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王孙的忠告似乎带有某种启示意义。他离开后的那个晚上，我梦见一个带着斗篷的女子，穿着一件朴素衫裙，上面印着太极的图案。我们相对走在一条黄色大道上，周围是繁花铺陈的景致。她走过我身边时，我的心脏感受到了重压。那衫裙的下摆很短，疑似为超短裙。
我瞥见了衫裙下那洁白无暇的两条腿和紫棠木的木屐。
她的脸隐在斗篷里，完全看不见。
等到她擦身而过，我就侧过脸去。
风一拂，斗篷的面纱掠起，我看到了女子残妆未卸的侧脸。
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追忆。
“你是谁？”
女子站住了，长叹一声转过神来。
“俞妃红。”
俞妃红！？你是我要找的俞妃红。我只高兴了一霎，可是现在找到俞妃红，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已准备退隐江湖。
嗓音压抑，准中年妇女。
“他的名字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象面圆镜，有时象把镰刀。”
我接了话柄：“你是说明月楼主？我见过他。”
女子说：“不，公孙，才是明月楼真正的主人……”
话犹未完，那女子，她的超短裙、白皙的大腿、低沉的女中音，全都不见了。
公孙？我只认识一个公孙，就是继包青格之后的当朝国相。他会是明月楼的主人。明月楼主一开始是个青年才俊，后来又演变成不知名的女子——我疑心是俞妃红——现在有人托梦告诉我是公孙先生。
如果是公孙先生，那么事情就复杂了。一个明明视襄阳王为国之大患的大臣，拥有破解冲霄楼机关的能力，却迟迟未动，即使白玉堂为此丧命也坚持腹黑地扮猪，他到底想吃哪只老虎。
这使得我有想上京师的冲动，但我刚走到村口的时候，一个我十分熟悉的身影桎梏了我的步伐。
京畿神捕秦莫离。
和他一起还有一个人，便是君山七雄之一的贺兰若。但看贺兰若的情况，貌似不太好，行走时身形僵硬，应该是被制住了穴道。
秦莫离跟我打招呼：“寄奴，别来无恙？”
“无恙……”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乐事之一，不激动实在对不起八辈祖宗。
“你们……”
“我们来抓诸葛笔，没想到逮住了君山的一只熊。”秦莫离眼角扫了一眼贺兰若。
“诸葛笔犯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秦莫离显得很愕然，“他到处杀人，还寄柬留书，说……”
“说什么？”我很好奇。
贺兰若吞吞吐吐道：“说在半仙阁恭候大驾。”
见鬼！我的汗毛立刻耸立起来，这不是往我身上泼脏水么？好一个嫁祸江东。
“诸葛笔双臂已废，还能杀人？”
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他的弟子楚三孤废的。
秦莫离道：“一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但丐帮长老方恨钱说他亲见诸葛笔杀人，并有丐帮帮主乔大亨的尸体为证，我也不得不立案调查。”
“说不定是方恨钱自己杀的。”此言一出，我立马后悔了。方恨钱死在君山，怎么杀人。可转念一想，方恨钱若是真死，如何对秦莫离说他是目击证人。莫非他大难不死？
一旁的贺兰若此刻也禁不住冷笑：“三长老可以是方恨钱杀的，但向卧龙却结结实实死在诸葛笔之手。”
“是你亲见？”
贺兰若点点头。
“他是怎么出手的？”
“有时候，杀人并不一定要用手。”
“此话怎讲？”
“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你说借谁的刀？”贺兰若冷冷地反问我，“当然是他的徒弟楚三孤，他们可是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组合。”
“荒谬！楚三孤背叛师门，还打残了诸葛笔，他们怎么会……”
“苦肉计！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说苦肉计！”
我被他呛住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金诸葛、玉司马、水南宫，‘使君与操’的组合，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少折腾。”
“你错了……寄奴，算起来我们也是朋友。”秦莫离的口气充满了坦诚，唇齿散发出不盈一握的浓情，“一直以来江湖中人对‘金诸葛’都存在着严重误读，他们以为‘金诸葛’理所当然应该是宣城诸葛笔。其实不然，三十五年前，有一个人帮着杨悲秋剿匪，立过不少功劳，所以日后有‘金诸葛’的名号蜚声武林。”
“哦，那人是谁？”
“少林达摩院首座无涯。”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喷嚏，指着贺兰若又说：“其实我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所谓的寄柬留书，只写了金诸葛而已，而真正的金诸葛，应该是无涯，而不是诸葛笔！”
不愧是京畿神捕，分析丝丝入扣。可是疑问又诞生了，既已认定与诸葛笔无关，来半仙阁作甚么。诸葛笔或许来了寂寞县，但无涯难道也来了么？
“你就打算让我们站在这儿么？”秦莫离作了个喝酒的动作。
我当即会意，朝着酒旗飘摆的地方一指：“请！”
※※※
我带着他们回到半仙阁，发现我的老板专座上居然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不但我认识，很多人都认识，正是丐帮九袋长老之一的方恨钱。
“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恨钱抬头看我，他没有反应出我想要的热切，冷漠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不是死在君山了么？”
“君山？”方恨钱似乎茅塞顿开，一下子由冷漠变成了警惕，“想起来了，你是骆半仙身边的……”
我点了点头。只是我的头刚点，方恨钱便闪电般抓住了我的手腕，身形一飘就从座位掠到我的侧首，矫若惊龙。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了我的后腰，我感觉他的身手比以前好了很多。
“你是来杀我的？”
我慌忙摇头：“我跟你无冤无仇，杀你做什么，我只是在君山看到你，以为你死于楚三孤的剑下。”
“楚三孤？”方恨钱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额角上渗出细密的汗渍，“一剑无尘，好剑，好剑……”
“剑非好剑，人非好人……”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自角落里袭来，充满了霉意。我循声望去，只见贺兰若趴在木桌上，酒碗半倾，与他的脸颊挨在一起，而他的头发则散落在肩上、面上甚至酒碗里。
他醉得倒挺快！
秦莫离道：“贺兰若，你咋呼什么，喝你的酒。”
贺兰若抬起他那沾满酒渍的脸，两眼惺忪：“你说什么？”
秦莫离不耐烦地打算把话重复一遍，忽然发觉贺兰若的神色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刚刚还颓废的表情消弭无踪，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醉得好快，醒得也好快。
“寄奴！”酒桌上的人头立起，他先欢快地朝我笑了一下，我以为贺兰若要不计前嫌地给我一个拥抱，谁知接下来阴鸷无比。
“你请我喝酒，我要请你吃饭。”
我愣住了，不解其意：“呃……”
贺兰若道：“哼，不光要请你吃饭，还要请你吃大餐。”
我感动了一下：“真的？”
贺兰若道：“只要交出那份盟书，甭说吃大餐，鱼翅鲍鱼也随你选啊，而且我可以保证你和你朋友的人身安全。”
“这算是威胁吗？”
切，我心里一凉，闹了半天还是要盟书。上哪儿给你整盟书去？这不出难题么？
我瞅瞅他，再看看秦莫离，到底是你抓了他，还是你跟他原本就是一伙的。
贺兰若摊了摊手，表示同意。但秦莫离却不同意：“贺兰若，你搞什么？”
“搞什么？你以为你能轻易抓到我，是你剑术高超？白痴，这是我的局。你只是一个取得他信任的人而已。”
贺兰若退后三尺，与秦莫离拉开距离。
看来他们不是一伙的，而方恨钱与贺兰若同时到来，果真是个阴谋。
这时，方恨钱诡秘道：“你要知道，那份盟书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像剥开皮的树干一轮一轮地连在一起，政客、商会、帮派组织……从上到下，你可能都不敢想象这是一个何等庞杂的领域。”
贺兰若道：“不错，你玩不起，我们也玩不起。”
方恨钱和颜悦色对我说：“我们先谈妥条件，之后再小范围地见一次面，让佛祖的归佛祖，阎罗的归阎罗，其余的归我们。”
“可是……我没有盟书。”
方恨钱沉下脸道：“你知道，我不是恨钱多，而是恨钱少，所以对于飞天横财，我一向舍不得错过。”
我说：“你想怎么样？”
方恨钱得意说：“不怎么样，你给盟书，我给你钱，要多少钱给个价？”
“方恨钱，你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包括伤天害理？”
“我没有伤天害理，最多是见财起意。我给了你钱，有人会给我更多的钱。奉劝你还是识相点好，丐帮的人已经到了麻石铺，你们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去。”
“我感觉我听懂了。”
秦莫离拔出了他的剑。他虽然被贺兰若耍了，但是他的剑还在。
一场大战似乎不可避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