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葵因为我的事受到牵连,送菜美人们说她被罚关了禁闭,再次见面已是多日以后。
连续两个月白水生姜,吃得头晕脑胀,呼气吸气都是恶心的姜味。
焉焉地看着一行人送完菜,悄悄拉住白葵好生道歉。
她闻言诧异了一会,才反握住我的手道:“陵姑娘不必挂怀,做奴才仆人的被打骂受罚是常事,进宫十多年奴婢都皮糙肉厚啦,什么鞭刑仗责不知道受过多少,区区禁闭无碍无碍。”
“这...”我一时倒不好意思,哪里有受害人安慰加害人的道理。
“您心如赤子,非常难得。”白葵笑道:“奴婢在这宫里,见到许多人,不是自私自利,便是尖酸刻薄,像您这么善良之人,很少见了。”
“既是我的错,自然要向你道歉,以求原谅。若不是你善良帮了我,又哪里得这些苦头。”
“使不得使不得,您身份尊贵,是上神看重的人...”
我瞬间头痛不已,道个歉而已,何必扯出这么多事情。
“葵姐姐,下次来给我稍些蔬菜肉食怎么样?”将白水煮生姜推得远远的,白葵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心灵通透如她,道:“陵姑娘想自己下厨?”
“也不是下厨...”有点难为情:“我从来没做过菜,想着试试,改善一下生活。”天天生姜都要吃上火,受不了。
白葵欣然应下。
几日来吃饭都是避着杜长淩,要么他用饭,我躲,要么我吃,他不来,反复好几次。
今天不知道是天气好还是什么缘由,他老人家居然肯同餐。
杜长淩长长的墨发如瀑布般泄下,半面紫符面具,仍然无法抵挡佛若谪仙一般的气质,雪青色长衫坠地。
他玉筷夹起珍馐美味,入血色浅浅的红唇,细嚼慢咽,动作优雅。
我咬着辛辣的生姜,边吃边揉眼泪,熏,太熏。
两人无言。
偶尔只听得远远院墙外传来绛鎏开心的“唧唧”声,还有几声夏日虫鸣。即便是傍晚残霞落日,依然倍觉炎热。
九雪殿里弟子服饰皆是高领紧脖,这让本就不富裕的冰凉更加消失匿迹。
我扯了扯紧绷的领子,露出一点脖颈,稍微凉快。
可凉爽并没持续三息,便被二张紫符紧紧遮挡,杜长淩皱眉道:“《九雪规》第二百一十三条是什么?”
我有些不快,被他逼学这么久,已经滚瓜烂熟:“知廉耻,尊礼仪……”
“男子前,女子不该露出肌肤,一不耻,二无礼。”他声音冷冽,如同千年寒冰。
“什么男子女子的...”我闷得满头大汗,心想老人家真爱多管闲事,说话好难听。
又想起来世上姑娘十五就及笄成年,嫁人成亲,可称女子。
唉,不服老都不行,罢了罢了。
可杜长淩分明措辞有误,一本正经纠正道:“殿主,您不是男子,是老年人。”
眼瞅着他面色一寒,一道紫符啪地扇脸,我哇哇乱叫:“好好疼,堂堂九雪上神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吗?”
杜长淩眸光清冷瞥来:“魏陵。”
“在在在。”忙不迭点头哈腰,不咸不淡的二字足够慑人,赶紧闭嘴,莫逞一时之快,后果不堪设想。
“我来考你这些时日背的书。”
“啊?”我瞪大眼睛,等等,什么情况!
“弟子没有准备好...”
“《百符闻籍》百兽符。”
“……百兽符千变万化,咒语诸家之长,多兽应来,召天地穷冢为施,唤身身降临助篆人…运气笔法为挥毫兽魂……”
“焰符。”
“咒语火驱猛兽,烈抵御严寒,人存于世,焰辟土地灼食……”
这一夜,万籁寂静,过得异常充实!!
杜长淩冷淡的嗓音声声包抄入耳。
“衡冰符、传送符、易容符、《九雪规》第三百三十五条、五百二十条...”
“大侠饶命。”顶着两黑眼圈欲哭无泪:“殿主大人,放过小的吧,我再也不敢挑战您的权威了!”
翌日。
一宿没睡着的我靠在摇绿亭边,眼窝发黑,脸色蜡黄中透青紫青紫,眼睛肿得剩条缝儿。
白葵将一个小包袱谨慎地放过来,犹豫道:“陵姑娘,您要的食材...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有气无力地耷拉眼皮:“昨晚通宵学习,没注意时辰。”
暗地里咬牙切齿,天杀的杜长淩!
“姑娘热爱学习,乃是福事。”白葵信了我的鬼话,叹服道:“倒不像旁人说的那般。”
“哪般?”听到与我有关之事,再是疲惫都竖起耳朵。
似说话不妥,她连忙道:“没有没有,权是些苍蝇蚊子乱嚼舌根,陵姑娘切莫在意。”
“葵姐姐放心说,我想知道她们都嚼些什么。”
白葵将其他送菜美人遣远了些,方才扭捏道:“不知九雪殿谁人透露风声,说陵姑娘...百年...百年废材嫉贤妒能,使诈在三琼殿试中拔得头筹,夺了淮颜仙子之位…”
“流言蜚语难听至极,如今宫里宫外都传开了,说您...名不副实,不配做上神的近身弟子,不知道莫老是如何教出你这种...混世败类……”
又是这些事。深吸口气,自己心里明白,莫老头也说过,我全不在意。
可是这些人侮我辱我便罢了,带上莫老头算什么本事?
“好。”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明白了。以后还要劳烦葵姐姐,多多留意多舌之人都有哪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我很欣慰,来日方长,待往后出殿,一一拜访。”
白葵目中闪过慌乱,作礼道:“陵姑娘...”
“没怀疑你。姐妹们该等急了,快些回去吧。”
“对了...谢谢葵姐姐。”我打开小包袱,笑道。
“陵姑娘客气了,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她吐了口气,动作轻微,可惜,逃不过我的眼精。
“对不起啊葵姐姐。”把食材全抖在地上,将空包袱还给白葵:“这些东西太不上台面了,姐姐,我说要菜要肉,你怎么带了些蛋啊萝卜的。”
凑近她道:“不是很喜欢呢,葵姐姐,下次来带些鸡鸭鱼肉,你记得,我,从不吃素。”
白葵几不可见地颤抖一下,脸上笑得甜美道:“遵命,奴婢告退。”
一行送菜的莺莺燕燕消失在传送阵。
很有意思。
原本那日请白葵相助,是一时兴起,事情败露,杜长淩那等冷漠清高的人连我都没罚,怎么可能为了此事惩戒区区御膳房小女官。
小女官?说难听点就是有点地位的宫女,横竖奴婢,他不可能为这种人自降身份。
况且非大事不外出,殿门由他掌管,出殿之人屈指可数,出入最多的便是她们。
白葵说禁闭,我道歉她只讲:奴才仆人被打骂受罚是常事。说得皇城之人一般无理,逆来顺受,棉里藏针...
我不了解老家伙,但还不至于见识浅薄。
那些一同送菜的美人,皆以她马首是瞻,不会告发。多半是自己禁闭,在人前做得好心肠。
小小婢子作妖装蒜,先是示弱后露獠牙,逞一时口舌之欢可以,千错万错,不该扯上莫老头。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亦是。
辱爷爷,如同欺侮父母。
我笑了笑,不仅白葵这人有意思,传言有意思,传出这些话的殿内之人,更是有趣。
一介小宫女身后,仿佛黑夜之中,遍布了错综复杂的关系脉络。
吾洲,杳玉,簇拥者?或者其他人?
正如莫老头说他们哪怕没办法动手,可恶人,从不会坐以待毙。
而我要等,等一个光明正大出碧玺楼的机会。斩断那些躲在阴暗里叽叽喳喳的舌头、明枪暗箭,方能安稳度日。
“宣战啊...”篆烟笔在指尖翩翩旋转,我邪肆勾唇:“拭目以待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