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它给好人生产磨难,也给坏人设置故障。说一个人命好的时候,是看他得到了什么,看他风光得意的时候。说一个人命不好,则是看他失去了什么,看他落魄失意的时候。命运不是审判官,可怜的人不一定会得到宠爱。但是如果一个可怜的人,一直倒霉悲催,哪天突然转运了,他可能会觉得命运有时候也会怜爱自己。其实不是命运怜惜,还是他自己从前的积累罢了。
江风最近就像失踪了一样,好像没人见过他的踪影。他从洗车店辞职了,不再去红袖书店跟几个诗友吟诗,也不参加红袖志愿者活动,朋友圈没发过什么消息。
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竟然都没有人知道。牧之先生、上官雅蕙和冯露瑶都没有过问过他,当然,志愿者群有一百多个人,他们不可能去隔三差五询问每一个人的消息。洗车店的前同事也没有人问过,人走茶凉,谁还会对一个离职的人嘘寒问暖呢。可是那几个诗友,也没人过问江风,以前不是隔个十天半月就聚在一起作诗读诗的么,如今已经一个多月没聚了,竟然也没人问候。这种感觉就像一阵风吹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没有人在乎这阵风吹过哪里,吹落了什么,只要它没有给人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这一个多月以来,江风离开了人群,倒也图个清净,不用看人脸色,也不必费心维护原本就不存在的友谊。他跟着一个老先生,住在华城的远郊一处宅子里,每天劈柴做饭,读书写作,练字弹琴,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一样的生活。
老先生和江风的相遇,纯属偶然,却又像高山流水遇知音,或者也许不是忘年交,而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遇到了一个自己不嫌弃、也不嫌弃自己能够彼此说上话、一起生活的人。
那天,江风和朋友们在幻灭酒吧斗酒诗百篇,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老先生就坐在他们隔壁桌,自饮自斟,也被他们几个年轻人的活力吸引了,被江风只言片语的诗句吸引了,什么“无耻是无耻者的盾牌”“你的微笑/是三月的桃花灿烂”“孤独是美的生长点”......他听的断断续续,但觉得还有点意思。
酒过三巡,晕的晕,醉的醉,该散场了。江风喝的比较多,而且酒量也不怎么样,别人都走了,他还走不了路。这个老先生扶着他,把他扶到了自己车上,带回了自己家里,这座远郊的宅子里。
第二天中午,江风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起身下楼,看到一个人正在写毛笔字。那个人听到了脚步声,说道:“你醒啦?先去洗漱一下吧。”
江风有点困惑,问道:“请问您是?我现在在哪里呢?”
“老朽是个不中用的老先生,你在我家里,放心,我不会害你。昨晚看你在酒吧烂醉如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你要不喜欢这里,可以随时离开。”那个人说道,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继续认真地写字。
“谢谢您,没有您,我可能睡大街了。”江风说道。
江风先生洗漱完,看到老先生写了一副楷体的大字:江枫渔火对愁眠。然后说道:“江风,太飘忽不定了,还是枫树好。”
先生何许人也?居有其所,耕有其田,行有其车。一个人,一座宅子,一亩良田,一辆车,春天来了整整田地,播种,夏天就可以吃点瓜果,秋天还有粮食和蔬菜,冬天在房间里读书写作,弹琴赋诗,寂寞了就开车出去喝点小酒,或者看望一下老朋友,先生过的是神仙日子。他深居简出,自号居久先生。
居久先生已经过了古稀之年,然后眼不花、耳不聋,头发都不白,更不用提什么老年斑之类的,统统没有,这不像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先生,说五十七岁可能都没有人信,不过,他确确实实七十五岁了。据他讲,他把江风带回来,纯粹是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可以聊几句。
江风看到居久先生这里有满满的藏书,少数也有几千本,还有各种各样的毛笔、字画,古琴也有好几把。这里的布置都是中式的古典布置,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穿越了或者走错了片场,但这实实在在就是居久先生日常生活的家。他问居久先生,是否可以经常来看望他。谁知道居久先生说,你要不嫌弃,可以一直住下去,直到我死。
就这样,江风搬到了居久先生这里,也辞掉了原来的工作,跟着居久先生学习书法、古琴,听他讲历史、文学、哲学。单听他讲话,感觉这个人好像活过了人类文明史的几千年,古今中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除了一点,居久先生从来不谈自己的过去,不谈自己的私事,而且,江风问的话,他还会发脾气。所以,江风对居久先生学识之外的东西,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是否有孩子,以前做什么的,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大的宅子,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懂这么多。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来到了幻境,遇到了什么真人,一切都如梦似幻,不过掐一下自己的胳膊,还是很疼的。除了来历不明之外,江风觉得老先生哪里都很好,学识渊博,造诣深厚,而且很愿意指点自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告诉他,居久先生是他的贵人,也许,他的人生轨迹正在因为居久先生的出现而慢慢改变。
二十多年来,江风无父无母,都是在陌生人的照顾下长大的,也没什么朋友。从孤儿院出来后,更像是遗世独立的一朵野花,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天地一沙鸥”。遇到居久先生后,有人对自己这么好,那种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好,能够教导自己,好像从来缺位的父爱母爱有人补位了一样,他的心里,无比温暖。
居久先生并不是一个什么都收留的博爱先生,相反,他是一个孤僻的怪老头。偶尔会到城里的酒吧消遣消遣,常常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回来,要是有人跟他说话,他会觉得很烦。他收留江风,就像接济一位同道中人,接纳年轻的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