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时间就会变得很快。当你感觉备受煎熬时,说明你一点也不喜欢你目前所做的事情,不喜欢你所处的环境。好像还没感觉到时间的流动,三个月已经过去了,江风和居久先生已经朝夕相处了三个月。
农历春节近在眼前,又是举国举家团圆的日子。对于江风来说,春节是一个最寂寞的节日,他没有家,也没有人可以团圆。可是他还是准备离开居久先生,他担心居久先生的家人过来一家人团圆,他会显得格格不入。
小年夜的晚上,江风来到居久先生面前,说道:“居久先生,马上就要春节了,我先回去,等年后再过来陪您,您也要一家人团圆。”
居久先生却说;“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没有家,你回哪里去呢?也没有人来看我。什么春节不春节,还是和平常的日子一样过。”
江风没有再说什么,他回到房间继续练字,最近在学颜真卿的《多宝塔碑》,铺展出宣纸,饱蘸笔墨,继续专心临摹。居久先生认为,江风还是适合学颜真卿的,江风自己也比较欣赏颜体,颜体方中见圆,笔力浑厚,既有筋骨,又有锋芒,整体看上去雄秀端庄。居久先生希望江风在学习颜体的过程中,能够向内探寻精微之妙,向外涵养盛唐气象。当然,这些,是江风很久以后才领悟到的。
读书方面,三个月,居久先生向江风讲解了近百本书,从《诗经》《楚辞》到古希腊罗马神话,从《春秋》《战国策》到全球通史。读书学习至此,则眼界始开,心胸渐广,慢慢有了襟怀。
见多识广,先有见识才有认识。读经典,就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登高望远。居久先生给江风架了这样一把天梯,一步一步拉着他往上走。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哇,世界原来是这个样子。爬着爬着,他又觉得世界怎么是这个样子。居久先生从来不去灌输自己的想法,他只是一个引路人,引导江风睁开眼睛,欣赏美,也感知丑,不断思考,不断提高认知。
我们见惯了好的,就见不惯坏的,看惯了干净的东西,眼里就容易揉不进沙子。那些对这个世界的丑恶最没有包容力的人,一定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人,恶在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冲击力最大。江风这段时间一直浸泡在人类文明的精华里,审美力、辨识力提升了不少,很多作品只要随便翻翻读读就能高下立判。
他在居久先生的指导下,仰慕高山,仰观宇宙之大,反躬自省,探求渺小自我,他走得越深,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对于宇宙的生生不息而言,他只是一瞬,东坡先生千年前就写过《赤壁赋》,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仰望往圣先哲,沐浴在伟人的阳光下,更感觉到自身的差距,很多人的成就,是他穷极一生也够不上一个脚趾头的。这种绝望,比无父无母无人怜来得更为深刻和热烈,久久萦绕不去。
有一段时间,他常常会在深夜辗转难眠,甚至落下泪来。当他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生命的价值,却把自己领到了更大的荒漠、更深的绝望。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他为自己之前二十多年的浑浑噩噩而羞愧,又为时光一去不复返而落寞。也就是在这些辗转反侧的夜晚,他从一个懵懂不安的小男孩成长为一个迷茫无助的男人。
是的,男人是迷茫无助的,不要被男性的雄健所迷惑,男人经常是迷茫无助的。当你去问一个男人,他想要什么,也许会回答你房子、车子、漂亮女人、声望、地位,但当你进一步问,为什么呢,这个问题就变得很难回答了。他们看似一直在追逐猎物,一往无前,很多时候只是用进击的姿态掩盖了无助,用强势掩盖了脆弱。抽烟、喝酒,多少时候是为了麻痹自己。
江风经历的这些,居久先生都经历过,他并不着急教诲他,而是任由他去经历、去承受,人生中的路,注定要用自己的脚走,有些东西,是任何人也帮不了的,只能自己走出来。
郁结于心的时候,音乐是解忧助手。居久先生教江风学习古琴,古琴是中国的传统乐器,音域宽广,音色深沉,余音悠远。静是古琴最大的特点,弹琴的人要心静,环境要安静,琴音也能静心。但是,古琴也很难学,定调复杂,技法繁多,声调多样,这三个月来,最让江风头大的就是古琴,他看到居久先生信手拈来,随便谈谈就是天籁,一轮到自己,怎么谈都像在驾驭一匹脱缰的野马,到处乱跑,就是不往调上跑。
音乐既是情感的,也是思维的,直指灵魂。有时候,居久先生会通过琴音来解读不同的作品,尤其是在讲到魏晋名士的时候,更是频繁抚琴,嵇康阮籍等名士都擅长弹琴。他总是通过琴音试图还原他们某些诗里面的情感。
思想在痛苦中淬炼,这几个月,江风由生活的困境进入了心灵的困境,但是他依然很享受现在的生活,喜欢和居久先生一起,如入芝兰之室。他觉得自己在不断成长,不断靠近更理想的自己,这种感觉是非常兴奋的,也是很幸福的。有所追求并处在追求之中的人总是幸福的。
居久先生也很喜欢和江风生活在一起,在他眼里,江风身上有很多自己年轻的影子,也是一个比较有灵性的人,最重要的,是一个心灵纯净的人,这样的成年人并不多,也许正是因此,他才能一直写诗吧,虽然诗歌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有了江风,居久先生的生活是冷清的热闹,热闹下的平和,多了一些乐趣。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除了食物和水,没太大的消耗。饮食也很简单,基本上都是自己做的,面条、馒头什么的,也都是自己动手。蔬菜水果出去采购的,一共也就去过两次,带江风回来那天拉了满满一车,后来又出去拉了满满一车。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一无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