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的夜。
一轮圆月悄然东升,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江面上,微风阵阵,风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让人沉醉。
一叶扁舟,就静静地躺在这江水之上。
舟上坐着两个人,是一对年轻的男女,正在赏着这轮圆月。
女孩依靠在男孩的肩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男孩轻轻揽着女孩的肩,抬起头,望着明月,时而笑着,贴着女孩的耳朵说着些什么,竟引得女孩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男女。
在最美的年纪,遇见最爱的人,实在是一件无比幸运、令人向往的事。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就已过去三年。
以前,师父常常说,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万年不过弹指一瞬而已。
对于这句话,源氏总是不以为然,在他“漫长”的十九年生命中,他并不觉得时间流逝的很快。
但现在,他反倒是无比地赞同师父的那句话,时间不仅流逝的快,而且比那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江水还要冰冷、还要无情。
三年时间,好像眼一闭一睁,就过来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沉在江水之中,随波漂流。
他突然陷入一阵惊恐之中,因为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黄昏渐逝,西边的天空却仍旧一片碳红,东方的一轮明月已悄然升起。
青峰下,江水边,有一间茅草屋,里面透着昏黄的烛光。
一个少年从林间走出来,走向那茅草屋,那是他的住处。
少年肩上扛着一只小野猪,这是他今天的战利品!尽管不太大,但是足以让四个人饱餐三天。为了这只野猪,少年追着它在荆棘丛生的森林里跑了几十里,终于活活把它累倒了。
这个少年就是源氏,那时他才十六岁。
他有两个好朋友,也是亲人,他们是明舒和阿成。三个人的年纪都差不多,都是孤儿,五年前,被他们的师父燕至清收养。从此,四人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世外桃源般的世界。
燕至清,是一名剑学大师,年轻时曾凭借一把三尺青虹横扫江湖,被尊为剑圣。也许是厌倦江湖的纷争,在他四十岁那年退隐江湖,从此便隐匿踪迹,如今七十六岁高龄,满头白发,谁也想不到他就是燕至清,谁也想不到他会在山川之间过着隐士的生活。
“我回来啦!”源氏抱着小野猪一脚踢开用树枝编成的门,站在了门前,想要炫耀一番。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他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师父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师父!”源氏顾不得野猪了,忙冲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师父。
“师父,您怎么了!”源氏扑倒在师父面前,扶起师父,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师父的胸口流出的鲜血,却不得不让他相信这就是事实。
燕至清在源氏哭喊声中,竟睁开了眼,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滩黑血。
燕至清看了看源氏,不禁悲从心来,眼眶中竟落下两颗泪水,努力地开口,想要说出话来。
源氏见状,忙紧靠着燕至清,哭喊道:“师父您想要说什么?”
燕至清颤抖着身子,看着源氏,忍着剧痛说道:“凶手是…阿成,快…快去救…明舒…”随后,便咽了气,任凭源氏怎样呼唤都在也没能醒过来。
“阿成!”源氏默默地念道,他的心中已满是怒火和仇恨。
“是阿成干的吗,是他害了师父?”
燕至清无法回答,他已经死了。
源氏擦了擦眼泪,突然想到明舒,忙提着剑,冲出门外。
源氏他们生活得地方叫望云津,是一个绵延二百里水路上的渡口,且是唯一的渡口。
源氏驾着舟,拼了命的划桨,他暗暗祈祷还来及。
昨日还是沉浸在幸福的生活之中,今日却几乎同时失去了三个亲人!源氏不想再成为一个孤儿,那感觉还不如去死。所以,源氏必须要赶上,为了师父,为了明舒。
阿成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同源氏、明舒一样,也是燕至清的弟子,同住在这个江边的茅草屋。他的性格安静,有些内向,幼年时有着不幸的遭遇,是燕至清将他带到这个地方。
源氏不敢相信阿成会杀死自己的师父,但是却不得不信,回忆着五年的生活,他才发觉自己对每个人都很陌生,师父燕至清如此,阿成更是如此。他不知道他们的过去,不了解他们经历过什么,也永远无法了解。
只有一个人他最了解,那人就是明舒。
明舒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也是一个孤儿,八岁时流浪街头遇见了源氏,自此相依为命。十二岁那年,师父燕至清从一伙恶人手中救出源氏明舒,带回望云津,从此便有了一个安定的生活。明舒是源氏心中的依靠,也是他最爱的人,十六岁的他不止一次地对明舒说,早晚有一天他要娶她为妻。然而,每一次,明舒都是红着脸跑开了。直到,最后一次,也就是在昨天,明舒终于没有跑掉,害羞地答应了源氏。
源氏高兴的跳了起来,对着江水大喊。
为了庆祝这难忘的瞬间,源氏决定为大家准备一个惊喜,夜半时分,他悄悄起床,穿好衣服,拿着狩猎的长矛,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要为师父阿成和明舒,准备一个丰盛的晚餐。
然而,惊喜没有,却等来了一场悲剧。
源氏后悔,为什么他要去打猎?如果他没有去,就一定可以保护师父和明舒,一定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想到这,源氏恨自己,加快了划桨的速度,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
夕阳西下,天边残存着一缕薄云。
宽广的江面上,赫然出现一艘大船,船头立着一人,那人就是阿成。
阿成当然也注意到江面上急速赶来的一叶小舟。
靠近大船之后,源氏身子一纵,跳入江水之中,待到再次出现时,他已在大船上。
船上满是黑衣杀手,每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刀。
阿成站在众人的中央,他已不是之前那个内向胆小的阿成,而像是一个冷酷无情黑帮老大。看着浑身湿透的源氏,神色木然地说道:“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
源氏握紧手中的剑,指着阿成厉声问道:“是你干的?”
阿成点头。
源氏落下一滴眼泪,厉声问道:“明舒在哪?”
阿成说道:“这个与你无关。”
源氏的眼神突然充满杀气,说道:“把她还给我,我会给你留个全尸。”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源氏听得出,那笑声饱含嘲笑之意。
阿成却没有笑。
这个世间,已没有什么能令自己笑的事,因为他的心早已死去,如同一块冰冷没有生命的石头。
阿成注视着源氏,冷冷地道:“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和谁说话,胆敢和青龙帮帮主这样说话,换做别人,我定会杀他三遍。你走吧,念在我们一同生活过五年的份上,我放过你。”
听了这话,源氏大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着,他说道:“你竟然还好意思提及五年旧情,你杀了师父,掠走了明舒,他们可都是你我最亲近的人,不心存感恩,反倒恩将仇报!你早已不是个人,今日,我必杀你!”
阿成一脸的无动于衷,沉吟片刻之后,缓缓道:“明舒就在这条船上,你想救她,就来试试吧。”说罢,众杀手纷纷提刀上前,朝源氏涌了上去。
源氏抽出长剑,大喝一声,“全都来吧!”
战斗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双方实力悬殊。
胸口的剧痛,使得源氏清醒过来,他倒下了,倒在了阿成的面前。
阿成看着地上的源氏,说道:“下去好好陪着师父吧。”说完,手一挥,身后一名杀手立即走出来,二话不说,抽刀砍向源氏。
“住手!”身后一个女子喝道。众人不禁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翩翩少女走了过来,她就是明舒。
见到明舒,源氏浑浊的目光,突又变得明亮,他艰难地想要站起身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
明舒看了一眼地上的源氏,走到阿成身边,黯然道:“放了他。”
阿成没理会她,眼神冷酷无比,只是命令道:“杀!”
杀手得令,举刀砍向源氏。
明舒见状急了,忙喊住手,然后跪在阿成面前,乞求道:“我求求你,放过他,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
阿成注视着明舒,目光尖锐地像把刀子。
源氏艰难地嘶吼道:“明舒,你别求他,他这种人简直畜生不如,今天即使我死了,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他!”
阿成说道:“那我就杀了你,让你做鬼也不敢回来!”说完,一把夺过身后一名杀手的刀,眉梢一横,径直砍向源氏!
“阿成!阿成!住手!”明舒哭喊道,身子紧紧地抱着阿成的双腿,“只要你放过源,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阿成停了下来,刀尖挺起明舒的下巴,她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他终于得到他想要听到的话。
明月东升,风清云静。
源氏身子浸在水中,随着江水漂流,身子骨如同散架一般,满身的伤口已让他痛的麻木,痛的失去只觉。但是,最痛的还是他的心。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周身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不是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流泪,因为沉在水中,眼泪与这江水早已融为一体。
看着那轮波光粼粼的圆月,他的心忽然如万箭穿心,忽然又冷若寒冰,最后又坚如磐石,他的心中充满了仇恨!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青龙帮!”
冰冷的江水,寒彻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源氏被冻的清醒,一双手早被冻得失去知觉。
比这双手还要冷的,是他的心,冷如死灰,冷如秋水。
他想要挣扎,但是身体麻木,使不出一点力气来,只得任由一江秋水将他带走。
他当然注意到了那轮明月,它和三年前那夜的那轮明月一模一样。他也注意到了明月下的那叶扁舟,以及舟上的男女。
这男女的背影源氏实在是熟悉无比,那男孩就是自己,那女孩就是明舒。
看到两人依偎在一起的那一幕,源氏的猛地心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梦。
但是,他还是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哪怕只是轻轻地一下。
他暗暗祈祷,乞求上天给他这个机会,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
渐渐地,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只差半尺之地,源氏的手便能够触及明舒的肩头。
他的心跳陡然加速起来,额头冷汗直冒,手臂僵硬在空中,在最后的一寸之地,他竟犹豫了。
因为,他不想让明舒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他知道明舒胆子很小,小时候的一次,他跟师父出去打猎,脖子不小心被荆棘划了一道口子,回来之后,明舒便立刻被吓哭了,抱着自己哭了一整晚。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让明舒看到自己的伤口,明舒哭的样子,让他感到无比的心疼。
于是,他收回了手。
安然地躺下,躺在江水之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明舒的背影。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明舒竟缓缓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你醒了,源!”
源氏早已愣住,当他的目光与明舒的目光相接触的那一瞬,天地仿佛立刻换了个颜色。他感到自己躺在一个柔软的温床里,周围都是无比美好的事物,如同身处天堂之中。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开口了,无心说道:“是的,明舒,我醒了。”
听见自己说了这话,竟令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舒却没有笑,相反,她的眼眶里闪着泪花,一双清亮的眸子,始终在注视着自己源氏。
看到这一幕,源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他发觉自己似乎不是在梦里,那轮明月、那叶扁舟、那江春水,不知何时竟消失了,除了眼前这个真实无比的明舒。
源氏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手臂上、胸口、腰间都缠着白色的绷带,再看看四周,这是间很简陋的屋子,但是却很干净,一束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床前。
源氏怔住,他意识到,这绝不是梦。
他忽然又转过脸来,看向明舒,又惊又喜,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庞,但是又停了下来,他紧张地问道:“你…你真的是…真的是明舒?”
明舒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源氏这副摸样,不由得一阵心酸,眼泪忍不住一下子流了出来。
源氏似乎还是不敢相信,他从无数次梦到这个画面,每当他伸出手想要抚摸明舒时,便醒了过来。
他不愿意再尝那种滋味,宁可不去触摸明舒,他也不要醒来。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他就已知足。
也就在这时,出乎他的预料,明舒竟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中,紧紧抱着他。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明舒的温暖。
这真的不是梦!
绝不是!
源氏先是一怔,双手停在半空中。
他很怕,很怕这不是真的,尽管面前的明舒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当明舒的滚烫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胳膊上时,他终于回过神来。
当即,源氏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明舒,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既伤心又激动地说道:“你…你真的是明舒,这不是梦,太好了,太好了!明舒,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这一天,我…我等的太久太九了!”
明舒早已哭的像个泪人,伏在源氏的怀中,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