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质是这副躯壳或是这个灵魂?他没有答案,哲学家也没有答案,因为哲学家爱走中庸之道,对与不对都是他们在理。小的时候他相信躯壳是比灵魂更重要的,他体会到的也正是这样——一箪食,一瓢饮,高尚的灵魂会让金子发出更亮的光辉,但是如果这幅躯壳都死亡的话,还谈什么光鲜亮丽。从小他就知道生活的难就难在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缺钱时候的无能为力,比如因为私人初中学费的高昂他选择了差一点的学校;比如肉菜的价格使得他被迫爱上了土豆丝;比如家里穷从而任何人生病的时候都只能吃些药忍着。
他记得那天父母回来的很晚,是父亲咚咚的敲门声叫醒了他,尽管由于怕鬼他一直开着灯,但他和嘉轩还是等的睡着了。母亲回来的时候右手被固定在一个白色的东西里边,另一端连着绳子被挂在脖子上,尽管能看出来母亲在极力忍着但脸上还是有非常痛苦的神色,那天晚上回来后母亲就一直坐在炕上,是父亲做的晚饭,是父亲给母亲喂的晚饭,他因为没吃多少也跟着吃了一些,但是见父母都不太开心就没敢说话。
那天晚上他睡得不是很安稳,因为母亲晚饭根本没吃多少,母亲整夜都是那样坐在炕头的角落里,母亲甚至在深夜的时候时不时发出些痛苦的哼声。接下来的那几天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父亲承包着,虽然父亲的厨艺很是一般。他有凑到母亲身边问“妈,您的胳膊怎么了?是不是特别疼?”。
母亲摇摇头“没什么,受了点小伤,很快就会好的”。
他像是懂了的点点头,事实上没过多久母亲就又接手了家务活,尽管只有左手可以动,速度慢了一点,但还是照顾着他和嘉轩的饮食起居,父亲如同以前每天出去挣钱,时不时的会带些药回来。他也有问过父亲关于母亲的事,父亲却总是摇摇头不说什么,后来他上初中的时候由于贪玩摔倒了胳膊,医生给他打了一个和母亲当初一样东西,只是型号小了些,在他的询问下医生告诉那是石膏用来维持手臂脱臼校正后的形状,母亲还让他在诊所里打了一个周的点滴才回家,即便这样他还是疼的不断嚎叫。更后来他经常听母亲讲当初的生活,其中就有提到她在某个寒冷的冬天凌晨帮父亲手摇发动机的时候由于和父亲沟通不一致,被摇把打到右臂而脱臼了,就那样她都只是靠吃药来止痛,而且没过多久就单手负责着整个家庭的起居。虽然母亲总是笑嘻嘻的讲着,只是为了教育他和嘉轩要学会忍耐,学会承担,但他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会眼眶一热,躲到一边去偷偷的擦掉眼泪。
母亲的一生有很多的这样事迹,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但他把知道的都记了下来,放在那件小书房的抽屉里,并且叮嘱儿女们不许打扫书房,久而久之连他的孙子孙女们都知道书房成了家里的“禁地”。儿女们都走后,他让妻子先去睡觉了,而他想去书房待一会儿,翻着那摞厚厚的日记(几十年来他的日子从未丢弃都一直攒着)——那里边有父母亲的很多故事,有他和儿女们的趣事,有他和妻子恩爱时的甜蜜,有他曾狂喜或落魄时的心情,一行行足以构成本很有趣的书。其中记忆深刻的是在他的青年时代父亲讲给他的那个充满希望的鬼故事,那时他独自在外求学,生活全凭自己一人,不论幸福还是痛苦的事都没有个倾诉的地方,很多时候他都失去了奋斗下去的动力。
可是在某次促膝长谈的时候父亲讲的那个鬼故事成为一直激励他前行的动力——父亲是奶奶的二儿子,也是起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时候奶奶家很穷,生下这么多孩子的后果就是每天谁也吃不饱,第二天还要出去干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农活(据父亲说他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学着耕地),每天都是头朝地,背朝天,在烈日下种地或是锄草或是放羊,背后常常被晒得红红的而且痒痒的,父亲总是忍不住去挠,于是后背被挠的一层皮一层皮的褪掉,继而感受到的是火辣辣的疼,不过这些都没什么,父亲都能忍。
天有不测风云,有次爷爷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从很高的地方摔下去,没过几天就去世了,留下的是一个失去支柱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家,七个儿女都没有成家,奶奶一个妇道人家又没法既忙家里又忙地里,家里的饭一天的减少,父亲和几个较小的孩子的经常饿的直哭。有次父亲直接饿的睡了过去,其实父亲也不知道自己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的,只知道在梦里见到了爷爷,父亲哭着向爷爷倾诉如今家里的苦,爷爷抚摸着父亲笑道“好孩子,跟我来,爸爸给你留着好东西,你拿着这个东西以后一定不会再饿着的,你也要多为这个家着想”。
爷爷一边说一边带着父亲去了太爷爷那辈住过的破房子那里,指着房子里的某处说道“孩子,过去那里把东西挖出来”。
父亲想着这里的房子已经被遗弃很久了,能有什么东西值钱能让他以后不再挨饿,但还是听着爷爷的话过去用手努力挖,没过多久竟然挖出来一个罐子,爷爷示意他打开看看,父亲就打开罐子——里边竟然是满满的一罐金子,这下可把父亲乐坏了,咯咯咯的一直笑,笑着笑着就笑醒了,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才知道原来是空梦一场。
小孩子的思想很简单,虽然知道那只是个梦,但还是去了太爷爷曾经住过的破房子,去爷爷指的那个地方挖那罐金子,结果父亲还真的挖到了东西——五枚不知什么时代的铜钱,父亲觉得很难过,因为这和一罐金子的差距有些大。父亲也没想什么就带着它回家去了,日子还想往常一样,但是父亲的运气竟然变好了起来,收获的农作物经常能卖到一个好价钱,邻里乡亲也经常给他送吃的东西,于是父亲开始摆脱了爷爷去世后的颓废,他觉得拥有这枚铜钱做什么都不再是难事。
后来的父亲对生活充满希望,日子也变好起来,再不存在饿肚子的时候,甚至通过自己的努力付了彩礼娶到了母亲,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父亲给他讲的这个鬼故事其实并不可怕,相反的是充满了吸引力,并且教会了他对生活要充满希望,即便你没有那罐金子,只有一枚铜钱,你只要对生活充满希望,好运也会眷恋你的,毕竟机会是总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后来,父亲离世的时候,交给他一杆不知是玉制还是象牙制的秤,父亲叮嘱他那是一个很有年份的文物,让他好生保管,不能卖掉不能告诉他人,他一直都保管的很好,直到七十大寿之后才私下传给了清禾。
从他的青年时代到中年时代,不论是一人在外的拼搏或是生活家庭给予的压力多么大,他只要想起父亲的鬼故事都会充满干劲,毕竟父亲曾经只有一枚铜钱都改变了人生。值得一提的是大概在他十多岁的时候,他做了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梦,梦里爷爷也带他去太爷爷家的那个地方挖罐子,他一开始并没有去,但是之后每隔一年他都会重复那个梦,爷爷每次都催促他去太爷爷家的旧房子。于是他将信将疑的回了趟小村庄,去了太爷爷家的旧房子,当年父亲挖的那个坑还在,不同的是不知添了多少尘土,他拿出铁锹奋力地挖了起来,当挖了半米多的时候,铁锹碰到一个很硬的东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用手刨光了周围的土,发现那里还躺着四枚铜钱,看起来和父亲曾给他过的铜钱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