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愁予不动声色问道:“三姨娘是不信我说的话,只觉得愁予是在拿腿伤推辞了?”
三姨太太没好气道:“谁知道呢,你将才有劲咒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腿疼啊?”
庄愁予见庄老太太也不看她,只是侧过身子,把手上的暖手炉放在了八仙桌上,炉子闷闷地撞了桌面,于是她对面那张椅子上的庄谦鸿便就发话道:“四丫头,跪下!”
只见庄愁予朝庄谦鸿和庄老太太躬身行了个礼后右腿单膝跪了下来,缓缓撩起了旗袍的一遍,卷起左边的裤腿,直至膝盖高度。
这处淤青上还布着阑干交纵的伤口,血痂刚刚被已经阿清嬷嬷用热水洗掉了,虽然庄愁予此刻已经不觉得有多疼了,但是这会儿功夫渗出的脓黏住裤管,揭开了还是疼得眨了眨眼睛。
她方才换衣服的时候便发现这摔得紫青的膝盖,这会儿拿出来糊弄人还是可以的。
“四姊姊竟然摔得这般厉害,也不见她喊疼。”庄六小姐小声对二姨太太道。
庄六小姐就站在二姨太太和庄夫人中间,这句话庄夫人自然也能听见,她的眉梢微微跳了跳,手又把帕子攥了起来。
三姨太太和庄大少奶奶见了这骇人的腿伤,都不由地别过脸去。庄谦鸿侧过脸去,想是询问庄老太太的意思,而庄老太太悠悠地端上暖手炉,转过身,看着庄愁予道:“你这样,便可以说错话,罚不得了吗?你是庄家的长女,我们也是诗礼之家,怎们说话,怎么行事,你不知道?”
庄愁予低头道:“回老太太,愁予一直谨记庄家长女的身份,不敢有忘。既然已经脑子糊涂做错了事,便不能再错。所以在外,我一言一行都不做惨态,只因不想丢了庄家的体面。便是外人有疑,谁也抓不到我的把柄,话就自然不能乱说。若不是三姨娘怀疑愁予,这伤什么时候摔的,什么时候好的,大家伙儿都不会知道。”
说罢,庄愁予扭头看着三姨太太,服软道:“愁予当时冲动了,想来三姨娘是怀了身子的人,心里欢喜,还以为您是在看我笑话,才口不择言的。要知道人心本来就是不相通的,愁予太自私了,三姨娘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可否原谅愁予?”
“你这明里暗里的不还是在说我不如你懂事?”三姨太太显然还是不想消停。
庄夫人探过身子对三姨太太道:“四姑娘还小,她想必不是这个意思,能否卖我个面子,且原谅她,我回去后自会教她好好说话。”
这便是庄夫人打的配合招了,庄愁予已然认了错,即便庄愁予的话是在呛三姨太太,她三姨太太也得顺着这台阶下来。
三姨太太咬着嘴角,碎碎道:“夫人是该好好教教孩子了。”
“洛华!你是还不如小辈懂事。”
三姨太太并没想到,这当儿口,是老太太要训自己,只得撅起嘴不再开口。
庄老太太像是没看见三姨太太面上的不悦,而是打量着庄愁予道:“你说说看,什么叫‘人心是不相通的’?”
庄愁予便打趣道:“譬如此刻,祖母是好心教三姨娘放宽心才好不气着自己身子,三姨娘却恐怕还在心里叨咕您看不到她的委屈。”
“我没有!”三姨太太矢口否认道,“我怎么会怪姑姑。”
庄老太太含笑着反问庄愁予道:“那你此刻可有怪祖母罚你跪了这般许久?祖母猜错了吗?”
庄愁予大着胆子,仰起头,朝庄老太太明媚一笑,道:“在这件事上,我算是与祖母心有灵犀了。”
她这一笑,庄老太太便被她带着开了笑颜,道:“人心与人心是隔着几层皮不错,同样,这人也总是眼睛盯着前头看,瞧不见自己。你心里委屈,是因为觉得罚跪你是为了三姨娘的事情教训你,但是祖母其实也是为了你着想。”
庄愁予明知老太太这会儿是借着方才说三姨太太的话来同样塞她,替三姨太太出气,但是她压着脾气,和和气气道:“还凭祖母调教。”
“这么多年来你父亲母亲费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这命是你想不要便不要的吗?”庄老太太的脸说变就变,语气里带着几分呵责。
庄愁予并未被她这兴师问罪的派头镇住,不卑不亢回道:“孙女晓得了,以后定不会做此自戕的傻事,定要活得精彩,为庄家添光。”
“说得好听,”庄老太太轻哼了一声,“你凭什么呢?”
庄愁予一字一字道:“凭孙女这些年所学所识,也凭孙女的决心。定让旁人明白,今日你所弃置不顾的,来日未必攀得起。”
这话是憋着气说得,庄老太太自然听得出,她素日竟从未察觉出这闷声闷气的孙女有这等爆脾性,难以置信地微微扬眉。
“难能你有如此骨气,比你哥哥要强上不少”说着庄老太太搁下了暖手炉,上前亲自扶起庄愁予,握着她的手道,“纵使那盛家的瞧不上你,你也是许多家排着队要来提亲的庄家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道理祖母希望你彻底记在心上了。”
一侧的庄夫人总算松了口气,而另一侧的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看,老太太一把年纪还总想着时刻鞭笞一下这对不靠谱的夫妇。
庄愁予也松了口气,缓缓缩回了手来,盈盈朝庄老太太拜了一拜,道:“孙女必当谨记。”
庄老太太愣了一愣,仔细打量着庄愁予的面庞,最后留下句:“我觉着四丫头这一磕,眼睛倒灵光了不少,看着也标致了,因祸得福啊。”
众人散了后,庄愁予就随庄夫人送庄老太太回了屋。老太太不知是不是一时高兴,还送了一只成色上好的白玉镯子给庄愁予,说是替她落水这一遭来压压惊的。
出了庄老太太的屋门,庄夫人扯过还在玩弄镯子的庄愁予,道:“我平日没瞧出来,什么时候学得这般伶牙俐齿?”
庄愁予合上装着镯子的木匣道:“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
庄夫人道:“你呀,以后记着收敛点儿。你今天是头一会儿任性,老太太觉着新鲜,倘若你次次都这般人家只会道你没规矩。”
“这我知道,我保证不会玩翻车的。”庄愁予正得意着,平日的习语便顺口说了出来。
“翻车?”庄夫人疑惑道。
庄愁予眨巴眨巴眼睛,飞速地想了解释的法子:“我就是想到,今早出门,见一个拉车的跑得太快了,不小心带着客人一起摔了个跟头。”
庄夫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也算形象,你心中有数就好。”
“诶,对了,母亲可知道盛家那边后来是如何答复的?”庄愁予赶忙岔开话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