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地处楚国之南,四季皆暖,山明水秀,与苏州并称苏杭,素来便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美名。
其时虽正值深秋,街上行人衣裳却是较为单薄。杭州向来是天下富庶之地,道路通达,贸易经商往来繁多,商贩络绎不绝,大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杭州风景宜人,天气和煦,实是比咱们北方苦寒之地强得多了。”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说道,约莫有十八九岁年纪,一脸的风尘之色,背上还背着个木头书箱,似是远道而来。
一旁扎着两个发髻的小书童看起来也只有十余岁,嘴里含糊的“嗯”了两声,两颊鼓起老高,一手拿着一只鸡腿,原来嘴里已被鸡肉塞满。那书生打扮的少年看她这幅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说道:“茵儿,好歹你也是个小姑娘,怎能如此狼吞虎咽,不顾礼仪。”
小书童忙不迭地吞咽了几下,才将口中之物咽了下去,大声辩道:“我这是品尝美食,像你这种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怎么会知道其中的美妙呢。况且你一个堂堂的征北王世子都如此寒酸,还来说我呢。”
那书生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可莫要让旁人听见我的身份,此次本就轻装简行,况且也只是以读书人的身份以文会友,更不宜张扬。”
“嗯,都知道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简直就是读书人的榜样呀!”被唤做茵儿的小书童竖起大拇指讥讽道。
书生摇了摇头道:“你呀,姑娘家学的这么牙尖嘴利做什么。”
“我乐意,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哥,那个姓叶的真有那么厉害吗?让你都不远千里慕名而来,还打扮的和酸秀才一样!”茵儿转了转眼珠,说道。寒酸书生的文采茵儿向来知晓,之前说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云云,虽有讥讽之意,但那书生的确能当得起这八个字,其文章书法让诸多成名已久的大文豪都为之惊叹,因此茵儿不由得好奇起来那叶氏公子到底是何等样人,竟能让哥哥这样的人物如此折节下交。
“叶公子自然是厉害的,人人都说当世文坛之后起之秀首推南叶北赵,这赵嘛,就是你哥哥我赵长安了,南叶呢,就是他叶惊鸿。此人书法文章之前我曾有一观,确是字如其名,翩若惊鸿,行笔潇洒飞逸,笔势含蓄内敛,乃是难得的佳作。又闻其方圆与丹青之道亦具盛名,且为人谦和有礼,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文采与人品俱备的大才子,你说这样的人我怎么能不来见见呢。”那书生微微仰首说道。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看啊,也就是徒负虚名而已,世人都说南叶北赵,那他是在你前面了?怕是你心里还是不服气吧。”茵儿人虽小,可说话却全不像稚童模样。
“是否徒负虚名一见便知,我心里虽有些不服,但也盼着叶公子的文采能配得上他的名气。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与其做这些意气之争倒不如多用些功读书方是正道。”这位年轻的征北王世子兼才子赵长安坦然说道。
“少爷之心性品质皆为上佳,虽负盛名且身世显贵,却仍能以一颗平常心对事对人,假以时日定能与文坛先贤齐名,只是……”身后跟着的一名老者欲言又止,看来五十岁上下,一身粗布衣服,身材瘦小枯干却中气十足,嗓门极大。
“周伯想说的是家父吧?确实,身为征北王世子,不学排兵布阵,不思上阵杀敌,反倒钻研起诗书来了,简直是本末倒置。可是呢,我就是这么冥顽不灵,怎么改都改不过来。其实不做这个世袭罔替的世子也罢,倒不如生在普通人家来的自在快活,我想要的也从来都不是富贵和权势。”赵长安淡淡的说道。
“王爷实在也是一番苦心,想当初征北王跟着太祖皇帝打下这西楚铁桶江山,立了无数战功。被太祖皇帝封为唯一一个异性王,那是何等的威风,自第一位征北王之后世世皆为大楚守卫边疆,少爷这一代就少爷一个独子,怎么说也是要接过王爷的担子,王爷又怎能不忧?少爷虽有文才,可文武相成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啊。”周伯小声的道。
“周伯,此事休要再提。”赵长安皱眉说道。
周伯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言语了。
杭州城叶府在杭州可谓人尽皆知,其豪华气派之程度比之城主府也不遑多让。不仅叶朝华乃杭州有名的富商巨贾,家财万贯,且长子叶惊龙也素有打抱不平,行侠仗义之名。又是根骨上佳的习武之才,二十余岁时就把杭州城大大小小的地痞流氓治的服服帖帖,见到他都如同见到煞星一般。后来听闻他拜了一个武功极高的武学大宗师为师,随师父学武去了,于是杭州城的地痞流氓皆是举手相庆,大摆了三天宴席。
次女叶惊鱼姿容出众,十九岁时嫁与杭州城城主郭烨之嫡长子郭上钧,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二人之间感情也颇为深厚。
三女叶惊蛰,亦有才女之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更兼气质温婉,秀外慧中,十八岁时便被选中,入了天下士子心中的圣地春秋书院,可谓是诸多杭州城青年俊彦心中仙女一般的人物。
叶家四子中叶惊鸿年纪最幼,可最具才名,十八九岁的年纪书法便自成一家,有小书圣之称,丹青方圆之道亦是颇为不凡,见其人者皆言其气度不凡,绝非常人。
叶府之装饰极为豪奢,雕梁画栋,纷华靡丽,可叶惊鸿之别院风格却自成一派,与叶府主宅大不相同。杨柳依依,流水潺潺,满院皆是书香墨香之气,院中一张古朴楠木方桌,有二人正对弈方圆,一女子侍立在旁。
方桌一侧坐着一位青衣公子,面容平淡,不悲不喜。对面坐着一位老者,须发斑白,额头见汗,一瞬不瞬的死死瞪着棋盘,举棋不定,苦苦思索了良久亦未落子。一旁侍立的婢女穿着一身翠绿衫子,姿容清新秀丽,脸上却有不耐之色,忍不住出口道:“我家公子已陪你下了两个时辰的棋,眼见就到未时了,午膳还没用过,落子如此慢吞吞的还说是杭州城方圆之道的大家呢,羞也不羞!”
“小兰,休得无礼!杜先生之棋名杭州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怎是你一个小姑娘能评论的?”那青衣公子微微蹙眉说道,虽是呵斥语气却颇为平和,并无严厉之意,又对那老者说道“小姑娘见识浅薄,不知先生之名,先生自不必理会。对弈一道本来便是耗费功夫之事,她又懂些什么。”
杜先生原本被婢女小兰之言讥讽的有些羞愧,听闻此言神情又缓和了许多,长吁了口气,说道:“叶公子棋力实在精湛,老夫许久未有如此艰难之棋局,人老了脑子不中用了,想的时候确实久了点,叶公子若腹中饥饿,那便先去用膳之后再下吧。”
杜先生口中的叶公子,自然就是叶家最小的幼子叶惊鸿了,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无妨,下完这盘再说,先生请。”杜先生微微颔首,随即便又俯首苦心琢磨棋局。
两人下了一阵棋,不多时,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进了院子,向叶惊鸿说道:“四少爷,外面有三人说要见四少爷,说是什么久仰公子之名,今日特地来拜会公子。”
叶惊鸿笑道:“今日之客还真是不少,也罢,先让他们进来吧。”那家丁领了命便出去了,不多时便把赵长安三人带进了院子。
赵长安见了叶惊鸿眼前便是一亮,拱手道:“往昔素闻叶公子之名,却没料到百闻不如一见,竟是这般的品貌非凡,实是令在下佩服不已。”
“公子谬赞了,叶某如何敢当如此评价,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叶惊鸿起身拱了拱手道。
“贱名何足挂齿,叶公子叫在下小赵便是了。”赵长安神色有些忸怩,他本可编个假名,但又无意欺骗叶惊鸿,只因赵长安三个字名气太大,若是说出叶惊鸿必然得知他世子身份。
“好,那赵兄先请便,待叶某与杜先生对弈完这局再来招呼赵兄。”叶惊鸿观他神情知他不便透露姓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不再多问。
三人立于桌旁看了一会,赵长安颇为精通方圆之道,观其棋局便知晓两人均是此中高手,落子亦每每有精妙绝伦之处,只是那杜先生每一步棋都要想上半天,双眉紧锁,竭尽脑汁。与之相比叶惊鸿之气度便平和的多了,每次落子只是略加思索,黑白二棋厮杀虽难解难分,不分上下,但叶惊鸿这份从容与杜先生之焦急已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伯对此道不甚精通,便只是立在赵长安背后闭目养神,那茵儿却偷偷打量着叶惊鸿。只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身材又是极为修长挺拔,单单从外表来看实是世间少有之人物,更兼有一股飘逸俊雅之气,让人不禁想多看几眼。
叶惊鸿发觉小书童正呆呆的看着自己,便微笑对她颔首,只见她秀气可爱的小脸上却有了几分油渍,便用手轻轻替她擦去脸上油污。茵儿却羞得满面通红,呆立在了那里。叶惊鸿见她这般模样有些不解,他却哪里知道,这个让征北王和征北王世子都头疼不已的小书童此刻心中却有如小鹿乱撞,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少女的娇羞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