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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峰

夜晚,鬼谷青居。

“夫子。”

晚饭后,蔺豳将新研好的药草加到香炉里,盖上青石小炉的盖子,又将煮好的茶摆到鬼谷子面前的桌案上。

“今日煮了春兰?”鬼谷子左手轻轻搓捻着一支草叶花的花茎,闭目盘腿坐在木案前——虽是闭着眼,却依旧准确无误地伸出右手端起茶盏放在鼻间漾了漾,又幽幽道:“兰香清淡温和,现在已然春深,山中兰花大多败谢,也就只有北峰半腰仍有寒风过境,却又不至严寒,才能生出这初春之兰。”

“夫子好品鉴。”

“今日谷中又来人了?”鬼谷子嗅过茶香,浅浅啜一口。

“夫子知道了。”蔺豳整理着一旁乱糟糟的竹简和布帛淡然浅笑,似乎对这样的回话习以为常。

“是仪儿和秦儿在隔间谈论,我听见的。”鬼谷子说着放下手中的草叶花,慢慢睁开眼。

“谈论?”蔺豳一笑,“谈什么?说我心狠?”

“秦儿的性子,偏仁偏柔,杀戮之事,他向来是不忍。”

蔺豳听着鬼谷子的话,眼里略略沉了些思绪,收拾好桌上的东西,一一放上架子,又走到鬼谷子身后拾裙跪下,替他揉捶肩背。

“他的资质,确实是世间少有,只是在性子上稍软了些。”鬼谷子拍了拍放在自己肩上的蔺豳的手,“你平日里,可帮他多炼一炼。”

“若他当年没与我说那话,定没命入这鬼谷……”

“其实如今对你来说仍可以杀了他,但终归这么多年,你是对秦儿有感情了。”

蔺豳没有再说下去,眼里稍稍一迟钝,又瞬间消失,毫无痕迹。

内间走廊。

整座青居都是木造的,毕竟山中僻远,屋子建造得并不精美,却也是细致妥帖,从模板地面到推门窗格都没有丝毫马虎。内廊外侧是并列的房间,而内侧则是青草碎石的庭院,到了夜间将内侧的木推门关起来,便是一条密闭的走廊。

走廊不宽,只有半丈几尺,脚下是老陈的木板,为了隔离水气支离了地面一尺来高,踩起来带着微微的空响。蔺豳顺着走廊过去,拐过角,一处房间外,隔着窗口能见里面的亮光和人影,些微地可以听到了张仪和苏秦传出的声音。

“你也别这样,豳儿是咱妹妹,说情自然向着她,说理,那人所讲确实也是歪误,你何必闷自己。”

蔺豳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立在门前——方才是张仪的声音,语气有些劝解的意思。

“我知道理上豳儿没错,于情面我更不会偏向外人。但为什么每一次遇到惹自己不开心,甚至是稍微有一点不满就非要置于死地呢?我是心疼豳儿,她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女儿家,嗜杀成性,是在毁她。”

蔺豳没有再听下去,仿佛没听到一般,面不改色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国,咸阳,秦宫中。

宣室殿上,秦侯高坐朝台,殿下席地坐满文武官侯。

卫鞅双手持一柄青玉圭正立公侯之前道:“月前,鞅奉主公之命,拟定实施新法,今,新法初步章程已定,特来复命!”

一语毕,殿下瞬间一片嗡声议论,朝臣们都左右偏头讨论起来,直到孝公开口。

“请商君宣读新法。”殿下肃然无声。

“诺!”

商鞅一振手中的玉圭,侃侃言道:“一,无宿治;二,訾粟而税;三,无以外权爵任与官;四,以禄厚而税多,食口众者食口之数贱而重使之;五,使商无得籴,农无得粜;六,声服无通于百县……”

卫鞅坦荡陈述之际,殿下已一片沸议,诸臣皆是一脸惊异——且不夸大的说,这每一条都是活生生的刮在公侯氏族的肉上,一刀一刃均不留情。

“荒唐!”

未等卫鞅陈述一半,殿下便忽然有声打断,从众臣中站起走出一位大臣,持圭行礼。

“主公!卫鞅不遵礼法,妖言惑众!意图祸我大秦,动摇我国基,臣恳请主公,治卫鞅祸政之罪!”

那位臣子说着深深鞠下身去,孝公正要开口,卫鞅却冷不丁一笑。

“公子虔言,臣意图祸害大秦动摇秦国基业,是臣这新法哪里不对吗?”

“此法纯属无稽之谈,分明是为削弱我大秦国力置百姓于水火!若推行此法必会使举国上下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哦?那鞅倒是想听听。”卫鞅放下玉圭,双手兜进袖中侧身笑看公子虔。

“你不许百姓买粮亦不许商人卖粮,定会令众民食不果腹,而商人无商,更是连赚钱谋生的路都没了!若百姓连生计都解决不了,如何富国?”

公子虔激慨之声响彻大殿,众臣又起一阵嗡嗡议论。

“农无得粜,则窳惰之农勉疾。商不得籴,则多岁不加乐。多岁不加乐,则饥岁无裕利。无裕利,则商怯;商怯,则欲农。窳惰之农勉疾,商欲农,则草必垦矣。我这新法的第一步章程,就是垦荒。多田地则粮草充沛,多于往年的粮草一可填补天灾的损失,二可以分给百姓饱足衣食,三还可以卖给别国,以充我大秦国库,如此也叫祸国殃民!”

“卫鞅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反对新法何时是为了百姓!大秦建国至今多年来就有像你们这样的氏族以税收之名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再倒货给商贩以高价卖出!农人被你们刮走了粮食,为了活下去只能去购买那些商贩的天价米粮,这样你们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大捞横财。你反对新法也只是为了护住你们的这些条财路,不是吗!”

“血口喷人!”

“好了,二位爱卿,莫再争吵。”孝公见二人几乎吵得几要动手,方开口打断了争执,“商卿之法,皆是对我大秦有用的良策,孤以为可行,众爱卿所见如何?”

“主公!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就算新法有好处,但法古无过,循礼不失,新法与周礼偏差太过,怕民心难服,诸国议论啊主公!”

“前世不同教,何古可法?帝王不相复,何礼可循?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汤、武之王,不循古而兴;殷、夏之灭,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

“你……”

“好了,子虔不必多言,商君之法本是与孤商议所拟,孤意已决,众卿亦不许再多议论。”

“……诺。”

云梦山,一座孤峰崖上。

山峰通身青绿,陡峭得像杵在那儿的一根底粗头细的椎子。峰顶不宽,从崖壁边上盘起一棵斜松,松下是一块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岩石,长满青苔野草。这里四周均是深壑,连蚊虫都少,只偶尔歇来几只谷公或仓庚,时时鸣叫两声,却更显静谧。

此时正是清晨,日头浅淡,谷里坡上都还是浓密不匀的雾气,随风向在谷里漫游着。只因这里是峰顶地势较高,所以视野仍是清晰,但周围却是相比更高的山峦,一层层交替包裹,与世隔绝。

这处山峰名叫蠹桑,是蔺豳儿时取的名字,和鬼谷所隔仅一条渊溪。鬼谷子常带蔺豳来此习武,或带张仪和苏秦来此静坐。

山崖边。

蔺豳一身素白,里衫外笼着一层白纱广袖,飘逸若流云,似蝉翼化风。青丝泼墨倾洒身后,头上不戴任何发饰,只折了枝新柳编成头环系在发间,素洁点上一抹翠绿,白袂飘逸如同清涟雨花。

一旁,鬼谷子盘膝坐在松下的青石上闭目养神。

几乎是同时,两人双目猛地睁开。

蔺豳挥出左袖,从袖中蹿出一柄青铜剑,剑身修条却冷坚韧极。刃上有铸纹,但与其说是铸纹,倒更像是在浇淬之时浑然天成的纹理,流畅匀顺,光泽里却透着一股凛冽的邪气,甚至是杀气。

一个抽身连退几步,向后一仰下下腰去,右腿高高踢起,上身一翻,瞬间由仰面转为下俯,手中利剑一挥,刃光剑锋扫过方圆两丈,如若方才正面有人,先仰面那一踢就足以碎掉下颌骨,再翻身以剑横扫,正遇对方后仰倒,这一扫便是生生削下对方头颅。

足尖转而轻踮,蔺豳猛地凌空跃离地面一丈多高,白衣纱袂翻飞团簇又随风扬散开,又一式变化,原本近身旋转的剑“呲啦”一声破开风来,一刃剑气如鹰隼之疾刺穿气流,一招纵裂。

“如今你的剑术,已是炉火纯青。”鬼谷子起身走下青石慢慢踱步,膝上还沾有少许苔藓的青绿,长须飘飘,长襟布衣,和这天清山色谐然一体,“也难得你会想到将捭阖之术融入剑法,以进为退,似守亦攻,出其不意。”

“夫子过奖。”蔺豳将剑收入背后,无意中剑柄碰到了左腕上的银镯,“叮铃”发出清脆一响。

“这柄胜邪,你如今可用得应手?”

“胜邪锋芒逼人,一寸刃,三分邪。我虽能舞此邪剑,但一招一式难掩其邪气,锋芒毕露。捭者,开也,言也,阳也;阖者,闭也,默也,阴也。锋芒之面在阳,然纵剑锋过疾难收,与阖相背,如此便不能算得‘应手’二字。”

“你言中,似另有所指啊。”鬼谷子看着蔺豳蒙了阴云的脸问到。

“我在想,秦兄过仁,出世必食苦果。”蔺豳不转目光地盯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喃喃到。

“秦儿与仪儿是世间少有的奇才,但璞玉仍需雕磨,方成绝璧。秦儿性子带了较多的棱角,自然得多刮几刀才能适这世事。”

“但为什么,一定是我们替他打磨?”蔺豳微微皱起眉头道。

“你说什么?”

鬼谷子反倒一下被问住了,这是个常人问不出的问题,他人本就坚信自己所持的错误信念是正确的,正是需他人援手将他引出,怎会让她去反质疑自己。

“璞玉需人雕琢,但若没有人的技艺能雕得了这块玉,亦或是能雕玉之人未能有缘得玉,那么它也始终是块不中用的石头。夫子与我可以引导哥哥,是因他们身在山中,但若是在山外,他们无人相识无人相知,又有谁会替我们去打磨他们?这世上的很多事我们懂,但不可能全数授予他们,其中许多是需要他们自己去琢磨,自己去参悟,我们给不了他们一切。”

蔺豳方才还有些疑惑,慢慢述出自己的观点,却在心中又慢慢明了起来,愈渐清晰。

“万物造化,看似天定,实则人为。即使尘世没人愿意伸出援手,可现如今,他们不仍在谷中么?”鬼谷子笑了一下,透出一股老人的和蔼与稳重,“胜邪虽是妖剑,锋芒不敛,但你仍能以退让之道训驭其邪念,何不为此之鉴?蔺子,你自幼处事干净利落,所谓趋利避害你是分得相当清楚,但你偶尔太过低估‘感情’二字了。”

蠹桑峰下。

蔺豳从一根盘着岩石生长的藤树上摘下一朵白薇,映着一条泉眼溢出的细流仔细地别在柳枝头环与头发间。

“豳儿!”不用抬头也能听出是张仪的声音。

蔺豳收拾好头发,抬头就见张仪大大咧咧提袖捞衣地跑过来,活像一只被打了的野山鸡。

“谷里又来人了?还是你又被小桀扑了?”蔺豳早已习惯张仪那一惊一乍的语气,虽没抬头看他,却也笑问。

“不是。”张仪停下来大喘着气,应该是一口气跑了好几个谷。

蔺豳站直起身来,注意到了身后时跑时走赶过来的苏秦,稍稍黯了些神色,不过很快又掩了回去,没人注意到。

“门口那寒雪是你放的?”

张仪好不容易喘过气,蔺豳一开始还稍稍严肃的表情立刻变成了不耐烦——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今年就剩那么点了,我打算酿新的。”

寒雪是蔺豳自酿的酒,只是她向来不怎么拿出来,鬼谷子都喝得少,更不用说张仪还苏秦,每次求她也不给,有时实在忍不住了去偷,还被她吊起来打了好几次。两人今天早上一开门赫然看见门口放了两个小坛子,一开泥封就问到了那香气,还以为家里进贼了,但细想这鬼谷根本没外人进得来,除了鬼谷子便只有蔺豳。

“唉哟!豳儿你真是太好了!”张仪兴奋得一跳,用力抱了蔺豳一下。

“现在觉得我好,不觉得我残忍了?”蔺豳仰头对着张仪说到,笑得天真。

“是哥哥们的错,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张仪说着往后退了步,一本正经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双手相合,又一本正经地弯腰深深作了个揖。

“好了,要真想给我赔不是,今天都陪我玩!”

“好,你说怎么玩儿?”张仪说着就开始挽袖子。

“嗯——”蔺豳故意拖长了声音,一手摸着下巴,猛地指向苏秦,欢快一蹦。

“老样子!这次换秦哥哥背我,你来追我们!”

“好!”苏秦站在离蔺豳几丈远处,微笑里带着哥哥的温和,这样的豳儿,才像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看着居然一阵欣慰,爽朗答应,朝蔺豳喊到。

“好啊!一言为定!”张仪说着躬下腰,蓄势待发。

他们本就不在乎儒家所提的繁复礼节,也不在乎男女之别,寻常人家连夫妻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做的拥抱,牵手,甚至近身说话,他们却都毫不拘节。

蔺豳轻盈跳上苏秦的背,苏秦掂了两下道:“抓稳了?”

“抓稳了。跑啊!”

蔺豳用力一拍苏秦的肩,张仪竟先苏秦一步跑起来,苏秦连忙向一旁躲,张仪扑了个空,手只插过了蔺豳扬起的黑发,发丝如烟,从指缝间迅速抽离,带着一股淡淡清凉的花香。

“哥哥快来啊!哈哈……”蔺豳双手抓着苏秦的肩膀,她本就轻,苏秦也是年轻气盛,背着她跑丝毫不费力,张仪追过来,就反身一转,在石头涧左右折回。

“师兄!你这反应可不够啊!”

“你小子!怎么跟师兄说话的呢!”

张仪这会儿正面堵着苏秦,两手张开拦着他,看准了蔺豳头上的白薇脚下一跳伸手去抓。

“秦哥!”半句还没喊玩苏秦就猛地一侧身跑了出去。

“师兄来啊!”

“你……站住!”

“哥!快点!”

一片欢声笑语,像澧泉击青石,泠铃似鸟鸣。衣裙袂袖飞扬,白纱轻盈,青墨素洁,弱冠意气丰茂,豆蔻秀美清丽,远观如仙者。谷间一整片的草木苍翠,满眼都是青绿,浓郁浅淡相杂,净水裸岩,天山共交色。笑声荡在旷静的谷里,余音回旋宛转若空山鸟语,空阔自由在这山林之中,无拘无束。

一阵风吹来,扬起蔺豳泼墨般的长发,带走了那朵白薇。

“哎!”

蔺豳望着被风卷上天空的白薇略略惊呼一声,三人都笑着倒在地上,互相枕着胸膛手臂望着天空,累得直喘,却仍时不时地笑出声。

“起风了。”

蔺豳缓缓站起来跨过苏秦和张仪走了几步,看向一面山峰。

“北峰顶上应是快下雪了。”

“是啊,虽是初春,但山间气态变化本就快,北峰高峻,算算日子这几天应还下着。”苏秦也望向北峰道。

蔺豳望着云翳渐厚的北峰,眼里陈杂了些,似乎想了些什么,接着又换上一副轻快的表情。

“既然都没赢,就陪我上山去采雪吧。”

“好啊,看这天气,梅花也该开着。”苏秦站起来拍了拍沾在衣后摆的草,又顺手拉了张仪一把。

“行啊,走着!”

北山峰顶。

雪已经下过了劲头,脚下积了厚厚一层,空中还徐徐飘着些雪米粒。

北峰上有一片红梅林,没有规律地杂乱分布,却又别有一番景象。蔺豳张仪各提了一个竹筒,用小竹片从梅花面上刮下积雪收在竹筒里,苏秦挑好还半含苞的梅枝用弯刀砍下,放在身后的竹篓里。

“这北峰真是个好地方,若不是太冷,我真想搬上来住!”张仪一边收着雪水一边说到。

“要师兄你要住在这四季里三季为冬的山上,不出一月铁定发疯。”

苏秦说着从地上抓了一个雪团,狠狠朝张仪身上掷去——“砰!”

“啊!我去!”张仪被砸了一头的碎雪,气得一转身,直接从地上刨了一大捧雪朝苏秦泼去,“臭小子!我可是你师兄!”

“师兄又如何!”苏秦往旁侧一偏躲过张仪那一场暴风雪,脱下背篓冲过去就是近身战,抓起一把雪捏紧就是一球。

蔺豳正收着雪,转头一看两人打起来了,玩儿也不叫自己,气得扔下竹筒冲过去,左右两手各抓一把雪,手腕一运力,两团白色分向打在张仪和苏秦的脸上,她这力道拿捏得不轻,这一砸是两人鼻口里都塞满了雪,张仪狠狠打了个喷嚏,苏秦趴在地上一阵猛咳。

“咳咳!豳……咳!我去……豳儿,你太狠了!”张仪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被那雪冰得鼻子脸都通红,呛得不轻。

“谁让你们两个玩儿都不叫我的?”

蔺豳得意地拍拍手,刚一转身,当头就砸来一个巨大的雪球,“哗啦”碎下淋了她一身。蔺豳捏紧拳头阴冷抬起头,张仪乱糟糟的发丝夹着碎雪,一身湿了大半,鼻子通红,脸上还蹭着激出来的涕泪,看着蔺豳傻笑得起劲,又邋遢又滑稽。

“嘿!新衣服湿了吧,哈哈……”

“张仪!你找打吗!”蔺豳说着一个箭步冲上去,胜邪从袖间一窜而出,插入雪地里,手再一掀,直接卷起一堵雪浪墙,“轰”地扑向张仪,那一浪子打过去,张仪正面算是被直接覆了一层,脸都没了。

苏秦卧在雪地里笑着,忽地听到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响动。

“小桀?”苏秦望着林子喊了一声,没反应。

“怎么了?”蔺豳听见声响也走了过来,“小桀来了吗?”

“应该是,但我叫着没反应。”

“不是小桀吧,它向来都是一听见我们的声音就会扑过来啊。”张仪也看向林子里。

“小桀?小桀?”蔺豳试探地喊了两声,还没反应,似乎有什么不对劲,蔺豳直接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进林子里。

“哎!豳儿等等!”张仪苏秦一见也连忙放下东西跟了进去。

“小桀?小桀!”蔺豳快步走在林子里,眉目间略生出几分焦急,“小桀!听到了吗?小桀?”

“豳儿!”苏秦追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林子咱们来得少,还是别乱走的好。”

“是啊,小桀也不是好欺负的。可能上哪儿玩儿去了,不用担心。”

张仪苏秦虽劝着,蔺豳却像是没听进去一样,径直往林子里走。

“小桀!”

依旧没有回应,蔺豳的脚步忽然听了下来,整个人一动不动杵在那里。耳边是雪后凛风穿过树木丛林的啸声,但仔细里,还夹带着一个并非风雪草木发出的声响。蔺豳微微偏过头闭上眼,从风过林间,到雪粒落在木叶,再到张仪与苏秦的呼吸,心跳,甚至脉搏声,最后隐隐听到了一丝异常。

“上树。”蔺豳双眼猛地一睁,两字干净利落,神色严肃。

“啊?”

张仪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蔺豳却等不及说第二遍,右手揪住苏秦的衣襟一把扔了出去,苏秦整个人腾空而起向后落到了一棵树的横杈上,足足扔了一丈多高。而也等不及张仪多反应,在刚推了苏秦后一瞬又立马转身把张仪扳过来一掌推在他的背上,张仪直接被推到另一棵树上,但他是仰面朝天,只有双手抱紧了树杈倒挂在上面。

“豳儿,怎么……”

还没等张仪问完半句,林子里就忽地一阵杂乱,风声乱鸣呼啸中冲出一头黄皮黑纹的猛虎,径直朝着蔺豳扑去,张仪一吓,慌忙扳动腿脚抱稳树枝。

那虎似是饿了好几日,双目都有些发绿,且体型极大,应是头成年公虎,一冲过来就往蔺豳身上扑。蔺豳连忙一踮足尖凌空而起,同时,同一瞬间,那柄剑从她的袖间一蹿而出,蔺豳一把握住剑柄,落回地面——她知道论速度是绝对逃不掉的,只有将它驯服,或是就地解决。

蔺豳紧了紧握剑的手指,看着那头扑空的老虎又冲回来,在它扑跃起来的那一瞬一剑挥出去,剑的刃尖横扫过老虎的腹部,瞬间便是一条齐整的长口,鲜血迸溅,血滴子溅了蔺豳一脸,顺着脖子往下淌。老虎挨这一下显然疼得不轻,仰起头长啸一声,震得树上的雪都往下“哗啦啦”掉。挨了打自然是被激怒了,那头老虎又对着蔺豳扑过去。眼看就要扑到蔺豳身上了,林子里忽然蹿出一个影子,极快,一头冲到猛虎的腰上把它撞开。

“小桀!”

蔺豳从地上坐起来大喊了一声——冲过去的是一匹霜脊黑狼,全身毛色如墨般苍劲纯黑,背脊上却是一路打了霜似的银白,一直延伸到狼尾,在背脊一线甚至找不到一根黑色的杂毛,此时正趴在那猛虎身上不断啃咬它的头。

“让开!”蔺豳大喊着,一把操起手里的铜剑站起来,稍稍棱过手腕,从剑根向下,刃光顺着剑身擦过。

“吼——”老虎呼啸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一甩身子尾巴就将黑狼甩了出去扔在雪地上——无论如何,狼的力气始终是敌不过虎的。

蔺豳看着自己的霜脊狼被甩了出去,手上越握越紧,眼里死死瞪着老虎,几乎撕裂眼眦。

左手一挥,从袖中“哗啦啦”窜出一柄链剑来,三角状的链片拉成一条长长的链鞭,活物般飞快顺着猛虎的脖颈缠绕起来,剑柄被蔺豳握在手中死死拉住,剑身列成的三角铁片尖角倒钩插入皮下的血肉里,引得老虎一阵哀嚎,发了疯似地乱扯乱撞。

蔺豳自幼习武,力气大于常人,甚至连男子都有所不及,因此可以轻松将张仪苏秦二人扔上树,但和一头成年发狂的公虎相比,仍是差距甚远。老虎在另一头扯着,只僵持了一会儿便再也拉不住,干脆借力打力,顺着老虎拉扯的方向上前几步一踮脚凌空跃起,身体随之旋转,链剑也跟着旋转,在老虎脖颈上缠了个结,又整个人一个空翻将链剑一抽,三角状锋利的链刀片直接生生从老虎的脖颈上刮了下来,连皮带肉揭开了一大片。

“吼——”老虎撕心力竭地长啸一声踉踉跄跄到处乱蹿,用头猛力地撞挂着张仪的那棵树。

“豳儿!豳儿救我!”张仪本就是倒挂在横杈上的,这会儿树震动得厉害,他快挂不住了。

“铮——”剑刃划破气流的声音,蔺豳右手手起剑落,挥刃斩断了老虎的一根腿筋,接着左手一顺直接抠上老虎的前额,挥剑。

“噗——”浆液迸射的声音。

“吼!”震耳欲聋的长啸。

“嘶——”苏秦心里一阵紧,偏过头去不忍再看——蔺豳挥剑,一剑下去毫不犹豫地就划开了他的左眼。

血浆混着爆裂的眼珠子稀里哗啦淋了一地,红色的黏稠流了老虎满脸。老虎终于跑不动了,趴在地上短促地喘气,眼睁睁看着蔺豳手中满是血迹的利剑,对准了自己的头。

蔺豳举着剑停了许久,这老虎仅剩的一只眼睛里,仿佛杂陈着什么东西,心中随之涌起一丝迟疑。与它对视良久,蔺豳微微皱眉思量起它眼里的情感——不是恐惧,也不是决然赴死,目光里夹杂了各种读不清的情绪。剑终究还是没有刺下去,蔺豳慢慢放下剑,低身轻轻抚上他头顶被霜脊狼咬出的伤口。

“群狼为肉而争,山鸟为食而亡,你也是为活下去。今日所伤,只因你还不够强。”

老虎缓了好长一阵的气,终于站起来跛着一条腿瘸瘸拐拐地走进了林子深处。待它走远,苏秦才顺着树干滑下来。

“豳儿,我怎么下来啊?”张仪倒挂抱着树干,根本无法挪动。蔺豳似是心情不大好,剑一脱手,直接飞离出去扎进挂着张仪的那根歪杈根,树杈随之断裂,直接连人带剑随着树杈断裂生生掉了下来,张仪整个人栽在在了雪地上。

“师兄!没事吧?”苏秦连忙去扶,还好地上雪厚,见张仪没摔出什么毛病,苏秦又将落在雪地上的剑捡起来,看着那淋淋漓漓的剑身微微一皱眉,又走回蔺豳身边。

不只是奋力搏斗后脱了力,还是心有所虑,蔺豳的神色流露出些许倦怠与。一手拿过胜邪,另一手拖着链剑走出了林子,一路走,剑上的血一滴滴滑落,掉在雪地上,牵出一条血滴子的路,最后那剑身上竟然没有一丝痕迹,血落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磨过的痕迹都没有,崭新如初,不沾一丝杂尘污秽,杀戮不染血。

回到刚才采花的梅崖,蔺豳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们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会儿。”

“可……豳儿……”苏秦正想说,却被张仪拉住手臂,摇了摇头,苏秦会意也没再多说,两人提起方才采的梅花和雪一步步挨下山去。

蔺豳找了棵较粗的梅树在根旁的雪地上睡下,慢慢地将身体蜷缩起来。梅花一瓣瓣落下,落在她洁白的纱裙上,和她肩口那一片溅上的血相应,就像落地生花,妖艳极美。

小桀从林子里跟了出来,走到蔺豳身边,低头轻舔着她的脸,把她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一点点舔干净。

“乖。”蔺豳伸手摸摸它的头,小桀顺势倒下躺在她身边,让她把头枕在自己厚厚的狼毛皮上,就这样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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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的海克斯心脏

    我的海克斯心脏

    [英雄联盟同人]主角杰诺,英雄简介:祖安,在一场影响深远的重大毒气泄露事故中。你救下了奥莉安娜,从此符文之地上不再有发条魔灵,而你的心脏衰竭,即将死亡。好在你抱紧卡蜜尔的大腿(雾),换上了海克斯心脏。泽三炮跑过来祸祸皮尔特沃夫,你逃到了比尔吉沃特,不然就会被吸干心脏能量。你搬到了救兵,和沙皇一起击败了泽三炮,然后他决定把曾曾曾曾……曾孙女嫁给你,为他延续血脉光复恕瑞玛,还威胁说不接受就把你飞升成狗头人。/doge你坐在逃婚前往暗影岛的船只上,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交流群:797552710
  • 关于被吸入游戏里的奇怪事

    关于被吸入游戏里的奇怪事

    一款名为《奇界》的游戏横空出世,但是为什么,我和我的朋友被吸到了游戏中,我一定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未知的世界........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前方高能:腹黑竹马诱呆萌

    前方高能:腹黑竹马诱呆萌

    少儿时,某女犹如狼外婆一般对某小狼说“跟我回家吧!”因为这句话,招惹上了一只腹黑的小狼,便开始了她豆菀年华的悲剧。比如:某时某刻,当她和第N个帅气的学长看电影时,正当电影情深意浓时,她第正想是否可以靠在他肩膀时,突然,一双手把她歪斜脑袋摆回原位,传出了,她熟悉都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你挡住我了。”555~我粉粉嫩嫩的情书、我粉粉嫩嫩的帅哥‘我粉粉嫩嫩的青春!!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神龙御甲记

    神龙御甲记

    在广阔丰饶的魔方大陆,少年洛英齐穿越而来,披荆斩棘逆风飞翔,在异界书写充满铁血与诱惑的玄幻历史。黄金家族的真相,七神国的秘辛,鬼方蛮国的崛起。强大的魔武合流战斗术士,诡异的魔神锻体金尸巫王,野蛮的半兽人狂战王。风华绝代的玉雪皇,高贵睿智的元幼蝉,温柔善良的洛青火,可爱迷人的玉雪柯。。。。
  • 你是我生活里的调味剂

    你是我生活里的调味剂

    她,是墨家的大小姐,墨氏集团唯一继承人,墨氏集团,唯一一个和冷氏旗鼓相当的公司,出生不久,她的母亲就被她的父亲和一个女人杀死了,大三那年,她的外公把她安排进了蓉城的盛夏学院,她那冷血父亲的城市,让她为她的母亲报仇,知道她母亲的悲惨遭遇,她决定不谈恋爱不结婚,谁曾想,她遇上了冷俊辰,一个傲娇的男人,盛夏的校草,不过他经常欺负小初心,但是他知道他已经喜欢上了她,相爱相杀,而墨初心也对这个爱欺负她却又心疼她的人产生了好感,也放下她妈妈的事情,和他在一起了,开启了虐狗模式,郎才女貌,引的很多人羡慕,剩下的自己看吧~~
  • 空玉华澜梦

    空玉华澜梦

    有些人生逢盛世,却活得身不由己,渴望逃离。身在乱世,却向往盛世。这天下这么大,分分合合是必然的。而在这个世界所遇到的所有人,不论是迟还是早,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不可更改,不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