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午。宜祭祀，利出行，忌刀兵。
闯冲霄楼，我选的日子并不美。尤其你越忌讳什么，越容易找上门，让我根本没有准备的机会。
“叮咛叮咛……”
一串铃铛，轻微的颤动。空灵流转的鞭子，卷起点点落英，灵蛇般缠住了我。
我一把推开秋云，正欲拔刀。拔了一半，身子已无法动弹。
“谈玄更演武，礼佛爱论兵。”
素纱禅衣与声音同时落地。我看清了来袭者。他的胡须飘摆，身躯矮小，黑糊糊中有白糊糊。人长得不咋的，却又一个十分彪悍的名儿——龙飞虎。
武林七绝之一，华山论剑的常客，他怎会现身襄阳？
不容多想，龙飞虎猛力收鞭，将我牢牢箍住，鞭劲渗入肉中，疼得我几乎叫出声来。他的鞭子很特殊。鞭身由铁锷、鱼鳞锐器还有数十根天蚕丝与牛皮筋混合绞成的绳状物组成。黝黑如铁索。细索串起了铁锷和镶嵌在上面的鱼鳞锐器。所以当被牢牢缚住，锐器加于身，怎能不疼？
郭小三惊呼：“你……是你？！”
龙飞虎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搭理他。我真想骂娘，却又痛的忘了他娘姓甚名谁。
还是唐璧替我把心声说了出来：“你一个前辈，欺侮晚辈好意思么？”
龙飞虎冷笑了数声，鞭子一松，把我甩出去两丈多远。郭小三赶紧枪身上前接住我。我正打算在他怀里喘息下，他就把我扔到了地上。然后在没有做任何热身运动的情况下，向龙飞虎攻出了一套拳。
郭小三出拳了，虎虎生风刚健有力，他的力量和速度无疑是顶尖水平。这与我想象他使庄稼把式有很大出入。我不由感慨一个车夫的功夫这么好，那他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车夫，或者他根本就不是车夫。
龙飞虎也不出鞭，双腿跃起飞踢，出腿像出拳一样轻便灵巧。精妙的腿法化解了郭小三的拳势。郭小三的动作虽然行家却也不是龙飞虎的对手。我也不及多想，一刀劈向龙飞虎，给郭小三助拳。
龙飞虎再一抖，鞭子舞起来。鞭柄系的铃铛不住地发出颤音，咝咝的，像一条鬼魅的响尾蛇，柔中带刚。
姑且叫它铃鞭。铃鞭通体黝黑无光，舞动之时瞧不出半点影子。
我看鞭子还未触到我的刀，离刀尖还有几寸的距离，就仿佛受到了电击一般，半身一麻，刀就脱了手。
紧接着，铃鞭倏地化作一条笔直的兵刃，疾刺郭小三。郭小三闪身避过，铃鞭击在木板上，如中败絮。
龙飞虎把这条鞭挥动得无声无息，只偶尔传出啪啪几声闷响，如鬼似魅，说不尽的诡异。
我们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郭小三拾起我的刀，就地十八滚，使出了七十二路滚雷刀。本以为能让龙飞虎狼狈一阵子，谁知狼狈的是他自己。
龙飞虎边打边嘲弄道：“郭师侄，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郭小三嗄声道：“师叔既然这么牛，何不教弟子几招。”他嘴上恭顺，手上的刀却往死里整。
我咦道：“郭小三与龙飞虎师出同门？”
唐璧道：“你不知道了吧。郭小三是少林俗家弟子，还是少林十虎呢。”
少林十虎！我正感意外，只听龙飞虎不屑道：“什么十虎，是死虎吧。”说着，鞭上加紧，郭小三一个没留神，右脸血红一片。
唐璧一推我：“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他。”
三言两语之间，二人已经拆解了数招，我看见郭小三的脖颈出现了青红的色块。他虽是少林十虎之一，却远远不是龙飞虎的对手。怎么说龙飞虎也是兵器谱排行第二的高手。要知道，少林十虎之首的紫髯伯仗着一把红袍宝刀不过才位列第七。
我嘱咐唐璧道：“照顾好秋云。”说完，一长身就冲了出去，被揍得很惨。
郭小三见我不妙，把刀掷还给我，我接刀即兴就是一斩。这一刀毫无阻拦地划出了一个弧线，就要没入龙飞虎的肩头，但是我却及时收刀，我不是心念仁慈，而是想着怎么样能把他斩为两段！龙飞虎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只有自己去摸索。我的这一刀不过是佯攻，郭小三已在我的掩护下奔袭而至。
他的武器是拳头。
郭小三的手紧紧捏成拳头，抵住龙飞虎的腹部。我手中金错刀也迅速斜飘，沉至肩部以下，反插而入，在他腰间直插至没柄。
龙飞虎嘴角鲜血渗出。
这么一个绝世高手就死在我们的手上未免太可惜了。我正要感伤，突然龙飞虎笑了。
“不错，不错。”他居然泰然地说了两个词，那口气安然无恙，就像刀斫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别人的。
妈的，凭空添了十二分的诡异。
“你……”我发出一连串的颤音。
“我是不死之身。”龙飞虎一字一顿地吐出，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不可能。”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不相信有人拥有不死之身。这世上没有不死的人，只有不轻易死的人。
龙飞虎大笑：“你试着拔一拔。”我半信半疑地把刀从他腰间一抽，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吸住了。果然有点玄乎，我顿时怏怏不乐心乱如麻。
这是少林功夫吗？我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郭小三。郭小三没有给我期望中的答案，他也是一脸惊慌、疑虑密布的尊容。
龙飞虎提气暴喝，刀登时从腰间滑出，蓦地一推，我感到小腹一阵痛楚，低头一看，刀柄撞在了我的软肋上。我踉跄退了几步，捂着肚子坐下来。
龙飞虎暴喝的同时，一指点在郭小三的眉心，郭小三两眼翻白，口水源源不断地流出来。龙飞虎叉着他的脖子，一提郭小三，他的脚离开地面，再一抛，郭小三像一只风筝被荡了出去。
我心念道，这回失手了，二人联手不但没拿下龙飞虎，反而吃了瘪。不但原本燃起的与第二名争一日短长的挠痒之感一去不返，还有点发凉。
唐璧笑颜逐开，对龙飞虎道：“你的功夫很棒哦，棒极了。”我正兀自纳闷，疑心唐璧是不是站错队了，还是见风使舵。唐璧又来了一句，对着一跌一倒的郭小三和我说：“你看你们，睡没睡相，坐没坐相，难怪武功三流。”她埋怨起人来也是妩媚。就在轻嗔薄怒、笑语晏晏之际，唐璧的袖中流出了一道绯色的闪电，直取龙飞虎咽喉而来！
这一下全无预兆，我这才明白，唐璧刚才说的全是麻痹他的冲天炮。
龙飞虎收鞭的瞬间身子也已经掠起，但绯色的闪电还是击中了他。龙飞虎惊怒交迸，只得出手拆解，勉力抵御了一招。
绯色升腾在唐璧的瞳孔中。我瞧着半晌，长长吐了一口气。龙飞虎的左臂像是被毒蛇噬咬了一般，已经变成墨绿色。他嘶声道：“是什么东西？你使毒！”他厉声以问，听起来铿铿刺耳。他一甩，那挂着铃铛的软绵绵的鞭，蜷曲扭了几个圈。然后一拧鞭把子，七八尺长的鞭子倏地神奇缩成了三尺七寸的青锋。
罕见的四尺之剑，只有双手握剑才能驾驭，否则很难灵活自如地操控。
郭小三骇道：“斩马剑！”
愿得斩马剑，先断佞臣头。斩马剑之利，可以跟白虹剑、剑龙彩媲美。
龙飞虎引了个剑诀，护身。他的左臂颤抖，握剑不是很牢。
唐璧看准了这一点，袖子香风漾起，绯色闪电再度出击。
郭小三大喊：“不要。”
我也瞧出了端倪，跟着大呼道：“小心他的……”可是已然迟了。
龙飞虎的禅衣掀起，绯色闪电投入素白的禅衣之中，好似泥牛入海，全无踪影。他挽了个平花，飞刺过来。一丝涟漪从他冰冷的眼眸中漾开。
剑刃如雪，斩断了宿怨。
盖自少林以来，武学倚傍前人，莫有能人异士自出机杼。张邋遢应该是例外，龙飞虎呢，有因袭之嫌，但也有独创之功，算是个世所罕匹的能人。他棋艺高超，武功悟自棋道，曾得过少林义净禅师的真传。唐璧在他手底下吃点亏那是正常的。
龙飞虎的左臂略往下放了放，像是心里有了底：“唐门的虹刺么？哼，你要我死，未免自不量力，再说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死了未免可惜。”
“前辈教训的是。”唐璧看了一眼剑刃豁开的伤口，“那么，前辈您就先走一步吧。”
龙飞虎脸上青色一现，似乎被唐璧的俏皮调戏得有些恼怒了，脸上狰狞密布，手中的斩马剑寒光一闪。
唐璧却无所畏惧，因为她已不在乎剑抑或任何一种兵器。我很快注意到，她在龙飞虎暗自得意大放厥词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霹雳弹！
“唐璧不要，不是叫你看好秋云吗，你……”
一个倩影电射而至，连人带霹雳弹扑入龙飞虎的怀中。唐璧的身子向龙飞虎扑出，霹雳弹跟在身后。以自己的身子投向龙飞虎。不顾一切，惟求同归于尽。
我一看不好，飞掠而起，去拉唐璧的腰。但人到半空，彷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种诡异的嘶嘶声。不是铃铛的叮咛叮咛。
这种声音我在哪儿听过，就是想不起来。我蓦地一顿，强行止住了去势，身形硬生生地下沉了三尺，折返过来，拉住卢秋云……
那一刹那，龙飞虎与郭小三也明白了过来，足尖在地上一点，竭尽全力向外掠去。
红色的烟雾霎时弥漫开来，将最后一点星光吞没。
爆炸之后，我迅疾冲进烟雾之中，大声喊着唐璧的名字。
唐璧没有回应。
也许是气血逆流，也许被烟雾呛着了。在喊过之后，我的头感到一阵眩晕，肢体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