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说出来可保你性命无虞。”
“我不知道。”
“不说只好请你留宿一宿了。”
大口九拍了拍手,我脚下的无缝之地突然裂开了,瞬间跌入了黑暗之中。
跌落的过程中我听到大口九在上面喊:“如果你能出来,那么你便可以点食王府任何一道菜。如果食王府没有这道菜,你便可以命令我大口九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事我一定照办,绝不皱一下眉头。”
“好!”我大喝一声,“一言为定。”不怕被人利用,就怕你没用。我宁可给他利用,也愿意尝试。因为智慧是不可以辱没的。
黑暗中承载我身体的是一片沙地。
我拿出藏掖在百宝囊中的竹筒,抽出火折子一晃,四周都是墙壁。青砖无缝。好像是个密室。
我绕着密室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出口,只有一尊佛肚横在密室中央,肚子奇大。借着微弱的火光,隐约显出大理石的花纹。
我向上举火折子,佛首的面貌倒也不怪,咧着大嘴,笑笑呵呵。
与佛像的笑意盈盈的大眼珠子对接了一下,却不知为何,那眉目神情竟是像要杀绝无明。我忍不住身子哆嗦,毛发竟有些立起来了。
但我不信邪,摩挲着佛祖的肚皮,温热,不是大理石该有的那种凉。我轻轻一按,肚子往里凹,一松,柔软地略微一停顿。迅速被很大的冲劲反弹回来。
我捏捏飘扬的黄须,明白了。这并不是块石头,也不是泥塑的佛像,是一个人。
他:“呜呼,小子,痛吗?”
我稍微捏捏肩窝:“你是哪根蒜?”
“蒜?我喜欢蒜拌黄瓜,如果你给我一盘蒜拌黄瓜,我可以考虑……”
“考虑什么?”
“放你出去。”
“难道你是这地牢的出口。”
“嘻嘻,可惜你没钥匙。”
我变戏法似的从拿出半截黄瓜——刚刚吃烤肉的时候藏着,留着慢慢啃——在他鼻子上一晃。
“咯,这不是吗?”
大块头着了迷一样,头随着我的手舞而上下左右来回转悠,鼻孔还一个劲地嗅着。
我有意凑到大块头面前。贪婪的哈喇子濡湿了大块头的下巴和前襟。
硕大的拳头闪电般照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打脸,打自己的脸,或打别人的脸。但总是别人的脸打起来顺手些,也顺心。我抬臂格挡。这一格,就断了大块头的三根手指,这三响嘎嘣脆。
“有了痛感你就喊。”
我充满期待地等待一阵雷霆般的嚎叫,但是令我失望的是,没有。甚至连一声低呼也没有。
大块头道:“呵呵,小鬼,我怕震折了你的小胳膊肘。呜呜……”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拳头适度放松,手腕微微向下。脚蹬地,躯体外转。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把牙咬得很紧。咬紧牙关后我觉得浑身是胆、浑身是力,充满了压倒一切的气概。
我从容地出拳,在拳冲出触及大块头的肚脐眼的瞬间,我突然翻腕向上,拳头收紧,同时拧腰,转髋、展胸、顺肩,以肩催动大臂,大臂催动小臂,小臂催动拳头,以拳之下端正面喷射而出,短促的爆喝一声“哼哼哈兮”,其劲力洞穿目标。
大块头倒了下去,他犹不信他赖以成名的金钟罩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这是什、什么……拳。”
我用手指一掀鼻子,轻蔑一哼。
“寸拳。”
我又抽出一张火折子,一晃,亮了。
“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哼,我不会说一个字的。”
这是典型的悖论。既然不说一个字,还能说一句话。说了一句话,必然否认刚才的说法。
“石头也会开花,我会让你说实话的。”
大块头扭头不看我,眼里趵突着不屑。
我只用了一个名字就解决了他的武装:“石菩萨?”
他竟然下意识地恩了一声。这一“嗯”让我如获至宝,却使他垂头丧气。
“你果然是石菩萨。只是石菩萨不像传说得那样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我一直觉得石菩萨是个既阴险又睿智的人物,现在我面前的这厮推翻了我所有的假设。
石菩萨跳脚大骂:“谁说我又臭又硬?是哪个不要脸的长舌妇说的?”
我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浴红衣!”
石菩萨的呼吸起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眼里有一掠而过的不安。
我忍不住想笑,故意憋住笑腔。
“你想不想去教训教训这个长舌妇?”
石菩萨的不安立刻转成了愤怒。
“不许你说她是长舌妇!她不是!”
我揶揄道:“哎,是你先说的啊。”
石菩萨脸上的猪肝色渐渐堆积。
“我不要你的黄瓜,我要你的命。”
我冷笑道:“你有这个本事么?”
石菩萨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缝,嘶哑道:“我不一定要亲手杀了你,我不告诉你出去的办法,让你困死在这里。”
“未必!”
这不是一座完美的坟墓,因为我察觉到一股穿堂风。
肯定有一处缝隙。
我依靠在石炭场练就的瞳力,搜寻着那希望的风。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我依然找不到风从何出,四处皆是壁,铜墙铁壁。
有一种败局已定的绝望。
石菩萨微微错愕,忽然大笑:“看你怎么办?其实食王府最拿手的绝活不是烧菜,而是消息埋伏机关陷阱。譬如说这间地牢,牢不可破。”
“这是谁的杰作,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会是我,我只会杀人、破坏,这种建设性的工作只有俞妃红做得来。”
“俞妃红!”听到这个名字,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俞妃红师承苍山明月楼的八法先生苏人吉,这样的地牢只是雕虫小技。”
“八法先生?”
“八法就是有八种办法的人。遇事都有八种办法,做人有八种面孔,见风有八种变化。”
“那苏人吉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坏人?哈哈,想不到这年头还有人问这个问题。”石菩萨被我的问题逗得捧腹大笑,“怎么算好人,怎么算坏人,好人坏人如何来定性。天下人向来莫衷一是,我又如何知道?”
石菩萨的后半句让我感慨,这大概是作为一个杀手、一个江湖人最迷惑的事情吧。
我好想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无法做到,只能模棱两可地说:“万物无罪,祸于人心。”
石菩萨闻言一怔,像是有了共鸣。
“人心……”
“你想到了什么?”
“不,我……没有……”石菩萨的眼神慌乱起来,他手足无措地遮掩着自己的慌乱,却又变本加厉的惶惶。
我猜他一定想起了他过去的一些事。凤凰城的印记烙得太深,不是轻易能摆脱的。
我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儿,决定采用很多谈判高手都爱用的法子。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你告诉我出口在哪,我就告诉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有价值吗?”
看来石菩萨有些心动了。
“百晓生曾经在华山绝顶说过这个秘密,至于有没有价值,你自己掂量掂量。”
石菩萨眸子转了三转,拿定主意说:“好,不过我只告诉你,不会帮你。”
我窃喜,知道就行了,自己想办法,还要你帮。猪头。
石菩萨道:“出口就在我的屁股下面。有一个石板,上面有一个拉环。一拉,地道就会开,你就能从地道走出去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他总是盘踞在一个位置,即使倒下去,屁股也不挪地儿。妈的,好肉都长到屁股上了。
石菩萨催促道:“现在你可以说秘密了。”
我狡狯地笑了一下:“那个秘密就是,石菩萨,你是个大笨蛋。”
石菩萨一愕,脸色青白不定,嘴角歪得厉害:“你敢耍我!”
我已经做好了出拳的准备。石菩萨却并不动手,我以为他怕了。他出乎意料地消弭了怒气,洋洋得意道:“早知道你这样的小白脸靠不住,我留了一手。”
“什么?”
“那块石板足足有九十八斤重,而我的体重是三百斤,加起来有四百斤了吧。你一个瘦麻杆提的动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哎呀,底牌亮得太早了。不由懊恼起来,责怪自己才是一个大蠢蛋。
金错刀突然抖动,告诉我危险就在身侧。但是我看了看身侧,火光照耀的地方,鬼影子都没有。
突然,上面有空袭的声音。
然后我感到地面一阵震动,沙尘漫起。
“后娘养的,大口九,洒家要是上去,一定撕烂你的嘴!”
不用看,我就知道是谁了。
雄阔海也掉进了地牢。骆半仙呢,不知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雄大哥,你没事吧?”
雄阔海一跃而起,虽然身上血迹斑斑,却豪气干云:“好得很,不能再好了。”
我直接高兴得忘乎所以。
雄阔海来了,我就可以出去了。他能举得起千斤闸,区区四百斤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