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黄的江水拍打着船身，怂恿它驶向银色云朵聚集的天际。金色的阳光透过云朵的缝隙射在我的脸上，涌起淡淡的暖。我躺在船甲板上，胳膊枕在脑后，把那些烦心事暂时抛诸脑后，惬意地享受水天的美景。
“汉尼拔，岳阳有什么趣事，不妨道来听听。”
汉尼拔往掌心啐了一口唾沫，揉了揉，舞着长篙撑船向深水处驶去。
“不知使君你听说没有，薛将军[22]打了胜仗了。”
“胜仗？”我眼睛一亮坐起身，“哦，快快叙说经过。”
汉尼拔嘿然一笑，并不拒绝我的要求。
“京师西郊一战失利，西夏军向西退却，进入洛阳城。薛大将军引兵追击，一直追到洛阳城下。攻城那天，薛大将军亲自擂鼓，只一鼓，第十一将便悉数登城。正将折可适率先登上城墙，大军相继而入，遂克洛阳。不久，没藏阿房等引二十万援兵围城，薛大将军遂率七千白袍子弟背城而战，大破贼酋，没藏阿房于阵前投降，收缴辎重、牛马、谷帛不可胜计。”
“这一仗漂亮！”
“薛大将军旋即西进，前来增援洛阳的仁多零丁不敢战，弃甲而逃。”
我笑骂道：“懦夫！”
“驻扎在长安的野利遇乞摄于薛大将军之威，撤出长安，退往和尚原。长安遂复。”
我听到这里，兴奋地搓手，激动地坐不住，也不管小船会不会倾覆，站起来踱步，好像文人读到激昂的诗篇一样。
“好……妙哉，想当年，北伐之战，气吞万里如虎，如今更胜之，可惜不能亲临一线……”我先自豪后懊丧，但很快又恢复了豪气，“不过，接下来的事，嘿嘿，将是收复疆土成败的关键！”
“关键……”
“一切如计划的那样。”
我的计划当然是速速将襄阳王勾结西夏意欲谋反的事实报与六扇门，让公孙先生拿个主意，是劝皇上大举发兵征讨，还是秘密派遣杀手各个击破。然后去找俞妃红，为破冲霄楼增加筹码。总之，决不能让害死白玉堂的祸首逍遥法外。
“计划？”
汉尼拔一脸惑然。
我不想向他作过多的解释——既碍于他异族的身份缺乏信任，也无须对他这样的喽啰推心置腹。但是好消息并没有冲昏我的头脑，没藏阿房、仁多零丁、野利遇乞……西夏四天王还缺一个。
“嵬名守全怎样了？”
嵬名守全受西夏天子兀卒的猜忌，一直难当大任，京师西郊一战也仅仅充当急先锋，但是与他的几度交往，我几乎可以认定，他绝非等闲之辈，其统兵厮杀的能力远在其余三人之上。
汉尼拔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丝声音。显然，他不知道。
不知道也就是说，嵬名守全没有出现在西夏的出阵名单上，估计多半是兀卒诿战败之过于他，褫夺了他的兵权。
“使君，你知道不，公孙先生做了相国了。”
“公孙先生？！”我的眉心锁得更深，“以前跟在包相国后面的那个师爷吗？”
“是的，据说是攀上了曹妃的关系。”
曹紫柔？[23]
想当年，我和白玉堂夜闯太师府，虽然误杀了湘红玉，却也将她从魔窟中救出。白玉堂甚至答应她，誓取太师项上人头，替她报曹氏一百三十五口血海深仇。转眼七载光景，白玉堂逝去，顾太师却还活着。
这一点不奇怪。虽然顾太师谋泄万寿山，被定为逆党，但他的党羽依然活跃在朝中。有“当朝第一妃”之称的权妃，便是他的干女儿，时常在皇帝的床榻吹枕边风，为他到如今苟延残喘于世可谓立下汗马功劳。不过，从公孙先生就任相国一事看，曹紫柔也不是省油的灯。
六年前，就在我和白玉堂投身六扇门之际，曹紫柔也获得了新生。身为罪臣之女又沦落风尘的她竟被好色的皇帝老儿看中，封为妃嫔，曹家也因此遇赦平反。自那以后，她的权力布局一向开展得有声有色，想不到当年一介弱女子的她，如今连相国这样高品位的官职也能调控了。难道说权妃的影响力在下降？或者曹妃因为白玉堂之死亦与权妃全面开战？果真如此，铲除襄阳王一党便顺遂得多了。
船至中流，汉尼拔扯起了帆。风向南吹，我质疑他这么做的原因。
“你升帆做什么，我们先回京师。”
“我们不回京师，我们要去岳阳。”
我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话？好歹我也是六扇门六品校尉，圣上钦点的赴荆特使，敢这么跟我抬杠。
“你……”
“你不要怪我违抗你的命令。有时候，人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汉尼拔此语一出，我心中便知晓了七八分。无疑，有人收买了他，教唆他绑架我去岳阳。
“谁让你这么做的？”
“君山的总瓢把子。”
他倒挺实诚。岳阳洞庭湖环抱着一座山，叫君山。君山的总瓢把子也就是当今武林盟主，司马道德。
心中顿起戒惧之意，我就不去深究他是怎么搭上司马道德这条线的，拣要害的问：“你收了他的银子？”
汉尼拔点点头：“我并不是个贪恋钱财的人，但还是收了他的银子。”
这可真是天底下最自相矛盾的话了，我冷嗤一声：“我以为你是一个正直的汉子，没想到还是被收买了。”
“我甘心被他收买，并不是摄于他的权势，也不是他出的价钱够高。”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说得很有道理。”
崩溃，这算啥劳什子借口，还不如不说，简直是对我智商的羞辱。
“你执意要这么做？”毕竟一路走来，我不想跟他彻底撕破脸。
“我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就像你要我到襄阳码头接你，我也未曾爽约。”
看来，没得商量了。我一横，杀心顿起，但我水性不行，只有在船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格杀，否则，船一翻，我可就成了俎上之肉了。
试探是必须的。我问他：“听闻你曾效力于薛白袍座下，不知他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武功？”
汉尼拔道：“武功对我来说只是累赘，我对武功来说亦然。”
“这么说，你不会武功？”我一脸的不信，堂堂鹰扬大将军薛白袍的手下不可能不会武功。
他微笑地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看着我疑惑的眼神，他转头一手扶着帆，一边手搭凉棚望向前方，满脸的阳光。
机会就在这一瞬之间。只要将汉尼拔诛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可迎刃而解。我按了按金错刀，调整好姿势，脑海里反复默诵着拔刀、跨步、挺刺的三步曲。虽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准备的过程还是让我心惊肉跳。
掌心沁出了汗滴，刀慢慢出鞘，即将露出狰狞的一面。忽然，汉尼拔转身，咧嘴笑道：“或者，有另外一个更好的去处。”
“更好的去处？什么意思？”我见汉尼拔说得无比郑重，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
“有一个人出的价钱也很高，只是他太过神秘，我不敢贸然前往。”
我气不打一处来，居然背着我把我卖了两次。神秘人……襄阳王？策万全？兀卒？楚三孤？百晓生？李杜？[24]或者是我要找的俞妃红？几个牛逼哄哄的名字来回跳跃，始终无法定夺。
汉尼拔许是看我太纠结了，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说，他是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很多，但能称得上真正意义的朋友却不多。白玉堂算一个，但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嵬名守全算一个，只是各为其主，会不会反目成仇还很难说。秦莫离，曾经也是，但自从他背弃了京畿神捕的名头，投入襄阳王的麾下，这份朋友之义就有些淡了。不过，唐璧说他因为护佑秋云才出此下策，所以我也不打算无理取闹……然而，一念及唐璧，我的心中猛地充满了矛盾——说实在的，我有些喜欢她，可是放任这种感情发展，那就是对杨爱的背叛，如果及时刹住，那份微妙的感情似乎又很难割舍。
“他姓骆。”
汉尼拔大概是受不了我长时间的内心独白所营造的苦情氛围，忍无可忍地给出了答案。
骆半仙，仅次于百晓生的智者，也许他能够帮我找到俞妃红，继而扳倒襄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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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薛将军：薛白袍，历任鹰扬副郎将、北庭将军、大将军，自聂长空之后的天朝名将，战功赫赫。另组白虎堂，任龙头，亦为江湖中一支劲旅。
[23]曹紫柔：左司马曹无伤之女，因父被诬谋反受牵连，送教坊司，没入官妓，不久被顾太师置为掌上玩物。顾太师倒台之后，又被皇帝看中，赐妃位。
[24]李杜：自称小李飞刀之后，挂名司勋一职，深受皇帝信任。每接密令，辄行暗杀之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