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各户泛黄的挂历都被缓慢的撕到了九月廿三,前段日子还被坊间争相传扬的院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淡去,明明已临近秋分,可夏末肆虐的热浪却依然没有收尾的意思,将整个小镇都霸道的笼罩“蒸笼”之下。
苏锦儿在凉席上放弃挣扎的摆着“大”字,已经连扇子都懒得扇了,反正不扇要淌汗,扇了还要淌汗,那还是躺在那儿让汗腺自便吧,毕竟扇扇子也挺累的。
“为什么夏末了反而还更热了呢?”
苏锦儿朝着天花板吼了一嗓子,真是夏天热死,冬天冻死,每年都在两个极端中寻找那短暂的风和日暄的天堂。
“锦儿,吃饭了!”
“好的——”
苏锦儿拖着长音,再没有之前对吃饭的那种迫切的心情,因为在天气持续高温还没有下降的征兆的时候,苏家的一日三餐基本就是凉面、凉面、再凉面。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就算是鱼汤也会被喝到没味的好嘛——
“嘶——”苏锦儿费力地撑起身,背后的汗和衣料被平躺的姿势给焐热了,起身时那一瞬间的凉意着实有些酸爽:“爹,这天什么时候才能凉快下去啊?”
“你问了也是白问,你跟我说了我就能给你降雨了吗?快吃!”
苏锦儿拿过勺子,往碗里添了一大勺増味的酱汁,那酱汁是苏木自己鼓捣出来的,味道鲜的很,搅拌均匀后再撒上一把切成小丁的尖辣椒,也不失是一碗绝佳的凉面调料。
“如果可以凉快一点就好了。”苏锦儿叹了口气:“在舒适的环境下吃饭才是一种享受啊。”
苏木大口的吸溜着面条:“再等几天,这种天气不会持续太久的,你去医馆前看看,门口桂树枝头的花已经开了。”
“那个大桂树吗!”苏锦儿放下筷子就朝院中跑去,医馆前的桂树花开的晚,这个时候只有在脱离饭桌上的那股气味时,才能隐约嗅到那游走在空气中的丝丝甜香。
“太好了爹,等桂花盛开,今年的桂花蜜就有着落了!”
“门口那棵大桂树,秋天盛开时都算得上是镇上的一大美景,你竟然还在想着吃?!”
“我当然知道花好看,我这是在赏花的同时也去发掘花的深层意义啊!”
苏锦儿望着那比屋檐还要高的树顶,脑内已经想象出了花开满树的繁盛场景:“爹,等那桂花开了,我给您打下手,您在旁边什么都不用干,勾树枝采桂花我全包了,您在堂屋准备做桂花蜜就可以了。”
“要不是有桂花蜜吃,我看你也没那么勤快,你这样子,以后都没人要你。”
大约是年纪渐长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苏木经常三句不离婚嫁,再普通的话题也能被联想到“今天的苏锦儿有人要了吗”。
苏锦儿自诩这个年纪正是玩乐的好时期,嫁为人妇实在可惜,于是便把那“不听话”的功夫发挥到了极致,无论苏木说什么,只要提到半点与婚嫁有关的,苏锦儿就会实力装聋,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可即便如此,听得多了,苏锦儿有时也会考虑,她是不是也该学点缝缝补补的技巧或者是家常菜的做法了。
“隔街的沈家姑娘,这几日可要定亲了,准日之后请帖肯定是要给我们家一份的,到时候你也跟着去看看吧。”
这几年苏锦儿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都陆续出嫁,说实话去了几场之后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去了:“爹,沈月的我再、再去就是第五场了啊。”
“你还好意思说,跑了四场都没跟月老混个眼熟,你再耽搁,可就真的没人要了!”
“......”苏锦儿彻底没话说了,其实就算不出嫁,家里的家底也够她吃一辈子的,可关键是街坊间的风言风语实在是挡不住啊,算算日子,待到下月上旬可就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了。
“爹,沈月选中的人是谁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他们要结缘了。”苏锦儿把烦恼暂时放在一边,任由那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是马家的大儿子马越啦,就是西街那边的马氏糕点铺,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哪里瞎跑,这种事不该是你们这些小姑娘最清楚的吗,现在还反倒是你问我了。”
苏锦儿两手一摊:“我一向都不关心这个,更何况我和沈月的关系也没好到会清楚她的私事啊。”
苏木看了她一眼,更愁了,苏锦儿这不爱交朋友的性子也是个事儿。
“你啊。”苏木起身收拾碗筷:“从小到大就是一身的毛病,就没让我省心过。”
“那是因为锦儿我遇到了世上最好的爹爹呀~”
苏锦儿最见不得苏木叹气,立刻嘴甜的凑过去帮忙刷碗,苏木看事情向来乐观,也最不能容忍别人叹气,如果不是心里真的有道愁思解不开,不然苏木是断不会去叹那口气的。
果然,苏木刚叹完气,下一秒便后悔了:“哎呀,晦气!”
“爹你不要再迷信了......”苏锦儿叹了口气。
“快吸回去!晦气。”
苏锦儿:“......”
不同于苏家饭桌上简单的凉面拌酱,此时沈家本就不大的堂屋里更是挤满了人,从酒楼里请来的厨娘正在灶房里忙忙碌碌,而堂屋里的众人则在闹哄哄的商讨着定亲的各项事宜。
沈月的胳膊上正带着马公子所送的缠臂金,虽不算是很名贵,但也是马公子精挑细选的一件成色极好的缠臂金,哪怕上面空空如也,没有花钏的来的好看,沈月也依旧对它爱不释手。
过几日便是定亲的日子,定了亲也就离出嫁不远了,这么一想的话,从现在开始就计划以后的生活也并不晚呢。
沈月掩着嘴痴痴的笑着,在脑海里已经把婚后的种种日常给编排了无数种,每一种都饱含着浓浓的少女情怀,美好到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大相信了。
“想的倒是挺好,就是不知道嫁过去之后......会不会遇到其他磨人的事情呢?”
沈月垂下脑袋,几缕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了胸前,沈白本是过来喊沈月出去的,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几息便变换了数种表情,一会偷笑一会戚眉的,愣是把他给吓得靠在门板上没敢动弹。
“我现在,真是越来越怀疑沈月嫁到马家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
把沈月好端端的一个女子都给整的神志不清了!
“喂,沈月,阿爹阿娘喊你出去了。”
“啊?可是外面人好多啊,我一定要出去吗?”沈月的眉毛皱的更紧了:“我不想出去。”
“可......”
外面商讨的可是你的定亲仪式啊。
沈白本想和她争论几句的,可看着沈月愁眉苦脸的样子,最后还是把话给收了回去:“那好吧,不去就不去,我去跟爹娘说。”
“爹——”
苏锦儿本是在屋里安分的看书的,可看着看着竟被书中好汉吃鱼的情节给馋哭了,当即便跑出屋去找苏木商量明天的菜单:“爹啊,明天我们吃鱼吧?”
苏木强笑着:“我看你就长的像条鱼!”
可虽然嘴上是凶回去了,但苏木还是在心里记下了苏锦儿说这句话时——那馋到哭的表情。
“罢了罢了,明天去买好了,免得吃不到鱼来找我麻烦......啧,一直都很麻烦。”
镇上人的生活一直都很安闲,在这样安闲的环境下,便十分的需要一些有嚼头的八卦来丰富人们的饭后闲聊。
而苏木老实......不如也说是古板了一辈子,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会在那些闲谈的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苏木上街买鱼时难免会经过一些围着一圈人的小桌子,那些小桌子大都分散在镇上的各个树荫底,而坐在桌子旁边的人却是形形色色。
或是闲来在树荫底纳着鞋底的大妈,也或是喝着小酒,一整天都在象棋的棋盘上指点江山的大爷,但他们都无一例外的有着一个共同点——
嘴碎,编故事的能力还特别强。
苏木皱皱眉,但很快便不再放在心上了,饭后闲聊而已,说不定还是在夸他的呢。
“锦儿,鱼买回来了,你快过来看着我杀鱼,学着点。”
“爹,我不嘛——”苏锦儿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里响起:“太血腥了,把小姑娘吓坏了就不好了——”
“......”
那一瞬间苏木觉得,就算他真有什么黑点可供那些人嚼舌根,估计也就只有他的教女无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