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绣嫣然一笑，那仪容万千的风情，即便牢骚满腹的忧愁也化为乌有。她脱下了绣花鞋，又慢慢褪下了罕见的薄如蝉翼的罗袜，露出了那光滑白皙的脚踝，完美得让人流下口水。
她缓缓移步到盛有墨汁的铜盆面前，一提血色的罗裙，绷直脚尖，露出优美的足弓和晶莹剔透的指甲盖，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然后把裸露的玉足浸入盆中，搅动铜盆里的墨汁，那种低微的哗哗声挠得你不安、心痒，情绪失控。再燕子般袅婷一点，舞步启动，司空绣的“画笔”和她本人就进了苍白的卷轴。
她的动作力度很轻，轻盈的舞步甚至没有惊动烛火。
秦舞娘的舞蹈热辣活泼，极具商业气息，但跟司空绣比起来，始终有那么一点不足。因为秦舞娘始终是自卑的，她始终把自己定位成一个附属品的地位，一个取悦男人的尤物……尽管她也不自认为不输给司空绣，可是总是不自觉地矮了下去。她缺少自信，也缺少司空绣独有的气质。
司空绣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抬起修长的腿，每一次伸张柔韧的手臂，灵魂伸出的翅膀带着躯体沿着墨汁画粉的边缘飞翔。司空绣画画的特别之处在于她的足绘。绘画在她看来，是一种舞蹈，一种在百尺见方的纸绢之上写下的心情。
面对崇高的艺术优美的舞姿精湛的画技，匠心独运中的暗香浮动，看官们不自觉地把用来提裤带的手托起下颏，以免掉下来。包括“八俊”。他们受到了震撼。美的感召力以及附着在肉体上的生命力实在太强大了，让这些饱暖思淫欲的上流精英们变乖了……
司空绣说，上善若水，世上没有比水更好的东西。水拥有非常高尚的品质，它可以居卑处危。当它愤怒的时候，无坚不摧；当它安静的时候，上下天光一道升平。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水蘸了墨，融为一体能够升华出很美的东西……她边说边开始舞。她舞到忘情，忘却周围的事物。轻盈欢愉，全身心地投入在她给自己制造的意识空间。
粗、细、快、慢，枯、荣、厚、轻。她舞出了她所力求表现的一切。天籁、神韵、简朴。
她舞完，也画完了，疲乏地坐在地上。有几个近侍去搀扶她，给她喂了一些参汤。
司空绣的舞令人望而生欢生怒，心潮起伏。她的画却让观赏的人心灵平静，安下心来慢慢体会，然后若有所思、心有所悟。
我自从认识她起一直无法确认她是一个舞者还是一个画家？或许兼而有之，兼收并蓄。
她跳完了，画也画完了。
君山银针泡好的茶水喷在画上。我看到了瀑布，所有人都看到了瀑布，在地上流淌，却有高低的落差。
西门吹牛不禁喃喃：“这就是‘君山天瀑’吗？”
我小声嘀咕：“是很了不起。”
“君山三宝之一呀。”西门吹牛啧啧晃着脑袋。
“这也是君山的宝？”
“当然了。所谓君山三宝，便是君山天瀑、银针以及唐猊甲。其中，君山天瀑最负盛名。”
我不知道西门吹牛所言是虚是实，但从现场来看，“君山天瀑”的确不同凡响，套用一句古诗——天上惊瀑泄天机，人间万姓仰头看。
君山天瀑并不是局限在君山的一条壮观瀑布，而是司空绣倾情演绎的三千尺的银河。
艺术。艺术的升华。
过足了眼瘾之后，“君山天瀑”最终以六十万零六千两的成交价被一神秘买家竞得。但它本身却是无价的。
司空绣语笑嫣然，无可遮挡的娇态令人服软。
“这么多大爷聚在这里只为我这低贱的身子，实在有负这君山天瀑的风流。”
秦舞娘顶多算个艺伎，而司空绣是名副其实的艺术家。
她说这些不过是自谦，可是有些大老粗偏偏不识抬举。
漕帮的一个头目涎着脸道：“干嘛不把大腿露给爷们看呢？”
司空绣连正眼瞧他的眼神都舍不得，轻蔑地回了一句：“要看就看猪吧。”
那位头目很快被群情激昂的商人、少爷、江湖大哥们围殴，襄阳王府的几个侍从把他当死狗拖了出去。
司空绣光着脚，离开了画卷，就像一个仙子从云层里渐渐隐去。她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绕到屏风后面去了。襄阳王甚至没皱一下眉头，策万全一动未动。
天低吴楚，眼空一切。在司空绣的眼里，天下不过是她脚下的一幅画，又何况这两位所谓的“人”呢？
襄阳王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人的概念。他从未意识到，人是一具有生命的实体，需要别人善待和尊重。策万全既然身为他的股肱之臣，必然接受了他的思想。或是策万全用自己的思想把襄阳王变成了一个漠视生命，践踏他人尊严的人。
司空绣走后，一些歌姬又上堂唱一些时下比较流行的歌曲。客人们纷纷东倒西歪，那是司空绣个人魅力留下的后遗症，长时间地集中注意力是比较耗费体力的。
只有我仍旧坐直身子，似乎不为靡靡之音所动，其实我也被司空绣俘虏了，但是我装逼的功夫很过硬。
忽然有报事的下人从屏风后缓步走出，附在策万全的耳边低语。策万全听完，脸色苍白如纸，俯身凑近胡床，对襄阳王言语了几句。襄阳王也是一副大惊失色的面孔，连忙叫人屏退了歌姬。
策万全也适地对堂下的客人一拱手：“今日府中有事，不能款待各位了，怠慢之处，还望海涵。”然后对垂立一旁的家仆一挥手：“送客。”
随后襄阳王在一帮奴才的簇拥下离开了大厅，策万全带着“八俊”也尾随其后。
客人对主人的拂袖而去表示很大的不理解，甚至有的当场发牢骚，但是再怎么不满，毕竟还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手中的银票也大都随了襄阳王的姓，所以牢骚过后都识趣地离开了。
只有韩少没有走。韩少是京城有名的酿酒师，号称“醉八仙”。据说他的师傅是有酒神美称的“千日醉”狄希，且造且饮，自创不少人间佳酿，赛过杜康与刘伶，天下酒鬼皆知。
韩少继承师傅衣钵，成为江湖上又一个酒中帝王壶中圣手。三十岁那年，他离开五柳酿酒坊，到京城闯荡。不出几年，在京城开了一家醉仙楼，门庭若市，人满为患。这得益于他的酒。他酿的酒让无数武林豪客王侯公子杯不离手。据说他亲手酿的三十斤的花雕，被永欢侯一夕而罄，结果永欢侯不得不抵押侯府以偿酒债。
我拍了拍西门的肩：“哎，你看襄阳王……”
西门却对我说：“你看韩少……”
“韩少有什么好看的，襄阳王才是正经。”我牵西门的衣角，想让他带路一起跟蹑襄阳王。
西门还是不动，我拧着他的耳朵往外就拖。他的头还是向后扭着，嘴里神神叨叨：“我的韩少……”
我边拖边骂：“你恶不恶心啊。”
“不是呀，他们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我松开了他的耳朵，“哪儿，谁跟谁？”
韩少和“一枝花”言夏流打了起来，两人在地上摸爬滚打，做着史无前例的剧烈运动。言夏流是中年人，论体力自然不如韩少，但他武功底子好，怪只怪平时不锻炼，关键时候就落了下风，头上的花簌簌地往下掉。韩少就比较狂野，不光四肢拥上，伶牙俐齿的，张口就咬。
热闹人人爱凑，可是也要分时候，比如我，在这节骨眼儿上，没心情也没兴趣。我扔下西门吹牛，独自出了宴会礼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