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古林极深幽宁静的地方,有曲折的鹅卵石小径,古树盘根,葱郁挺拔,难见阳光。行走穿行在其中,脚下踏声轻响,别无鸟鸣声。蔽日林荫下,昏暗沉沉,纵使白日里也只觉好似黑夜,又兼这清明冷雨纷纷,叶木飒飒,平添几分刺骨凉意。
待到更加深入,林木稀疏,没有半缕人烟的时候,便能见到一处浅灰色轮廓的高塔楼阁,粗犷豪放如似暗沉的焰火,不是中州的建筑风格,倒是与定州西北处有些相像。近一些看去,青灰色的墙壁遍布抽芽的新绿藤蔓,古旧得很了,却与这自然古林气息相融,如若猛虎细嗅蔷薇,有着几分南方的婉约质感。
撑开斜角的高处窗户,隐约游曳着长明灯火,和着雨幕,与黑色共舞。
在这厚重而沧桑,约莫甲子余年历史的宗祠内,空荡荡的大殿更显静匿,仿佛有着浑浊的黑暗,在不可见处孕育。
火光照亮大理石石像冷硬侧脸,映着他泠冷的眼神,更显飘然若仙似无情。虽身穿莲丝黑袍,黑夜深沉,却雪亮虚无的紧。好似本是天上仙人,奈何落了凡尘,惹了几分人烟香火。
便是在这大理石石像前,同样身着黑袍的白发老者虞无缺正枯坐打谱,并非什么流传千古盛名天下的名家名局,也不是一局足矣著书的神之一手的复盘,只是随心随性随意落子的一局普通棋局。但若凝神细看,恍惚间每一子落下,都有难以言述的用意。
忽地,白发老人蹙紧眉头,叹息一声,原本拈住准备落下的黑棋被徐徐收回。是天命天数,是早有定数,还是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胡思乱想?白发老人突然有些踌躇和举棋不定。但他依然正襟危坐,要背脊椎挺得笔直,仿佛剑山石峰,不可摧折。哪怕百余年间不断迁徙逃走,哪怕这个过程中折了无数族人性命,无可选择,无可奈何的虞无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一直坚信这点。只是在那眼神深处所隐藏的却是疑惑和茫然。就像被洪水冲毁了家宅,失去了半生积累的庄稼汉,蹲在雨季泥泞的山埂上,冻得瑟瑟发抖,吧嗒吧嗒抽着没点着的旱烟,瞧着脚下汹涌的大洪水,并没有痛彻心扉,或者肝肠寸断的那种感觉,有的只是无奈,只是天灾人受,但那股无奈背后,则是对未来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握住黑棋的右手,因失神而偶然泄露的气息,于刹那里燃起了漆黑如墨的黑色焰火,将石玉所制的温润棋子,燃烧殆尽。
这座古旧的充满宁州西北粗犷风格的虞家宗祠,并不仅仅只有十余年的历史,而苍云城虞白家族也并非明面上的,在十年前迁徙而至,并在接下两三年间接连购买相邻的几个府邸,拼凑修整,把这苍云城西北临山一带納为自家版图。而是甲子春秋逝去,这城中西北一带的几个府邸主人已经换了好几位,不同模样,不同岁数,小心翼翼,不至走漏消息,一点一点将整个家族扎根于这苍云古城。
对这些普通人,对苍云城根深蒂固的有着宗门弟子的家族来说,甚至对正道巨擘苍渺宗来说,这只是一个偶然兴盛起来,并来此定居的普通家族,既无底蕴,又无保证利益的实力。
但在这不尽假象下所隐藏的,是本不该来此的黑莲支脉。
。。。。。。
且说,鹰鸣涧下水潭边缘的潇湘竹楼里,尚且不满七岁的虞白小妹虞小小,在天色尚且未曾黑下的时候,翘着小短腿,躺在竹制摇椅上,轻轻摇曳着,好似闲来无事百无聊赖的糟老头子。
小家伙手里捧着连环小人画,咯咯笑着不停。好半天,突然向着身侧一边吐出葡萄籽,而后眼睛仍旧瞧着小人画,嘴巴向着右侧微张,待到一颗湿漉漉洗得干净的大红葡萄塞进嘴巴里,方才继续踩踏摇椅,吱呀吱呀里,继续摇曳着。活脱脱一副封建大地主压榨广大劳动人民姿态。
在她身旁,坐着一位模样俏皮可爱又充满年少活力的丫鬟,穿着叶青纹彩丝绸长裤,外边罩着浅罗碧绿纱裙,一边同那小小家伙看那极为新颖,却又颇为有趣的连环Q形小人画,一边把洗得干净的圆滚滚葡萄塞进小家伙嘴巴里。不觉已经入了迷,待到看到有趣之处,也陪着小家伙一起笑得肚子作痛。
小家伙突然扭头看向还盯着小人画的少女,蹙着小眉头,开口道:
“冬雪,葡萄哩?又看入迷啦?我们可说好了,你喂我葡萄吃,我给你看老哥给我画的‘老鼠和猫’。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给你看了!”
名字叫做冬雪的少女并没有回应,眼睛还直勾勾瞧着小人书,直到生了气的虞小小把书一合,少女方才可惜的回过神来,把一颗葡萄塞进小家伙嘴巴里。
又听小家伙含着葡萄,不太爽快的大声道:
“我要跟小晚晴把你换掉!我要秋香!秋香可比你乖多了!”
被古怪精灵又淘气的小家伙这般说,少女冬雪既没有被伤了自尊心的恼火,也没有战战兢兢的害怕,反而脸上尽显无奈,毕竟这上跳下窜的小家伙,是虞府的老人们的心头肉,连他们都拿她没办法,何况是自己这些做下人的?
其实,少女冬雪与照顾顾婉晴的侍女秋香一般,与许多虞府宅内的家仆管家都是一样,并非是买卖了卖身契的奴仆,反而是这苍云城内外农户与小康人家的儿女过来工作,是有薪水可领的,自然也会在府内安排他们睡觉住宿的地方。若是识得些字,知书达理,相貌也是姣好,则会被安排照顾这些小姐们的生活,吃住自然也就和她们一起。
可,若是像虞白虞璟这样的男子,从懂事时起,便都需要自理,免得养成好吃懒做的性情,忘记了所需承担的家族重担。
故而,毫无惧怕的少女冬雪笑着对小家伙打趣说道:
“小小小姐,秋香姐若是过来,只怕没个几天,晚晴小姐就得和白少爷告状了,说不得那时候你还得把我换回来。”
小家伙虞小小突然想到还真是这样,脸色不由一苦,但转眼又坚定自己想法,坐起身子严肃说道:
“才不要!我才不要冬雪你!就算不能换秋香,那我也要换春雨或者夏乔。”
闻言少女冬雪继续调笑说道:
“那感情好,若是小姐你真能把我换给另外两位小姐,我立刻就叫我爹爹给你立个长生牌,祝你福寿安康。”
这话直噎得小家伙满脸通红,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地方,只是口中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你怎么这样?!”
少女抿嘴道: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你可是我侍女!你得听我的!”
“白少爷说,让我平时多看着你,不必都听你的。”
“那我。。。那我不给你看我的小人画!也不准哥哥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你在一旁偷听!”
“这得白少爷说了算,小小小姐说了不算。”
小家伙斜着如黑珍珠般的眼睛,皱紧纤细的小小眉头,紧紧瞪着侍女冬雪,极是不满地说道:
“你怎么这样?!”
少女不由笑着又回道: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我要跟老哥说,你欺负我!我还要让老哥把你赶走!”
少女冬雪第一次正襟危坐,脸色严肃,仔细思索了片刻后方才说道:
“小姐,你也欺负我。虽然我心里苦,但我不说。”
“不过,小姐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白少爷不会相信小姐你的!说不得白少爷还会克扣今晚的故事!要知道,‘飞鸟与鱼’已经讲到羽族折翼和鲛人泪珠篇,小姐不想听后续吗?”
虞小小小指头捏着自己下巴,嗯了半天,摇头晃脑,纠结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
“哼!这次就便宜你了!下次你再敢不听我话,我有你好看!”
“是。是。”
看着少女冬雪垂首低眉一派认输模样,小家伙虞小小方才舒心的往摇椅上一躺,在吱呀摇曳声中,翻开小人画,道:
“葡萄。”
话音刚落,冬雪便洗净一颗圆滚滚的饱满果实,塞进小家伙嘴巴里。
彼时那刻,从鹰鸣涧下水潭边缘那一侧青鸾阁,过来的十余岁少女顾晚晴,与秀丽温婉的侍女秋香,正撑着城内洛水东桥青娘子纸花坊定制,由许多道复杂工序方才制成的桃花纸伞,在经过水面上,“醉落烟雨竹木桥”的时候,顾晚晴驻足,借着还未昏暗过去的天色,瞧着不远处的鹰鸣涧瀑流,看着那溅射开来的水花,和着茫茫无尽的细雨在寥廓天地间交融为一,声响悠扬浩荡,竹林雨打新叶,空气一新如许,极美,却也孤寂的很了。一念之间,仿佛时空流转,一时只有自己还存在,心痛神痴竟是连呼吸都是那般困难。
那身着绣花小袖青白上襦与绯红褶裙的温润宁静少女,看得一时痴了,鼻翼微酸,怔怔出神,嘴中喃喃唱曲儿道:
“原来漫山花开山水依,怎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
一旁侍女秋香听了,只觉感慨缠绵,却也着实落寞的紧。即便只是粗通文墨的自己听了,也不由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侧耳倾听,又断断续续听得:
“一点烟墨留飞白,风也迷离,雨也飘摇,是似水念流年。。。”
方才听了去,侍女秋香便觉再难挪开心神,细细嚼之,又平添几分哀愁滋味。无由来想到言念君子书生气的虞白,既叹他读书读傻了脑子,又叹他怎那般温柔没有脾气。接下则想到自己照顾多年的自家小姐,不知她何时才能心落归处。
犹记得好些年前,那也是个下雨天,细雨蒙蒙的,比今日要来得湿热许多。刚从私塾学堂赶回家的虞白少爷,以及放牛娃老实书童阿牛,放下书篓雨具,还未待休息一会儿,便被他母亲顾子衿叫了过去。那时自己也刚来府内没多久,穿着梦里才穿过的丝绸绣花罗裙,战战兢兢跟在主母几个大丫鬟背后,生怕做错了事,被赶出府去,让生了病的老母和尚且年幼的弟弟没了救命生活的银钱。
身体虚弱,长年呕血且脸色苍白的虞白母亲顾子衿,与虞白坐在正厅暖榻上对答,家长里短说了好些话,心神惊慌有些不知所措的秋香,那时还叫四儿,有两位哥哥与一位已经嫁人的姐姐,模模糊糊听了几句,依稀里只知道府内今日来了位和虞白一般大的小姐顾晚晴,父亲母亲因着秋香没听懂的变故丢了性命,只留下孤苦伶仃的孤女,孑然一身投奔她姨娘来。
只是这里毕竟是虞府,没有多少孤女顾晚晴熟悉的身影,有的只是许多陌生与探究的目光。而她姨娘顾子衿终究体虚神弱,自强行生了虞白小妹虞小小后,更伤了元气,每日需要调息与百花珠露丸调养,顾不得她,于是便将这照顾人的任务丢给自小便有主见的虞白。又指着侍奉一旁几个知守礼节的大丫头对着虞白说道:丝竹,洛梅,兰心,柔菊,这四个丫头是府内的老人了,心地纯良,克尽职任,可由虞白选一个与新来的晚晴小姐。
虞白却摇头拒绝其母亲,点了大丫头们身后的手足无措的小丫头笑着对顾子衿道:竹梅兰菊一直照顾母亲,若是缺了一个,多有不便,不若选个与晚晴表妹差不多年纪的,早晚相处,也能说些知心话,排解一些苦闷闲愁。虽然可能有些方面无法顾及到位,但晚晴表妹暂时住在母亲的醉云阁,就让竹梅兰菊劳费心力,多多照料一些。
听到虞白这样的话,小丫头当时那刻,真的是又惊又喜,不比此处的小心翼翼,新来的小姐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性情,但终归与差不多年纪的人相处,总会少了许多恐惧和不安。更何况,这般直接调给晚晴小姐,瞬间便升到了大丫头的地位,每个月约莫会有一两银子的薪水,这可是天上掉了真馅饼。
虞白领命下去后,小丫头随虞白身后走进醉云阁后院,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穿堂处放着一个大理石插屏。
那正面的上房,雕梁画栋,极是精美,是母亲顾子衿与父亲虞牧之常居的地方,两边的几间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好些吊兰与绿萝则是虞白与其小妹的居所,现在倒是要再添加一人了。
轻轻推开轻掩的房门,只见一个瘦消身影正独自坐在床榻之上,抱着双膝,眼睛瞧着窗外细雨,仿佛应着她的心情,这雨愈发凄冷了起来。无声无语,也无甚动作,就像一根了无生机的木头。待听到开门的声响,便似是惊弓之鸟,像一头惊慌失措的年幼麋鹿,猛地转回头颅来,瞧见一位与自己一般大小的稚子,身着青丝白衣,脸上还堆着婴儿肥,一脸和煦温柔笑容。顾晚晴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不由先去了几分惊慌与悲伤,多了分好奇和亲近。
虞白细瞧她楚楚可怜模样,觉得有些似曾相识,虽她容貌非恍恍乎如天女下凡,茫茫然似悠然仙子,但也是这四季之花,与自己所认识的女子莫有相同之处,多了几分离愁,也多了几分不同气质。
再仔细想了想,虽然记忆依旧有些模糊,但虞白确信自己更小时候,见过顾晚晴一家。只是那是何时,自己又在何地见过,倒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大概是母亲曾带着自己回娘家探过亲,虞白摇头想到。
走上前去,坐在床沿,虞白看着像小兔子龟缩着自己的顾晚晴,笑着说道:
“是晚晴妹妹麽。”
见她怯生生不说话模样,虞白并不等她回答,继续道:
“溪桥暮雨夜初凉,拂晓将晴歌采莲。暮雨将晴,晚晴,倒是个极好听的名字。我叫虞白,没你的名字好听,嗯。是你表哥。你还有个表妹,叫虞小小。名字嘛,就更直白无意境了。”
“也不怪我阿爹,从我认识他开始,唯一不变的就是那颗不爱读书的心。”
顾晚晴微微一愣,不由嘴角微勾。
“我阿娘管教过他好多次,甚至还给他一个选择,是禁酒一旬,还是读书一日。你猜猜我阿爹怎么回答的。”
被勾起兴致的顾晚晴坐直了身子,看着虞白,摇了摇脑袋。虞白笑着答道:
“你要知道我阿爹从来嗜酒如命,要是一日不喝酒,这肚子里的酒虫儿就能翻了天。但便是这样的他,居然会说:若是禁我酒,我至少能活一月,但若是让我读书一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瞧着虞白学他爹爹语气模样,顾晚晴不禁掩嘴轻笑,竟是一时忘记了愁绪。见她神色渐好,逐渐放开心防,融入这虞府,虞白心中长舒一口气,继续问道:
“晚晴妹妹可曾读书?”
顾晚晴神情微怔,有些失落,而后点头道:
“上了两年学,和我爹爹一起读了《小学》,《礼乐》以及《古文》。还有几部杂书,术算《九章》,棋谱《梅、兰、竹、菊》,还有远古传说故事集《神话》和诗词曲谱。”
闻言,虞白不禁有些诧异道:
“晚晴妹妹已经将蒙学的书读完了吗。既如此,等下我便让我阿娘为你备好束脩,正好明日与我一起去时贤书屋读书,也可多认识些朋友。”
虞白忽地神色严肃,一脸郑重道:
“去之前,我得与晚清妹妹说好,我有两位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一位名柳隐,字如是,性子和雅却也活泼。还有一位名玉无邪,无字。你若是要玩耍,交个好朋友,可以多多结交如是。另一个,别人不知他性情,加上他极好的相貌,以为他性格风趣巧慧,为人潇洒随意,可我却是明白,他生性风。。。”
说道此处,虞白微微一停,好半天才换了个形容词,
“他脸皮极厚,又黑心。”
“对了,晚晴妹妹,府内还有璟、瑜兄弟二人,他们都是混不吝的性子,可能偶尔会不经大脑说些混账话,你若是听了去,也别太经心,就当是耳旁风便是。”
“至于小弟珀川,他倒也是极好的性子,也喜爱读书,只可惜他天生体虚神弱,经常卧病在床,连学堂他也是很少去的。先生倒是和我说过,若非这身体限制了他,论进学的深度,只怕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
对于虞白的提点,他的好心,顾晚晴皆是一一点头应下,并记在心底。接着虞白与她谈到学堂许多人的趣事,自己曾经捉弄人的坏事,又谈到府内的制度,说道侍女与书童,女子与男子之间区别,接着唤名叫四儿的小丫头上前来,问她姓氏可有大名,若是没有便由自己为她取一个。
小丫头摇头,虞白便笑着对顾晚晴说道:
“那我便越俎代庖代你为她取一个了。”
“嗯。姑姑兮颜有侍女春雨。语鸢姐有夏乔。”
“你俗家姓冷。。。我便为你取名秋香好了,冷秋香,秋霜冷凝香,倒也好听。再过些日子,等小小开始识字的时候,我再为她侍女取名冬雪,这样春夏秋冬便也齐了。”
接下来,二人又闲谈了几句,看着窗外细雨渐小,虞白突然来了兴致,拉着顾晚晴的手腕,沿着走廊,向着“旧庭竹苑”走去。
那是在“湖心亭”往东,“灵韵阁”向左不远处,亦是在“青园”之中,有一旧庭,名“旧园”,又作“闲庭”。
二人说着闲话,身后跟着秋香与书童阿牛,踏过长桥,来至青园,在庭院中石亭停留了一会儿,览假山观流水,轻拂新木翠叶,至泉流石涌处,虞白取一缕冰凉水珠洒在顾晚晴脸上,直惹得她怒目相视,但人也更精神了些。
顾晚晴抽开手腕,轻挽被风吹乱的发鬓,眼睛瞪得极大。
“你还笑!”
顾晚晴不理他,走到泉水上游,从树枝上取了片还未枯黄落下的叶子,上前一步,女孩拉起裙摆,蹲在涓流泉水旁,挽起衣袖,将叶子拂进渐远的水流中。
虞白也抄了一捧冷水扑在脸上,顿时清凉的泉水顺着虞白脸颊滴落,浸湿了青丝白袍的衣领,但虞白在笑,而且越笑越大声,好似直到了此刻,顾晚晴方才融进这大家庭。
不过片刻,二人便来至“旧庭竹苑”的中心,那是一株刚刚出芽的新绿竹笋。只见虞白一脸认真的对好奇的顾晚晴说道:
“这是我已经去世的阿嬷留给我的遗物,据我阿公说,别看它与普通的竹子并无多大区别,但其实它是生长在‘云荒’之上的苦竹,我阿公还说,待它长大,就会诞生灵性。而且,这也是我阿公最重要的回忆。所以,我就有义务保护这株好不容易成长的苦竹继续活下去!”
扭回脑袋,对着眼神越发摇晃的顾晚晴肃穆道:
“我知道你刚刚失去父母,我也并不打算劝你忘记这些。”
“有人说:人这辈子一共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你的心脏停止跳动,那意味着身体死了;第二次是葬礼,认识你的都来祭奠,意味着在这世界,在这社会上你已经死去了;第三次是在最后一个还记得你的人死去后,那你就真的完完全全死透了。”
“所以,我把我珍贵的宝物送与你。希望你能像这株苦竹一样,即使不在‘云荒’,身在异地,也要努力扎根地活下去!”
倏忽间,起了风声,林木树叶和着细雨微微摇曳,却也摇动着顾晚晴故作坚强的内心,低首垂眉,眼泪扑簌簌从眼眶流出,渐而,是无法抑止的大声哭泣,直到眼泪流干,眼睛红肿,顾晚晴方才站起身子,瞧着这竹子,大声道:
“冷雨残泪竹苦青,细话椿萱,纵使十年踪迹百年心,不忘春来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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