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爸爸过生日的时候,我回了一次老家,天气那时已经有些微热了。路上有一个小插曲,我在公车上坐过了站,直接到了终点站,下车的时候,手里掂着蛋糕,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爸爸嘱咐了我几次不要买蛋糕,不要浪费。四十多岁的父母,即便是与时俱进的用上了智能手机,可思想还保留着农村特有的质朴与节约。让已经习惯城市生活的我,那么突然的在心头袭来一阵酸楚。
下了大巴后走了几步,入眼已经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没有像怪物一样耸立的摩天大厦。简单的公交站牌,旁边一个简易的小屋住着一对年迈的夫妇,他们在这里看车,收停车费。
他们的午饭是面条,碗里飘着看起来很不错的青菜。大娘邀请我一起吃饭,虽然我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但是我不喜欢吃面条。
她笑的很温婉,阳春三月,万物初发。
我拒绝了她的盛情,虽然我已经饥肠辘辘,爸爸已经到了。
(二)
十年前,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工厂,广阔的土地上,是绿油油的麦苗与金灿灿的稻穗轮回交替。
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呼啸而过的是大片大片的麦田与展露新芽的树木,还有一种奇特的味道,清新、透明、通彻,我知道空气不能这样形容,但这就是我的感受。
爸爸问我怎么这么晚,我说我坐过站了。声音混合着风,有些冷冽。三月毕竟还是温暖,不能说热。我把脸埋在爸爸的后背,今天是他四十二岁的生日,岁月已经在他身上,磨刻出深深地、沧桑的味道。
而我这时才蓦然发现,这个在我记忆中一向不苟言笑的男人,背竟有些驼了。
我觉得眼睛有些疼,于是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才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存在,它比钻石还要纯净,它不张扬,不奢华,以最沉默的姿态,横亘在争权夺利物欲肆虐血肉横飞的人间界之上。数千万年,一直沉默。
我喜欢家乡的天空。它蓝的干净,澄澈,不骄傲自大,又不会媚俗低下。偶尔飘来白云三两朵点缀,它也不语。
那是它的孩子,所以容忍一切。
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容忍自己的孩子。
(三)
我站在田地里,抽叶的杨柳散发着独特的木香,麦苗的香味也让我痴迷。远处白雾迷蒙,三月的清晨有些凉意。
顺便也有些诗意。
一千多年以前的某个三月,陶潜是不是也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袍,站在不遮风也不挡雨的茅草屋前,聆听这世界最初的脉动?
爸爸说过不了几年,我们这里就会被收购,建工厂。一栋栋花样各异的楼房也会完成使命,然后建立起来统一管理的小区。
到时候就不用种地了。爸爸感叹。
我没有听出来这是欣慰还是失落,或者两者都有。只是他头上的白发,一年染一次都不能阻止了。
小的时候,我羡慕电视里城市的孩童,他们有漂亮的衣服,干净的房子,路上的街灯永远亮着。那个时候想,我家里也这样多好。而在一次次的心里攀比中,慢慢地开始觉得,也许我并不能适应那样的环境。
这些年的经历,让我知道,天空上的自由和无拘无束的大地才是解放天性需要的东西,而不是纸上谈兵,解放道德。
(四)
老家里没有公交车,私家车也少,有些贫苦的农村,更多的是电车与摩托车,尽管这些年已经大有改善。
家里的摩托车有些年份了,显得也很沧桑,启动的时候会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刚开始的时候我对它念念不忘,奈何爸妈对我的管教是家中几个孩子中最严的。
在每一次我试图去骑这辆拉风的摩托车时,爸爸总会以各种原因制止我。
我做了几个菜,手艺不好,但是看得出爸爸很高兴,虽然妈妈还在唠叨我浪费。他们吃惯青菜与猪肉的舌头,对奶油似乎不大感冒。
有一种幸福,其实不用权力与金钱来营造。简单的做一顿饭,和父母聊些家常,偶尔爸爸还会不自觉的教育我,虽然他觉得我现在比他懂得多了。但是他也会像小孩子一样炫耀,阅历是人最好的老师。
要学会知道,然后才会幸福。
(五)
我踏上公交车去上班,生活又是这样冷漠的开始。
我们互不相识。
社会是一个垃圾桶,我们挣扎其中,不断深陷,不可自拔。
在角落里有几张纸,他们安静的站着坐着躺着,不与其他来往,偶尔被弄脏,也会立即将自己擦拭干净。
记忆中我们都还是呼喊跳跃在马路上、呼吸着稻香自由奔跑的少年。
记忆中天空蓝的那么干净透彻,偶尔会有云飘来嬉闹。
我将窗户打开,细细的雨丝打在脸上,有些疼。
春雨贵如油。
2013.8.29.
偶尔翻出了几年前的日志,忽而念起那时心情。
彼时文笔稚嫩,青涩又故作成熟,想起那时,不禁想笑。
刚毕业,第一次郑重的给自己爸爸过生日,第一次给他买了蛋糕,第一次亲手为他做菜,第一次为他唱生日歌。
我爸当时说,瞎忙什么。
略有些傲娇,略有些别扭。
那别扭,后来我才慢慢的回过味儿来。
他是在赧然。
他大概没有想过自己姑娘会给自己这么认真而郑重的过生日,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每次生日只有他媳妇儿给他煮几个白水蛋,然后中午饭的肉食很丰富。
彼时他虽然嘟嘟囔囔,但吃饭的时候倒了两杯小酒,第一次兴致盎然的说,咱父女俩喝一杯。
在我毕业之前,他从不说喝酒,啤酒都禁止我喝,只我小时候会偷偷摸摸地偷他的白酒过瘾。
那天虽然没有陪酒客,但就着我这一杯酒,爸爸却喝的微醺。他酒量是极好的,平常一斤两斤还能正经做事,除了话多,几乎不易察觉他喝多。
而那天他实则只喝了三杯酒,三两多,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只是妈妈一直说,这蛋糕不买也罢,他们实在吃不惯这奶油蛋糕,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小块,余者全扔了垃圾桶。
这几年来蛋糕我照买不误,年年受到他们俩人的嘟囔,但蛋糕这种东西,无非就是一个象征意义,既然买了,那年年就不能断的。
如同我们这边的说法,给长辈做寿,是不能断的。
如今遥遥想起来,虽处异地,仍旧能想起那年,写完这段话,去给爸爸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