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颜致此刻正规整地躺在温阳木床上,双眼紧闭,面无表情。然需知,颜致虽平日里总是懒散没个正行,晨练却从未落下。
自一月前颜致去不夜城应对人免疫归来后,便会三两天梦一回,这十五年来做过的梦加起来都无这一月这般多。更令人心生郁结的是每回的梦都会比前一次更进一步,却始终没能进城,仿佛在牵引着她去寻找什么。
昨夜颜致睡下不久,昏昏沉沉间,意识又回到了不夜城。这次仍与之前的梦相同,她一个人躲在黑雾弥漫的草丛里,隐约间看到护城河中的浮尸摸索着爬出,然后一长条僵硬着身子朝残壁处走去。她仍是待他们入城后也到了残壁前,正准备在掌心处割一条口子,却看见脚边有一满罐的血,她皱了皱眉,随即俯身拾起罐子,将血尽数泼洒在断壁上。本以为梦又会在此刻结束,她仍只能游走在城墙之外,却没想血液浮在半空形成了一个血色的人脑,其中白色光点闪烁,显示其中的魂气正在被吸收。颜致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却没想半分阻隔没有,刹那间眼前便换了个世界。蜿蜒曲折望不到尽头的街市,鳞次栉比的楼坊,四散在各处的游灯烛光,若不是那稀稀落落的人影,倒也显得是个热闹的地儿。
不错,当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头晃动,似是一座空城。
颜致缓步在黑夜里的街市上,酒楼茶肆门前挂起的大红灯笼将她的脸映得红红白白,看起来有些诡异。
马家客栈,冯记酒楼,李娇娘风月坊,卢二酒坊,...夜色中还开着的店竟都是以姓氏命名的,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而且,明明只应在早上开张的彭十七包子铺和张娘子面馆竟也在此时开着,与其说是想再碰上一两门生意,不如说是强行开着,要与其他店一起将百家姓凑个齐......
似是想到了什么,颜致本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色,半瞌着的双眼终于完全睁开,一双满月眼中透出摄人心魄的光彩。她加快了脚步,在街市上来回穿梭,急切地寻找着什么。
兜兜转转来到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颜致被眼前无尽的黑晕了眼,缓了一会,双手握拳向巷子深处探去。
不知是走了几十步还是怎的,深不见底的黑中混入了薄薄的一层黄光。顺着光走去,竟是门户相对的两间店,般明鞋铺和花氏烙铁房。
心中有了些许猜测,颜致抬脚,欲向般明鞋铺里走去。
“颜致!!!”
耳边传来充满怨怒的怒吼声,颜致紧闭着双眼皱了皱眉。下一秒,双眼缓缓睁开,露出一双如千刃冰雪般寒凉的眸。
怒喊声仍未停止,且越来越近,颜致刚坐直身子,便有一道大力将门推得山响,随后一道劲瘦修长的身条便直直杵到颜致床边。
少年满含羞怒的眸直直瞪着床上的人,双手越篡越紧,透白的皮肤上青筋暴起。他不说话,颜致也懒得理他,两人便一站一坐僵持着。
良久,颜致快要克制不住浑身的暴躁,她揉了揉眉心,率先出声:“你是要怎样,闹够了就走。”
萧遇一贯温柔俊雅的脸上满是沉怒:“这句话当是本宫问道长才是。”不自称弟子,不称颜致师尊或道宗,显然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已不将她当作自己的师尊了。
可颜致也不稀罕,若不是缘来符,她就没想过收弟子。如今她已异梦缠身数日,心中本就强压着一股烦躁,好不容易抓住了头尾,正准备更进一步,却又被这小子叫魂一样截断了,如今她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功夫去顺着他的心思哄他。
“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萧遇也被她的态度激怒了:“你从来就没将我当作是你的徒弟,只是你手里一个玩物!一个月来,你问问你自己教了我什么?外门弟子尚且可学习心法,你连心法都不曾教过我!每天像使唤奴仆般待我,叫我做饭,挑水,摸鱼,付账,给我灌酒,让我背你,还对我,对我上下其手!莫说为人师表,仅是为人都不够!你莫不是想将我玩费了再将我逐出去,本宫告诉你,你,休-想-得-逞!”
颜致复又躺下,似是对萧遇的话充耳不闻,翻身背对着他:“是,我就是看你有两分姿色,就想招了你来,一来可做男宠,二来可做奴仆的粗使活,平日里更是对你怎么好玩怎么来,不教你是怕你厉害了来报复我。你想听的我都说了,你也该滚了。”
“好!好!你竟是承认了!”萧遇此时有些疯魔,似是怒极反笑,“那你就记好了,我萧遇,总有一天会将这些天来受的折辱讨回来!”
说罢,他转身夺门而出,毫无留念。
颜致躺在床上,眉间郁色久久不去。
世人都是这样,轻易忘了别人的好,却久久不忘别人的恶,甚至不去深究他以为的恶是否是带着面具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