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夫人敛过庄愁予的手,道:“盛夫人说拦不住儿子留洋,教你有心等着就是了。”
“那母亲可信这话?”
庄夫人不改端庄的仪态,只是嘴角微微扯了一下,苦笑道:“若我是那盛夫人,认定了你为儿媳,即便暂且劝不回儿子,好歹也得放个信物以鉴诚意。这样表面上的功夫,都懒得一做,想来也是为了我们庄家自己断了这个念头。”
“可是女儿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骇着盛大少爷了?他那日都没和女儿聊上句话。”
小桐插嘴道:“四姑娘,我看那盛大少爷心里肯定已经有人了,只不过和他母亲来过个场子的,纵使你貌若天仙下凡,才高几百斗也照样不瞧二眼了。”
庄夫人轻轻一哂道:“大户人家的娶嫁哪是你情我愿之事?即便外头处处喊着‘恋爱自由’,你见哪家父母同意着了?到底是因为他盛家长子是个联姻的好棋子,用在我们庄家的人情上,嫌浪费了。”
庄愁予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不如干干脆脆地,我们自己提个退婚,自己图个痛快。”
庄夫人按住她的手,却了步子,缓缓转过身来,道:“庄家的底子如何,为娘这当家的主母最是清楚。你父亲自清帝退位便赋闲家中,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成日里只知道和戏班子混在一起,家中还有那么些姨娘、孩子,那个不是耗钱的?而家中只能靠着城郊的几块地产收些租银、粮食,入不敷出,这表面上看着光亮,但内里还能烧多久,你知道吗?”
庄愁予默然,原来她这捡来的大小姐竟然是个没落的主,到头来只剩下表面的一口气罢了。
“所以,留着与盛家的这缕关系,是为了给你抬身份,”庄夫人语重心长道,“这上门提亲的好歹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早春的风还有些微凉,划过庄夫人的面颊,让她忍不住瑟缩着脖子。再看庄愁予,她伸出手,迎着风,拢住了一簇茸絮。
“母亲,”庄愁予摊开手掌,笑道,“瞧,是杨絮,春天到了。”
一旁的湘湘探上脑袋道:“可不是,已经二月了。”
庄夫人点头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注1),是个好兆头。”
庄愁予顺着风,松开手,看着在风中打转的团絮渐渐散开,各自朝远方飞去,喃喃道:“母亲,这杨絮逐风多少里,终究是要落到尘土里,生了根才是大树。”
庄夫人看着她的侧影,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一般,是惊,是喜,还是于心不忍?不忍她活得这般坚强、清醒。
仿佛回味起一场镜花水月的梦来,庄夫人缓缓道:“小时候读书,先生教过‘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那时只觉得孔圣人也不过如此,居然花费四十年的光阴才将将做到‘不惑’。”
说着,她低下了头,像是自嘲一般,绞着手中的帕子,微笑道:“如今到不惑之年,才觉得世事尽是些难测的,难料的,不由你决定的,回过头来,反倒是羡慕起孔圣人了。”
庄愁予望着庄家宽敞的四合院子,她仿佛看到一个大红盖头的曼丽佳人,跨过层层门槛,又跨过了火盆,头也不回地将自己的人生打包带进了这个院子。于是忽然觉得这方天地狭小起来了,一个强盗温和地将一个红粉佳人的流金岁月偷得一干二净后,用这四四方方的天井,圈住了她的一生。
而那名义却都是以爱打头的。
“我真后悔,应该留住那杨絮,替母亲种棵树的。”庄愁予失落道。
湘湘和小桐夹在两个人中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面面相觑。
庄夫人浅笑着摇头,看向愁予,道:“你是有什么计画吗?”
庄愁予道:“我呢,想给盛大少爷回个信,不是求他回心转意,只是折了面子的事情,总要找回来的,不过母亲放心,我有分寸。”
“这我倒是没想周全,盛家给了回复,你也的确应当给盛家回个信儿。不必把话说死,半明半白的就好。”庄夫人嘱咐道,“盛家不愿意当这个忘恩负义的坏人,我们也就顺着杆子吊着他们呗。”
庄愁予嘴上应着好,心底却另有打算。
她可不只是要吊着盛家,她是要盛家认识到狗眼看人低是要后悔的。
庄夫人见她心不在焉,以为她还在为婚事分神,安抚道:“我的好姑娘,为娘定当帮你争取个配得上你的人家。你那个嫂嫂要是有你一半的明慧,我也好少为你哥哥操心。”
庄愁予眼儿清亮,像是发现新奇的猎物似的,热心道:“哥哥的家事可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得着的?”
庄夫人一怔,没想到她会如此积极,但转念便觉得让庄愁予出面也不失为个好法子。
“这话得要屋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