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拌舌头，还能咬出血呢，你也别太大意了。”
我固执时，唐璧总是这样劝我。彼时应该是在洛阳吧，她的忠言往往很入我的耳。可是我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脑海中不时浮现她那决绝的背影，红色的硝烟摧毁了她最后的气息……
我难过地流下了眼泪，扯起床单拭了试眼角。突然觉得不对劲，床单哪儿来的，我应该躺在地上，而不是在床上。
我悠悠醒转，霍地睁开眼。
眼眶里面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唐璧穿着月白绣花小褂儿和藕荷色碎花长裙，眼睛定在垂拂在我身旁的紫藤花上，却也不像看花。
我激动地说了声“唐璧”，眼睛一黑，又要晕厥。恍惚中有人掐我的人中，我又醒了。
“你没事……”我断断续续地说。
唐璧晾起双臂，像鹤舞转了一圈，说：“没事呀，你看不好好的么？”
确实是好好的。
“你没有事，太好了，”我突然想起了秋云，还有郭小三，“他们呢？”
唐璧明白我指的是谁。
“秋云幸赖你的保护，没事。小三他受了轻伤，正在养着呢。”
“那龙飞虎呢？”
唐璧叹了一声：“不知道……只知道炸弹开花的时候，他人已不知去向。”
“他为什么要对付我们，你可知道？”
“我又不是百晓生，我怎么知道。”唐璧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烦神，顶了我一句。
顶完，唐璧又有些后悔，说：“对不起……不过此事已经惊动了襄阳王，王府正悬赏捉拿我们……”
这样一来打草惊蛇，以后入王府就没那么容易了。失策呀失策。
“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了。这几日我们还是深入简出的好，免得曝露了行踪，避免付出一些不必要的牺牲。”
唐璧说的很对，考虑也周到。
“我们这是在哪？”
“我们在西楼。”
“西楼？哪个西楼？”
“襄阳能有哪个西楼，还不是冲霄楼的西楼。”
冲霄楼的西楼……我一字一句地咀嚼着，心中贱兮兮地一震，我们已在冲霄楼内了吗，不对，只西楼而已。西楼就是冲霄楼的配楼。
独上西楼，望尽天涯路。
“你说我们现在就在襄阳王府内，就在冲霄楼的西楼上？”
唐璧确定地点了点头。
我忧心忡忡地说：“据说襄阳王住在此楼……”
唐璧狡黠地说：“就因为襄阳王住在此楼，所以才是安全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西楼就没有机关么？你怎么上得来？”
“我自有我的法子。”唐璧骄傲地翘起了嘴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至于吃喝，秋云会解决的。”
我明白了，她所谓的法子就是卢秋云，只是这样也无形增加了秋云的风险。襄阳王想必一定很恼怒，恨我等入骨。而我，也是早已把襄阳王视作寇雠。
昨夜西风渐起时，打算闯一闯冲霄楼，谁知不但遇到了唐璧他们，半路还杀出了一个龙飞虎。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烟呛着了，休息了这么久，也好了。我推开窗子，站在窗前远眺，顿时心胸开阔。远处鳞次栉比的屋舍楼宇缠绵错落，朦胧暧昧的灯火和惊心动魄的浪漫，作为目击者和当事者双重地存在。
西楼有九层，我不知道身处西楼的哪一层。
我问唐璧：“这是在哪一层？”
唐璧道：“最高层。”
最高层，我在心中喃喃自语……有多少人想到最高层一览风景，却无缘得幸；有多少人为了爬到这至高点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始终缘悭一面，而我却有这样的机遇。不能不说造化弄人。
“第九层原来是作什么用的？”
唐璧道：“秋云说，这里是一个影子住的地方，后来那个影子离开了，这里就一直空着。”
“影子？”
“对，是襄阳王的影子。”
“襄阳王难道会分身术，可以将影子与肉身割裂开来？”
“真笨，所谓的影子，跟真实的影子并不是一回事。”
我虽然脑筋没有那么灵活，但有个优点，那就是一点就通。
“你的意思是，他有个替身。”
“不是我的意思，是秋云这么告诉我的。那个替身就是襄阳王的影子，有时候襄阳王做不了的事就让他去做。”
所谓做不了的事大概就是不安全的、要豁出命的或者分身乏术的事。襄阳王自然不会做这些危险又麻烦的事。于是就有了影子。
襄阳王的影子让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比冲霄楼对我的吸引力还大。
有一天，卢秋云来送吃的时候，我留他问了几句关于影子的问题。
卢秋云没有见过影子真正的面目，就连襄阳王的真假他也分不出来。因为他见到襄阳王的几率并不比我们多多少。但是他跟一个老头子很熟，这个老头子经常给他讲一些怪诞的故事，其中就有襄阳王的影子。而作为交换条件，卢秋云就得给老头子讲解有关紫薇斗数⑩的奥理。
“都说襄阳王认你做干儿子是要你给他说紫微斗数的秘密，这是真的吗？”
“是……他们是要我说出紫微斗数的秘密。”
“首先，我要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的，其次你怎么懂的？”
卢秋云挠了挠脑瓜皮：“在武当的时候略有耳闻，后来白五叔也跟我说起过，说是什么璇玑图啦，明月楼镇楼之宝啦。我其实不怎么懂，只是想听老头讲故事，所以每次他问起紫微斗数，我基本都是现编现答。不过，他好像也没发觉……”
“你能描述一下那个老头子长什么模样吗？”
“年逾花甲，精神头挺足，平时慈眉善目，有时候也会发火，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卢秋云努力地回忆那位老人。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再说就跑题了。我向来对别人的生活起居不是太感兴趣的。
“他是什么人？”
“就是住在这楼里的老人家。”
“他也住在这西楼？”
卢秋云点头。
我问：“你每天都跟他见面吗？”
卢秋云摇头：“不是，每隔十天见一次面。”
“为什么要每隔十天才见一次？”
“他很忙。”
“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嘛……”卢秋云用食指顶了顶下巴，“襄阳王待他很恭敬。”
很恭敬？什么人值得襄阳王对他客客气气？除非他爹皇帝老儿，但皇帝老儿又怎么可能长住在西楼呢？或者策万全，但策万全不老呀。这事儿思考起来可以把脑袋想疼。
我忽然想起了秦莫离，那个被白玉堂视为生平第一竞争者的男人。白玉堂身殒，他却自甘堕落，要是白玉堂泉下有知，情何以堪呐。
“那秦莫离委身襄阳王府，是为了保护你，这事靠谱不？”
“这个……我不清楚哎……”卢秋云支吾了半天，朝唐璧的方向努了努嘴唇：“你问唐阿姨吧。”
“阿姨？我有那么老吗？”唐璧摸了摸脸：“这事别问我，你还是问郭小三吧。”
我刚要问郭小三在哪里，郭小三就进了我的房间。他说：“怎么把这事推给我呀，我也只是个打下手的，具体的决策你应该问武圣人。”
“回答我的问题就这么难吗，你们怎么跟朝廷机关里的那些命官们一个样，推三阻四的踢皮球。”我的肺还没清干净，一激动，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唐璧过来帮我捋胸：“那是小妹芙蓉还有武圣人叫秋云做的。”
我边咳边说：“芙、芙蓉……是……是你妹、妹？”
“是。”唐璧应声很干脆。
郭小三软软地叹道：“唉……唐门双姝，你怎么都认识？”那口气很酸，醋溜溜的。
经唐璧这么一说，细想起来，她们俩长得还真有些相像，性格上也相近，都属于外向型的。唐芙蓉是唐门中人，张邋遢和唐芙蓉看来真不是亲祖孙俩。我不想过多地纠缠于唐芙蓉，咳完了说：“武圣人也参与了此事。”
郭小三道：“不是参与，是主导。”
换言之，即武圣人在设局？武圣人超然物外，没有理由插手红尘俗务呀。
“他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对付襄阳王。”
“以他的性格，不太可能。”
郭小三道：“那么，唐芙蓉⑾呢？”
“哼。”我几乎笑了，自信满满地说，“以她的性格，更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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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紫微斗数：相传乃武圣人张邋遢推演天相得出，可揭示隐秘预言未来，但自张邋遢隐世之后便散佚不传，直至六十年后，苍山明月楼崛起，紫微斗数才以璇玑图的面目重现江湖。
⑾唐芙蓉：唐门双姝之一，因私自离家出走，惹得唐老爷子震怒，勒令唐门门徒将其捕获。流浪途中被张邋遢认为干孙女，并曾与寄奴有过数面之缘，是以彼此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