴变没了?
要说尾巴真没用也就算了,可要是因为长条尾巴自觉难堪,那可就真教人无语了。
不过随着日后俺跟人类的接触,充分认识到人类的一大特点:
对他们而言,无论何时何地哪朝哪代,面子和虚荣永远都高于一切,甚至欲望和私利都得靠边站!
人是猴儿变的,只是一种说法,俺起初也以人类的老祖宗而深感自豪,后来倒不屑此说了。
似人类这样的不肖子孙不要也罢,世上的统治者要换做猴类,世界或许不会繁荣昌盛,但必定会更加和平稳定,绝不会如人类社会那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整日生活在炮火硝烟之中!
俺当猴子时长着尾巴,日后成佛时也长着尾巴,遍观三千大千诸佛诸圣,似俺一般长着尾巴的绝无仅有。
当然,八戒也长着尾巴,但其修为不够,又贪吃又贪财又贪色。
因此佛祖只赐他个”净坛使者”光荣称号,名虽不雅,好在倒很实用。
”猴儿哥,咱把尾巴割了吧,屁股上长个这玩意儿多难看,害得我老猪都不敢到天河里去洗澡了!”
对他的提议俺自然不屑一顾,要割你只管割去,拉着俺做甚!
俺不割他也不割,去天河洗澡照样脱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这呆子貌似愚憨,实则精着呢:便宜可以独占,吃亏的事总想拉着别人。
在此风浪飘摇之中,俺苦中作乐,就等着熬到风浪止息的那一刻。
当俺再一次被海浪高高抛起,就势滑入谷底之际,偶然一抬头,一角船帆赫然出现在浪尖上。
刚才四周明明没有船只,俺眼神再不济也不至看错呀!
俺揉揉眼定睛再瞧,非只是船帆,这回连船头都露出来了!
俺头脑一阵凌乱,搞不清是幻境所致还是事实如此……
老寿星说过,海上常有”海市蜃楼”,莫非俺看到的就是这个?
待俺由谷底升至海面,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见一艘大船正挡住去路,船身又高又长,舷上挂着锚索,一面金黄镶边、绣着火焰烈日的大旗正迎风飘扬。
船行水上如履平地,海浪虽巨竟不能撼其分毫。
相形之下,俺的小竹筏真如汪洋中一片可怜兮兮的树叶,随时都有被风浪吞没的危险。
可俺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激动,毕竟走了这么久,俺还是头一遭在茫茫大海上见到一艘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