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红颜薄命,她在人世间待的也不是很长久,可在冥界如此混沌的地方还能让她保留神智的,却是那寥寥数十年的光阴。
八月正值酷暑,三伏天那肆虐的暑气依旧在街头巷尾四处游荡,行人与牲畜的行动都被拖沓的缓慢,连空气都蒸腾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
在这样的蒸腾之下,总会给人一种极有安全感的,岁月静好的体验。
在距离京城不远的一个朴素小镇上,唯有那里的人们似乎无论在怎样的环境下,都会保持着一种安静祥乐的生活气息。
镇上有着一棵百年树龄的大桂花树,在那棵树下静静待着的,是一栋门面还算讲究的医馆,暑气正浓,苏郎中在医馆内忙前忙后,打包了十余份用于清热解暑的腰包。
现在正是酷热难耐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很难熬,每天来他这里取解暑药男女老少少则十余多则几十,介于解暑的药材价格不贵的原因,苏家医馆的解暑药向来都是免费供应。
“爹——”
苏郎中的店与家是一起的,医馆的一侧有个小门,过了门后的家院才是他们父女俩多年来的住处。
而此刻那声饱含少女特有的清脆音色的喊声正是从那门后传来,苏锦儿俏皮的露了个头,捧着碗凉茶晃悠到了苏郎中的面前:“爹,你渴不渴?喝口水吧。”
“放那吧,我扎完这包就喝。”苏郎中笑道,手中的活依旧停不下来,说好的扎完手中的就喝,结果愣是控制不住习惯又开始了另一包。
苏锦儿不干了,索性赌气似的朝桌上一趴,把那小瓷碗直接送到苏木的嘴边道:“爹,喝。”
“哎呀,就一包,一包。”苏木赶紧低头啜了两口,麻利的包完手里的一包后便把小碗接过来自己喝了。
苏锦儿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的盯着门口的大桂树看,那桂树年岁不小,却也枝繁叶茂,为这不大的医馆遮下了偌大的一片阴凉。
据说苏锦儿的祖上是出过当官的,虽说官职不大,但在这一方小镇也过得比一般人家要富足许多,虽说到了苏木这一代就彻底没落了,但本着祖上又有官人又有经商的,闲着没事了就会给后辈留钱留念想,所以苏锦儿从小到大的日子过得还是很滋润的。
唯一的不足就是......太无聊了些。
苏锦儿被一阵阵的热浪蒸的昏昏欲睡,她娘身子弱,生她的时候就没有熬得过鬼门关,她自然也就没有弟弟或者妹妹了,而苏郎中也是个少见的老实本分,怕独女接受不了,也从未提过再娶。
要知道,她无聊的时候可是可以披着层层床单,自导自演一整个话本的。
这得把人给闲成什么样啊?
就这样想着想着,苏锦儿离合眼就差那么一条缝了,苏木见女儿睡意正浓,正要把她拍醒让她屋睡,就见她忽然打了个激灵,强撑着睡意又爬了起来,把眼睛揉了又揉,方才相信自己的靓眼没被困瞎。
“爹,那里是不是躺着个人?”
“躺了个啥!”苏木双肩一抖,冷汗都浸了一层。
但见距离医馆近五十米的空地上,隐约间还真趴着位素衣男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在酷暑的热浪下已然开始虚幻不清。
苏木对着天上毒辣的太阳犹豫了一瞬,下一秒便在心里狠狠的训斥了自己一顿:病人和阴凉,你竟然还犹豫了?
苏锦儿见父亲跑出医馆,伸了个懒腰就回屋睡去了,有老爹在,照顾病人什么的也用不上她。
然而她回屋睡了不过一刻钟,便被隔壁屋来来回回的匆忙脚步声给吵醒了:“隔壁在干嘛......”
苏锦儿揉着惺忪睡眼,随意把外衣一裹就出去了:“爹,你干嘛呢?”
“这不是照顾那个晕倒的人的嘛。”苏木把盆中的凉水倒掉之后又打了一盆:“中暑得十分严重,连嘴唇都是干裂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哦。”苏锦儿靠在门框上瞄了一眼:“咱们的父老乡亲多热心了,这人都没想过随便找个人家讨口水喝吗?真是蠢到......”
长得还挺好看。
苏锦儿彻底偏离了主题,一撩衣摆就走了过去,床上那人依旧还在昏迷中,即便苏锦儿不精药理,也能从那人熟螃蟹似的脸上看出这人着实热的不轻。
不过虽说脸色不好,但并不影响那天生丽质的五官闪闪发光,苏锦儿见这人看着年轻,又翻了翻床边那人带着的书箱,心下了然:又是个不远千里进京赶考的书生。
自打那皇帝下旨提倡科举了之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成了广大读书人的毕生梦想,苏锦儿身处的镇子离京城不远,每年都会见着许多像这样的赶路书生。
“爹,您继续,我不打扰了。”苏锦儿没了兴趣,一个转身便又晃回了闺房。
书生啊,多么不靠谱的生物,罢了罢了。
到了第二日,苏锦儿在破晓之时的第一声鸡鸣声中醒来,由于前一天睡得太早的缘故,这一次她难能的起了个大早。
“起的太早,爹还没做饭呢......”
这是苏锦儿早起后的第一个念头。
“饿了。”
苏锦儿翻身下床,打着呵欠就晃了出去,想着到院中打盆井水洗洗脸,结果刚一出屋眼角便瞥到了一抹白:“爹你也起啦?那今早吃面好不好?”
苏锦儿看到活人便下意识的说道,撂下一句后就继续朝外走,还没走到门口便感到哪里不对,苏木最喜黑衣,因为耐脏,柜中那几件灰色的里衫便是他颜色最浅的衣服了,哪里来的白衣服?
“什么鬼?”
苏锦儿给吓得一个猛甩头,结果靠墙角的那名白衣男子比她还迷茫:“姑娘你饿了?”
“你是?”
“我是......哦对。”白衣男子急忙行礼:“小生姓莫单字一个岚,方才姑娘突然出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请姑娘不要怪罪。”
苏锦儿笑了:“我为什么要怪罪你?我看你口齿伶俐礼数周到的,中暑好了?”
“这个......昨日真是见笑了。”
“无妨,你坐下来等一会儿吧,等待会儿阿爹睡醒,一起吃个饭再走。”苏锦儿出去拿了木盆打水,一边洗脸一边想着莫岚方才文绉绉的交流方式,忍不住笑了几下。
并非嘲讽,而是她一直都在好奇,那些文人每天都这么讲话,难道不觉得麻烦吗?
洗完了脸,苏锦儿用手整理了几下头发,刚要回屋仔细梳妆,便见莫岚已经撸起袖子在那里和面了。
“你要做饭?”苏锦儿眼前一亮。
“对啊,方才姑娘不是说了要吃面吗,姑娘就当我是回报昨天相救的恩情吧。”
莫岚抽空一抬头,仰脸就给了她一个颇为灿烂的笑脸,苏锦儿看着他脸上沾的面粉,憋着笑回屋去了。
苏锦儿家的房子没其他的特点,就是堂屋特别大,特别宽敞,不光是吃饭的座椅,连做饭的家伙都搁在堂屋里头了。
这就导致今早苏木起床之后打开房间的木门,看到的第一幅景象就是桌上碗筷齐整,桌椅锃亮,灶上的铁锅中热气蒸腾,而莫岚正满头大汗的在灶前忙活。
有那么一瞬间,苏木有一种自己还有个儿子的错觉。
而这错觉在莫岚转身的一声“医师早”中惨烈的破灭了,果然儿子什么还得是别人家的。
苏木走到锅前一看,惊喜道:“手擀面?”
莫岚擦了把汗:“对啊姑娘说要吃的。”
姑——娘——说——的。
苏木保持着微笑,本想冲进闺房把苏锦儿给揪出来的,但奈何有外人在场,只好背着手在门前嚷道:“苏锦儿!你给我出来——”
“干嘛呀爹——”
苏锦儿八成是不小心又睡着了,这一声应的软绵无力,一听便是“恍如隔世,方从梦中来”。
苏木更气了:“你说你,人家赶路已经很累了,今天刚好就被你指使着煮面,像话吗?!”
“我没有——”苏锦儿还在迷糊:“我把他看成爹了......”
苏木:“......”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