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说过凤凰城的至宝‘窃魂珠’么？”
我第一时间反应：“听说过。”
“既然听说过，你们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百晓生冷冷的声音好似阿鼻地狱的索命冤魂，“我就用窃魂珠收下你们的命吧。”
对于这吹得神乎其神的东西，我表面不在乎，心里还是战战兢兢，为了不在气势上输给他，我勉强找出一句话来：“你也不怕风大扇了你的舌头。”
百晓生把右手握紧成拳，缓缓抬起，蓦地一下子五指张开。掌心中多了一个黑黝黝的珠子，有鸡蛋那么大。掌中托着的那颗珠，泛着神秘的光泽。他迎着光线晃动手中的珠子，射出一道诡异的光泽，如雨后彩虹一般凄美。
“那就别怪我吹灯拔蜡烛了。”
骆半仙急忙道：“闭上眼睛！”但已经迟了，凡是看着那颗珠的人都咽了一口唾沫，迷失在幻象和现实交错的太虚幻境。
我的意念已是冰释消融，没有了戒备，被和谐地卷入其中。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一切被狂风撕扯着，无情到底抛进滔滔大海，起初还随波飘摇，接着渐渐向下沉落。就在即将沉落之际，吱呀一声，门开了。门的后面是惊艳的生命段落。翅膀噗嗤的声音纷纷扬起，无数飞鸟从各个角落里腾空，占据了视野中最无垠的天空，它们从江南返乡。有个专门描述这一现象的名词，叫做“燕返”。
飞鸟驮着我，在蓝天中穿云拨雾，累了就在风里睡觉。我俯瞰到了乌蚕镇我初访万花楼时杨爱软语温存的优美剪影，连升客栈水南宫在床上的缠绵的姿势，唐璧执我手的无限凝眸，司空绣琴生舞起的青丝流瀑……无数金星狂野地飞。光线填满了室内，再从雪白的墙壁反射开来更加刺眼，让我的思维变成了一场浩劫。
从杨悲秋中毒而死的狰狞表情到夏侯公子含笑而逝的杀场，不断地闪回，已经忘却的被翻检出来，依旧记得的却淡漠下去，最后到了一个红透了的坟场。一切都是红的，我看我的手，我的衣服，我的四周，都被红色淹没。我感到胸膛很热，喘不过气来，像有人在用火烤着我。我的嘴唇干裂，声带嘶哑，想喊却喊不出声音。
绝望的窒息，我无法呼吸。我用手抓挠喉咙，希望撕开一道口子呼吸。我抓得满手鲜血淋漓，充满了切肤的痛楚。但是当我抓开一道口子时，伤口立刻就愈合起来。窒息的难受让我无法忍受，我拔出刀，决定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一个宛如厉枭般的吼声曳空响起：“住手！”
我一惊，刀就落在地上。整个人大梦初醒般活了过来。回忆刚才那样诡异凄烈的情景，令我魂不附体。
再看眼前的一幕，雄阔海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汗珠子把衣服打湿了一大片。骆半仙面色潮红，极力压抑的神情说明了他也不轻松。
这就是窃魂珠的力量么？
好可怕。仿佛有着魔一样的力量，让所有人瞬间屏息。
“骆半仙，你的定力不错。”百晓生三指捏着窃魂珠，既欣赏又惊讶地说。
骆半仙的眉目间蕴含一丝犹豫，迟疑道：“这不是窃魂珠的力量……”
百晓生的身子猛地定住了：“你……”他没有给骆半仙多余的言语，马上对冯稀饭下命令道：“去！”
冯稀饭此时表现得相当从容，他很有把握把托盘扔到地上，酒水洒了一地。然后一抽环佩腰间的软剑。那把剑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蝶仙”。
我恨声道：“冯稀饭，你敢！”
冯稀饭奸邪地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恃强凌弱是我的强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曾一起出生入死……”
“欸，别煽情，也就长安城外一次……日你姥姥，为了掩护你，害得老子成了俘虏。”
“我说呢，你说蓝妖、铁指陈都不在人世，而独你活得好好的，肯定是变节降了。”
冯稀饭斜睨我，拭剑自赏：“在下甘愿追附骥尾，给襄阳王牵马坠镫，不行么？”
“果然没皮！”雄阔海朝地上啐了一口。
冯稀饭道：“哼，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行啦，雄大哥你就别劝他了，那种人渣恬不知耻没心没肺的。”我故意在一旁拉劝，其实是刺激雄阔海。
雄阔海是个倔脾气，他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飞身形跳到冯稀饭面前，左手晃面门，右手一拳正击前心。“砰”一声，类似打铁铺的锤声，冯稀饭人飞出三丈之外，剑落人倒。在地上滚了两圈，胸脯起伏不定。
冯稀饭实在控制不住，喷出一腔鲜血，起码有四盅。他坐地调息，才要开口，满口牙齿忽然尽落。他已被雄阔海的拳锋所伤，只能和血吞下。他长叹了一声，没有接着说话。他不是不想说，是怕牙齿漏风说了惹人笑话。他也是个使剑的行家（自封的），但剑未出手，就被揍了个饱，无论在谁面前，都挺丢人的。
我注意到百晓生在盯着冯稀饭的剑看。百晓生没有安慰他，只淡淡迸出两个字：“废物。”
雄阔海没有留给冯稀饭任何逃跑的机会，他拔步上前，右手一抓冯稀饭的咽喉。雄阔海膂力惊人，江湖上无人不知其勇。他扼住冯稀饭的咽喉，冯稀饭还有个好么？
冯稀饭吱吱地叫着，声音愈来愈微弱。他那离开地面的脚不住地蹬着，暴突的眼球里流露出哀怜和绝望。
“等一等……”声音似乎远在天涯，却又清晰无比地传送到我们的耳中。
雄阔海不禁松了一松，冯稀饭就势落到地上。他揉着喉咙，不住地咳嗽，涨红的面皮和欲裂的睚眦，让人坚信他从鬼门关游了一遭又回头。
一条狗窜了进来，汪汪地吠着。
如果不是它的主人喊它的名字，我真不知道它就是旺财呢。
“旺财，不要乱跑。”一个及笄的少女追着那条狗进来了。她的身材发育得凹凸有致，脸蛋一如既往地标致，雀斑已经被妆粉所掩饰。
唐芙蓉！
时隔数载，如今也出落成一个黄花大闺女啦。若是唐璧在，两姐妹就团聚了。
我说：“芙蓉，你爷爷呢？”
如果张邋遢在，那么所有的危机都不算危机了，他好歹也是武圣人呀。说什么，百晓生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唐芙蓉瞅见我，也是没料到的意外：“小哥哥，你怎么也在？”她似乎觉得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我爷爷啊……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希望落空了。
她说话不像几年前那么调皮和不着边际了：“不过，我带了一个大哥哥来，大哥哥说了，只要我帮他找到他的东西，他叫带我去找我爷爷。”
唐芙蓉所说的大哥哥，发髻半束半披，衣着朴素，相貌平平，他不像白玉堂自负得醒目，不比夏侯欢的人气，缺少秦莫离的雅量，也无末世王孙的狂放，没有颜如昔的俊美，是那种放到哪里都不起眼的小人物。
他是一个没有什么特点的人。他进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的气息也寻常的很。
唐芙蓉向我介绍说：“小哥哥，你看，这就是大哥哥。”
我抱了抱拳：“朋友，怎么称呼？”
大哥哥笑得很简薄：“我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
他的话深深引起我的共鸣。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名什么，只有一个小名寄奴，叫了许多年。
“那……别人都叫你什么？”
“让我想想……”他抱肘沉吟，“这样吧，你就叫我王十三。”
“王十三……”我仔细品味这个名字，感觉挺土气的。
唐芙蓉吮着食指寻思：“王十三啊，好怪的名字，呵呵，不过我喜欢，简单就好。”不管怎么成长，她在我眼里永远是个小姑娘，依然那么活泼可爱。
王十三慈眉善目地笑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以前没见过你。”百晓生打量着王十三。
王十三道：“百晓生，不是每个人你都认识的。”
“你认识我，我反倒不认识你，其实你应该是百晓生，而我才是王十三。”
“无所谓，换个名字对我来说并不是难题。”
百晓生大声喊：“大口九！”
大口九在遥远的阶梯旁应道：“在。”
百晓生斥道：“你怎么看门的，怎么陌生人都放进来？”
大口九惶恐地小趋疾进，一路叩头道：“先生，我……”他语无论次。
倒是唐芙蓉替他解了围：“来，带我到处走走，听这些人说话，闷死了。”
大口九很听话地拉着唐芙蓉去她要去的地方。毋宁说大口气很乖，不如说是唐芙蓉挟持了他。旺财像忠实的保镖寸步不离唐芙蓉。
王十三道：“看来百晓生果然对我知之甚少。”
百晓生倨傲道：“江湖上龙蛇混杂，不是每个人都有幸一会或需要去结识的。”
王十三指着自己的鼻梁：“我算不算？”
百晓生道：“不是算不算，而是值不值。但既然认识了，知道得总会越来越多，不是么？”
王十三道：“对极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
“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里有东西属于你吗？”
“我来取回的我的剑。”
“你的剑？”
我顺着王十三的视线看去，那是一柄柔得不能再柔，软得不能再软，韧得又不能韧跟凉皮一样滑，卜页一样薄，却超过菜刀两倍以上的锋利的剑。此刻正躺在地上，离冯稀饭大约两步的距离。
“蝶仙剑是你的？”
王十三好像表演得比我还惊讶：“你不这么认为？”
冯稀饭扑过去把它按在身子底下。
王十三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俯首对冯稀饭友好地说道：“麻烦你起个身，把剑给我。”
冯稀饭全身顿时缩成了一团，剧烈地颤抖着：“这是我的，谁也别想拿走。”
“你的？”
“我的，你说是你的，有什么证据？”
王十三亲和地说：“那好，我就给你看看什么是证据？”他反手一勾，冯稀就被从蝶仙剑上挪开。冯稀饭还死乞白赖地诬陷王十三，骂王十三，但他只能顺从王十三给他的安排。
软剑自觉地吸附到王十三的手上，就像遇到了熟人亲切地黏着他嘘寒问暖。王十三随心所欲便一剑削出。剑灵蛇般一个蜿蜒，从冯稀饭的前胸贯出他的后背，就像一团火焰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一剑光华非常，但是杀气淡得几乎不现，却又倏忽像火焰一路燃起，防不胜防，暗藏无限玄机。
冯稀饭的心脏里搠入了剑尖，他一动，剑刃便搐痛……
“先生，你骗我……你说，我只要把他们带入地牢，这把剑就归我……”
百晓生冷冷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王十三不俟冯稀饭诉完冤，像拽一根发丝似地抽出软剑。
“剑在我手，这便是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