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西州回归平静的第一日,褚映礼脑中绷紧的弦仍不敢放松一丝一毫,他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是暂时的而已。
褚映礼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赵久良手下那群人目标很明确,完全是冲着他来的,而太子被抓后却只是被囚在宋府,要说太子没有嫌疑,他是如何都不信的。
此次行动很是隐秘,知之者甚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宫中神不知鬼不觉,便流出我们的画像到西州,与那群人口中的主公必然脱不了干系。
太子若知道我没死,必定会打草惊蛇,不行,必须阻止黎青梅去宋府,褚映礼狂奔出去,终于将黎青梅拦下。
褚映礼将黎青梅带到隐秘的地方,黎青梅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要说对黎青梅毫无怀疑,那是假的,可这一次,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孤注一掷。
褚映礼将自己的怀疑合盘托出,纵是黎青梅见惯了宫中的尔虞我诈,也还是给震惊到了,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太子以后若成了天下之主,受苦的依旧是黎民百姓。
“我需要你帮我,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盟约,更多的,是为了这片天空下的百姓。”褚映礼眼神纯粹无一丝杂质,令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对褚映礼和黎青梅来说,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饥荒和蝗灾,于是褚映礼便令黎青梅模仿褚映骁的笔迹上奏陛下,奏折的内容除了蝗灾和饥荒的情况,再无其他。
攸元帝收到折子后,对于儿子们办事的效率还是很满意的,拨了大量钱粮运往西州,同时派遣农林大学士贾似道赴西州协助。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西州的情况已经等不起了,在京州的支援到达之前,他们必须做些什么。
当天,黎青梅和褚映礼熬了一个通宵,将目前能实施的有效方案拟定出来,并向青州州府寻求物资上的援助。
第一个棘手的问题便是要解决百姓的吃住问题,针对于此,官府发布了征用令,有偿征用房屋以收留无处可去的百姓,并为百姓提供三餐,房屋数量若不够,便在城郊搭帐篷。
艳娘是第一个响应号召的,且声明不收任何费用,消息一出,众人大受鼓舞,纷纷效仿。
第二个棘手的问题便是令百姓对蝗虫有一个重新的认识,对此,黎青梅认为,首要任务便是消除百姓对于蝗虫的恐慌,百姓对于蝗神的迷信之深,使得百姓不敢作出任何反击。
于是,褚映礼将百姓聚集在一处,当着众百姓的面将炸熟的蝗虫吃进肚子里,以破除百姓对于蝗神迷信,看着褚映礼吃了蝗虫以后,并无不适,安然无恙,百姓心里坚定不移的信仰开始有些动摇了。
可这时,人群中却冒出一阵反对的声音,“你是皇子,有神龙庇佑,蝗神自然对你无可奈何,可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
渐渐地,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人群骚动之时,艳娘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袭红衣似火,淡定吃下蝗虫,绽放着艳丽的笑容。
“在场的每一位都清楚我艳娘是什么出身,我这样的贱命吃了没事,在场的各位定然无事。”
这话一出,再没人敢怀疑,因为谁也不愿承认自己比艳娘的出身还要贱,有的时候,最放不下面子的便是这些处于食物链底层的人。
接着,褚映礼又命人在市集中心圈养了一些家禽,日日以蝗饲之,且捕蝗者可得相应的赏钱,这一政策彻底消除了民众对蝗虫的恐慌,家禽在蝗虫的滋养下越长越肥大。
此后,捕蝗赚赏钱一事在西州靡然成风。
在这样的政策下,西州渐渐恢复了点人气,而宋府依旧处于封闭的转态,且守卫更加森严。
褚映安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宋府被关了多久了,除了送饭的人,再没人来过,而褚映骁这个无趣的闷葫芦,压根不搭理他,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发霉了。
早知如此,他是如何也不会选择跟褚映骁一块的,跟着褚映礼,至少还有耿忠陪着玩呢,那样的话,或许自己也不会这么快被抓,可毕竟千金难买早知道。
想到这,褚映安就来气,褚映骁平时看着还挺聪明的,这次却实在有些笨,我真是脑子进了水,才会听信他的话,扮作什么鬼商人,假装有大买卖和赵若宇做。
赵若宇是什么人,赵久良的儿子,赵若宇再傻又如何,他爹又不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褚映安瞥了一眼褚映骁,发现他还是跟个木头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淡定得很,褚映礼吐了嘴里叼着的草,拍拍手上的土,便走了出去,再没看褚映骁一眼。
褚映礼出去后,褚映骁面上依旧毫无波澜,可手里的书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挣扎,平整的书被捏的皱成一团,可见用力之猛。
这么多天过去了,外面一点消息也没有,真是令人担忧,他们计划成功了没,青梅那丫头如何了,这些他完全不知,不受控的感觉令他抓狂,可他能做的却只有等。
月色朦胧如烟,韩清背着手,着一身薄衫,倚在窗台,他将手伸出窗外,感觉到凉凉的夜风从手掌心柔柔拂过,像是一缕轻纱,想握住,却没有力气,他只能闭着眼,任它自在溜走。
“公子,夜里凉,莫贪月色。”
一声轻柔透亮的声音惊扰了他的平静,是艳娘,他不仅不恼,还微扬了嘴角。
艳娘掩上窗户,将手里的罗衾披在韩清身上,从身后抱着韩清,“公子,你又清瘦了,近来频频噩梦扰人,梦见你狠心将我丢下。”
“梦而已,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丢你一人在此。”韩清转过身来,深深看着艳娘。
“公子,你如今做的这些,真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吗?”艳娘犹疑不定问到。
“放心,公子何曾骗过你?”
“殿下来啦。”韩清拂了拂手,艳娘便行了礼退下,屋内只剩褚映礼和韩清两人。
“我已按照约定做了我该做的,韩县令是否也该如约将东西给我?”
“那是自然,殿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韩清拍着褚映礼的肩膀笑道。
而后,韩清走到书桌旁,将早已准备好的账本明细和名单一一交到褚映礼手上。
“殿下能否再帮韩清一个忙?”褚映礼停下脚步,回望韩清,脸上是玩味的表情。
“这次不是交易,是请求。”韩清解释道。
“是什么让韩县令觉得我一定会答应?”
“那,又是什么让殿下的心中只剩下交易呢?”韩清的反问直击灵魂深处,令褚映礼有些怅然若失,但也是一瞬,褚映礼便恢复了。
“韩县令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无论韩清本性如何,褚映礼都对韩清喜欢不起来,那种仿佛能将人看透的感觉很不好受。
“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与殿下接触时间虽然不长,但我能看出殿下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哦?此话怎讲?”褚映礼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虽然那只是交易,但以殿下的聪明才智,若想得到我手上的东西,有的是法子,可殿下还是信守承诺,可见殿下是个有原则且心系子民的人。”
“先不论韩清禀性如何,韩清是殿下的子民是既定的事实,如今,韩清不过是想请殿下帮个无伤大体的小忙,韩清实在想不出殿下有何理由拒绝。”
啧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真不愧是秀才出生,嘴皮子很厉害;古人皆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看,以后得加上秀才才是,耿忠趴在屋顶上这么想着。
“是否无伤大体,待我听过,自有分晓。”褚映礼干脆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
“韩清想请殿下帮忙演一场戏……”
次日,耿忠便带着人查封了若宇钱庄以及若宇钱庄名下的所有铺子,之后又去了赵久良之子赵若宇的府邸查抄,发现一书房,位置隐秘,进去之后,耿忠惊得眼珠都要掉在地上。
入眼之处金灿灿的,书架和桌椅皆由黄金所制,而书架上摆放的全是银票,还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啊。
赵久良府邸看着那么简朴,吃穿用度皆普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两袖清风的父母官,原来家底都在他儿子那呢,手段实在高,耿忠在心中为他竖起大拇指。
可惜咯,这再多钱,如今也没命花了,对此,耿忠很是惋惜。
耿忠突然听到撞击声,循着声音找去,五花大绑的赵若宇忽地出现在眼前,着实吓了耿忠一跳,赵若宇被人揍得还挺惨,看来平时没少得罪人。
难怪自从赵久良出事后,却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原来早被人收拾了,就等着我们上门捡。
大堂上跪着赵久良和赵若宇,赵若宇哀嚎不停,赵久良狠狠骂他,“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哭,我赵久良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与赵若宇相比,赵久良显得异常冷静,嘴角甚至噙着笑,对死亡毫无畏惧,证据一一摆在他眼前时,他全都揽下,一丝辩白也没有。
褚映礼觉得,他若不是留有后招,便是失心疯了,绝非真的醒悟。
谋杀皇子,私相授受,挪用公款,贻误灾情,搜刮民脂民膏……这一桩桩一件件,加在一起,赵久良死刑无疑。
而赵若宇作为从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财产充公和流放边疆,缺一不可。
西州一大毒瘤连根拔起,百姓们欢呼雀跃,直呼大快人心,心中对褚映礼皆感恩戴德。
行刑前一晚,牢狱中的赵久良传出话说,有重要的证据要交予褚映礼,褚映礼如约前去,只见赵久良正面对墙,背对着自己,嘴里嘀咕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赵久良转过身,眼神笃定,淡然开口:“殿下一定很好奇我背后之人是谁吧。”褚映礼却并不接话,只是看着他。
“殿下放心,我并没想耍花招。人固有一死,不过早晚的问题,我赵久良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生死早已看淡。”
“人生说到底就是一场生死游戏,有输有赢,这很正常,如今我输了,我便欣然赴死,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赵久良,虽说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怕黄泉路上孤单。”
“听你的意思,你手中的证据足以将之扳倒?”褚映礼终于开了口。
“能不能将之扳倒,全取决于殿下如何利用这些东西,树大毕竟根深。”赵久良这话说的神神秘秘的,倒像是来添堵的。
赵久良附在褚映礼耳边,告诉完他那东西的藏身之处,便又背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嘴里继续嘀咕。
褚映礼转身离去,却听见赵久良笑得阴邪的声音传来,“告诉韩清,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要好好珍惜,我在地府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