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谢谢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让玫克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是妈妈和班主任的电话,他躺在昏暗的房间里,内心平和地听着她们对自己的安排。他听了一个大概,班主任说是可以让玫克转学,这样的目的是能重新给玫克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但是她也担忧,面临高考再要去接触新的学校会不会适得其反。还有一种安排是让玫克继续在原来的班级上学,就是需要学校做其他学生思想工作,尤其是隔壁班顽劣的学生,好让玫克回到原来的学习环境。
玫克觉得可能是老师多虑了,以往的学习环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同样的,他认为现在的自己不值得关心,与妈妈隔着一堵墙的他只是在想艾赛思身体怎么样了,马瑞淑最后有没有上学。
“最后还是要看玫克的想法的,谢谢老师了。”说完妈妈挂断了电话。
其实玫克没有太多想法,该怎么学怎么学呗,他只记得昨天睡着后他做了很多梦,但是一时记不起来内容是什么了。对玫克来讲,可能回想梦的内容,都要比探讨昨天的事情执着些。对于之后的学习安排玫克毫无头绪,他并不在意在哪里学,因为一觉醒来,自己并不感受到羞耻,也不会在意即将产生的舆论。班主任会顾虑的,玫克觉得没有必要去考虑。他也不像妈妈,担心经历的种种会影响到自己的高考成绩。
他不知道自己是成长了,还是习惯了。
玫克发现下半身还穿着裙子,他小心地脱了下来,然后郑重叠成当初玫克收到的样子。他准备去艾赛思家一趟,去探望她,顺便把裙子还给她。
玫克给艾赛思发了短信,问她方不方便,在等回复的时候他无聊地刷着朋友圈,当他看到阿仆在傣国穿着连衣裙的照片时,才发觉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照片应该是她父母拍的,背景是青绿色的竹竿架起的寨子。玫克放大照片,想仔细看看阿仆,她笑得很开心,看样子旅途很愉快。玫克出于嫉妒心里有点怨气,察觉到自己的不悦又觉得奇怪,怎么了,自己不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啊。
妈妈听到了玫克的动静,悄声进来,看见玫克醒了便轻悄悄地问:“玫克,接下来想参加高考吗?”
玫克实际上对高考是无所谓的态度,但他不想让妈妈伤心,“想的。”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可能觉得高考无所谓,自己是怎么了。玫克内心里另一个声音一直在呐喊,只是玫克听而不觉。
“爸爸不在家,这些事情都让你自己做决定的。”妈妈强调了这一点,想让玫克少一些负担。
玫克沉默了,其实自己还是迷茫得很。
“那你想在原来的学校学习还是搬去新的学校。”妈妈的话语声很温柔。
“我其实不在乎别人的怎么说我的。”玫克说出这话充满了辛酸。
“那你的意思是……”
“我就自己在家学习吧。”玫克其实觉得这件事,班主任和妈妈都过分夸大了它的影响,自己并不会因此而堕落或者说多么难过。如果去学校,反而是同学们会对自己过分关注,又或是怀着歉意造成心理负担,这会影响他们本身的学习。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这样啊……”妈妈没有想到可以这样,作为他的班主任没有提起想必是不同意,可毕竟是孩子的选择,她退出了房间准备再和班主任议论。
班主任相信玫克的学习自律性,所以同意了,课间的时候,她来到教室将玫克桌肚里的书本整理出来准备交给玫克妈妈,旁边见状的徐亮问她,“我们还能再见到玫克么。”
“会啊,为什么不。”她歪着头检查一遍桌肚有无残留的书本,然后抬起头郑重地和徐亮讲,“你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关注好自己,高考是自己的事。”
徐亮看班主任搬书的阵势,感觉是再也见不到玫克了。先前讨论的时候,他一逞口舌之快提议男生穿裙子,没想到艾赛思当真了,而周围人没有质疑,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同意,就结果来看,似乎其他男生也是为了面子想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现在徐亮看来,在场的男生都是义气上头,尤其是想在女生面前想要展现自己,可事后冷静下来,觉得男生穿裙子,这件事实在荒唐。每个男生都像徐亮一样,起床的时候反复思考,一边是男性的尊严,另一边是信守承诺。徐亮想的是,就我一个人不穿,被嘲笑就嘲笑吧,后来的事情则让大家欢喜,大家都背弃了信用,谁也不用嘲笑谁。然而玫克的行为本不应该成为意外却因为大家统一的意外而变得不意外,这让大家都很难过。当然也有过分的同学还要争面子,他们为自己逃避找好了借口说是“遵守校规。”
玫克又回到了疫情严重的时候的日子,像是被单独隔离,只是当时是外面的人有病,现在是自己有病。他感觉自己的不正常,却又说不出来。一个人在家复习,生活是很枯燥,玫克想要热闹,可又害怕和一群人相处。
像是个循环一样,玫克与一群人相处后受到伤害,他难过,他逃避,他将自己放空远离人群,他逐渐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可生活的波澜不惊却让他感受到痒,他一个人挠不过来,他需要阿仆,需要徐亮,需要父母,可是他们往往挠疼了自己,他不得已一个人给自己伤口上药,然后开始下一个循环。
玫克做作业做累了,会开着手机音乐,音量不高,但在这个房间萦绕恰好让玫克听见,音乐没有歌词,有时候会是古典音乐,只要是旋律听起来舒服的玫克都有播放,最近常看余华的作品《活着》,他不习惯看别的人评价,也不试着将主人公福贵上升到一定高度,这种事情他在语文阅读理解做得够多了,他只是觉得福贵很惨,比自己惨多了,他又觉得福贵很幸运,福贵坦然地活在自己最后的结局之中,他有时候会对福贵多一层同病相怜的感情,又有时候觉得现实比小说荒诞得多,小说或许有着作者在约束剧情的走向,可现实是抛一枚硬币一样的随机,所以容忍太多的不便纳入书籍的存在。玫克想到这就不便再多想了,再深入的思考不利于自己走出失意。
理解这事情本是因人而异,要再给它加一个评分标准,玫克觉得不宜,可是这种想法太危险了,玫克觉得还是合上书关注点别的东西。
一个人的情绪走到尽头,就是沉默。现在的玫克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情绪的,另一方面也没有人愿意听玫克的想法或者是心情。爸爸像是失踪了没有音讯,妈妈要忙着家务和算账,班主任还有其他四十多个学生要照顾,佳韵需要辅导要高考的学生,徐亮自己玩都来不及,而艾赛思还在生病。阿仆呢,玫克唯一不清楚的就是阿仆在干什么。荒唐的是明明阿仆和爸爸都没有消息了,但是阿仆现在在做什么居然是玫克最想了解的。
玫克下了阿仆平时会玩的手机游戏,他对游戏不感兴趣的,现在也是放在手机后台,没事登上去看看阿仆在不在线,她的游戏头像灰了很久了,可能是在忙吧,这样玫克就更不敢再找阿仆了,深怕会打扰到她。
玫克心里也清楚,越是礼貌越会让两个人的关系疏远。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能和阿仆回到初识的那只口红时间该多好,想到这,他又从收纳盒里翻出来那只限定口红。拔出盖子,再把口红旋出来,这只是一点都没有用过被玫克当作宝贝珍藏着。他意识到自己习惯把带着记忆的事物保存,他可以翻到收纳盒里和绮萌的照片,旁边还有一盆月季。
事物是依据情感而存在,所以玫克总是睹物思人,然而往往这时候已经失去了本质的感情。玫克可以确定绮萌是与自己的童年挂上钩的,照片让他思表姐也思童年。同理,玫克与阿仆的记忆变得有迹可循,口红是,月季是,聊天记录也是。
然而想探寻与阿仆相关事物附属情感的性质时候,玫克便会犯了难,他对阿仆的情感太过复杂难以描述,因为阿仆对于自己意义太多。她是自己难过日子的陪伴,也是自己对美好的幻想,可她还是悲剧的制造者。
隔了好久,艾赛思终于回了消息,她说她现在睡醒了准备去医院。
“那我去医院找你吧。”
“嗯。”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玫克就决定出门去。他拿起剃须刀先刮掉杂乱的胡子,然后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下褶皱,然后找到干净的纸袋将裙子包好。
走出房门的时候,玫克还是有些紧张的,他不知道妈妈对自己的出门会有什么态度,他准备坦诚和妈妈解释自己是去看望同学,她应该会同意吧,玫克猜想。
妈妈本来是躺在沙发上按揉自己的太阳穴,最近糟心的事情太多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当她听到房门声以为玫克有什么需求时,她立刻站了起来,包装疲惫的姿态,故作轻松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玫克看到妈妈这样也停下了脚步,他静静地和她对视。
“在一个同样装着没事的人面前,自己怎么装也不会像的。”玫克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妈妈面前,她就明白了这样的道理,于是卸下了伪装,颓态得以暴露。她以为玫克会先说话,做好了回复的准备,她看着玫克的眼睛,这是他现在唯一在表达的器官。玫克张了张嘴,他也以为自己会说话,可是一时语噎,嘴巴又闭上了。在妈妈眼里看来,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嘴,不知不觉玫克已经减少了化妆的次数,当她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才察觉到玫克的异常。化妆像是信号一样,一件在她和丈夫眼里不正常的事情,现在成了她判断玫克是否正常的证据。
妈妈可以明显得看到玫克的眼皮垂下来遮住半边眼球,眼神里的光芒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失去眼影和鼻影的衬托后,似乎玫克又回到了还在她怀里,眼睛小小,鼻子塌着的模样。所有没来由的伤感一切都变得具体,她留不住丈夫,抓不住儿子。
玫克觉得家里很压抑,一家三口由于爸爸的离去变得更加病态,他躲闪着眼神不让妈妈看到,他想要逃避,他想赶紧溜走。他停滞的身体又开始驱动,他干脆将头扭向大门好不让妈妈看到自己的表情。好在妈妈没有行动,没有语言。
玫克不知道,光是站在那看着自己就已经花光了妈妈所有力气。
难得的出门让玫克感到身心愉悦,外面看到的,感受到的,总归是和在家里不一样的,玫克在手机查了路线,有直达医院的公交车。他漫步到站台,若无其事地等待班车的到来。他通过观察路人打发无聊时间,街上的人还是不多,偶有几个带着口罩的,普遍的是他们都在步伐很快地走路,像是赶着去做什么事情一样。相较昨天的压力,玫克能自然地去看看风景,家里的月季花已经长出花苞了,现在路边的树木有出现了点绿色,一切都在恢复正常。
公交车来了,由于避开了上学上班的高峰期,车里的人只有两三个,他们低着头都在看手机。玫克心情不错,他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方便看风景,因为马路上车辆很少,汽车一直在开动,建筑也像连环画一样在玫克眼里呈现,他露出欣慰得表情,即使这个城市很冷漠。
慢慢来吧,盛夏快到了,他这样想到。
按照艾赛思提供的地址,加上两人的实时定位,玫克在医院里路过几个咳嗽着的病人最终来到输液室见到了她。玫克虽然才和艾赛思前天才见面,可是他觉得她变得好陌生。
“哈喽。”玫克和艾赛思打招呼。
“哈喽。”艾赛思戴着口罩回复他,声音因为虚弱显得无力。
玫克注意到坐在艾赛思旁的精致中年男人,是上一次来教室分发裙子的管家,和他打过招呼后,玫克问艾赛思,“你的身体有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艾赛思抬起点头好让玫克看到自己的笑容,即使口罩遮住了她的脸,但玫克通过她的语气感受到她心情不错。
“这是你给我的裙子,很可惜,没起到作用。”玫克将纸袋双手递交给管家,同时他也察觉到了艾赛思眼神中的失落。
“对不起啊,那天我突然就来医院了,害得只有你一个人那天在学校。”艾赛思没把“只有你一个人穿裙子”说出口,当初管家只知道分发裙子给男生,不知道是要这些男生穿裙子。
“没事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玫克露出坦然的微笑证明自己确实是没事,他留意到旁边的管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礼貌地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那你今天怎么能出来了,不上课了吗?”这个问题艾赛思憋在心里一直没说出来,她其实很好奇。
“我是觉得在学校复习打扰同学,在家复习效率更高,恰巧班主任也同意了。”
艾赛思没有回复玫克,佳韵向她多少透露了些他的事情,得知事情发生,她的内心其实是愧疚的,自己是计划的参与者,如果自己没有提供裙子给玫克,事情就不会发生。
玫克看到艾赛思低下头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他赶紧岔开话题,“你有没有想好考什么大学?”
“我想考一所英语大学,如果能考到佳韵老师以前读的大学就更好了,然后我就想当一位英语老师。”
显然艾赛思对自己的未来还是颇有憧憬,还好她没问玫克他想念什么大学,因为他一时还答不上来。
话题的中断让两个人都沉默了,玫克借机躺在输液椅上歇息。
“玫克快生日了吧,生日到了要开心哦。”今天和玫克已经讲了一会话了,病毒附带的扁桃体发炎让她发出了嘶哑的声音。这让旁边保持着镇定的管家睁开眼睛,起身帮艾赛思续了一杯热水。
“你别讲话了。”玫克先是让她保持安静,然后陷入了思考。疫情的存在让玫克还以为现在是刚开学的三月初,如果不是艾赛思提醒自己还真没有意识到生日的临近。
以前艾赛思都会在当日通过手机给玫克送上祝福,虽然今天不是生日当天,但是她选择当面和玫克讲,“祝你生日快乐哦。”
玫克记得很清楚,她是每年准时地给自己祝福的,不像阿仆或徐亮两个人没心没肺,要么记串了,要么干脆忘了。
“谢谢,希望你早日康复。”感动无法描述玫克现在的内心所想,他想就简简单单地看看艾赛思。这是一种预知故事结尾的眼神,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流露的是温柔而不是遗憾。“我先回去了啊,再见。”
艾赛思把脸埋到衣服里,小幅度地点点头。
如果不是管家在旁边的话,玫克挺想就这么坐在艾赛思旁边待一个上午,躺在椅子上睡觉也好,和她聊天也好,他都不介意。他不单纯是想陪着艾赛思,更多的是不想回家,在哪都是打发时间,可回家会让他难过。
“那周末你会来庆祝我的生日吗?”走出医院玫克才想到自己忘记邀请艾赛思了,他编辑信息再发给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来的。”
“好。”知道艾赛思身体状况的玫克不便勉强。
玫克并不急着回家,他想做平时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公交站台上不止有回家的班车,更多的班车是玫克不知道的路线,他一直想挑一辆最先到站的车,然后跟着它抵达公交总站,沿途可以看到城市的风景,也可以坐到中途换一条路线,换乘地铁也好,总之是漫无目的地游走。
这份愿望是基于玫克每次上下学所坐的公交车。上学的时候,时间还早,人昏沉欲睡,加上汽车摇晃会让玫克想陷进公交车上的座椅然后再也不起来。同理,放学后一天的学业让玫克劳累,当他终于坐上公交车后,身心会舒畅很多。在公交车上不紧不慢的行驶让玫克感到舒适,汽车受到颠簸导致的摇晃唤醒了他身体里对婴儿摇床的回忆,所以,在这个票价2元的空间里,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然而每次面临到站时,身体又不情愿抗拒着起身下车。玫克承认这是一种慵懒的情绪,只是自己每一次都克服着回家了,这一次他想实现自己的愿望。
一直待在家里会让人抑郁,玫克觉得还是在室外能感受夏天。疫情结束,能见到的人还是少,要是到了盛夏,拥挤的人潮和车流是这个城市的主旋律。
玫克觉得见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是这个城市的拼图。有的店面铁闸门打开开始营业了,发廊的螺旋灯也有亮起来,虽然在白天不是很明显有。的餐馆已经招呼来了生意,门口有人拿着温度枪对着来往的人。这里算是城乡结合部,再往市区驶去,车流量变多了,偶尔造成的拥堵会让玫克听到久违的鸣笛声。交警出现了,他们身着反光服吹着哨子指挥交通。一些大型商场的广告版开始更新广告,玫克认识的化妆品被新的产品替代。出了门才知道,一切都随着夏天的来到开始好转。
等路边的LED广告灯亮起来的时候,车窗边的玫克才察觉到天色已晚,玫克的记忆里只停留在家对楼房檐的黄色灯,但是在行驶的路线上,灯光的颜色变化很多,呈现形式也有不同,玫克多想再换一条路线延续快乐,坐了半天汽车的身体也因为疲劳在挽留,可是理智让他决定回家了,妈妈会担心的。
回到家后,像是空气向他施压,玫克觉得喘不过气来,家门像是虚拟和现实的屏障,一旦闯过它就重新陷进现实里了。说不上来家里有什么不对劲,无形的压力让玫克得不到自由。
生日成了玫克最近的日子里唯一的盼头,这也能够成为邀请阿仆出来的契机。要想到以前和她出来玩哪需要这样借口,玫克觉得难过。除了阿仆,其他人选玫克也有考虑。如果艾赛思能来,那徐亮能不能邀请呢。他算是自己唯一的男性朋友,虽然他或多或少的背叛自己,让自己伤心,可是玫克没有放在心上,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吧。两个人同屏出现可能会造成尴尬,毕竟徐亮之前表白被拒。
玫克思考来,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徐亮,他向徐亮坦白他会邀请艾赛思,让徐亮选择。
“不用了。”徐亮发信息给玫克。
“什么?”玫克没明白徐亮意思。
“我还是不去了吧,让艾赛思去吧。”
“为什么啊。”玫克不解。
“其实我挺对不起你的。作为你的朋友一直给你惹麻烦。”
“没关系的。朋友不就是应该互相麻烦么。”
“我其实挺犹豫去不去的……”
“那就来好了。”
“玫克,你不理解,教室里人多的时候我还可以勉强和艾赛思待在一个环境里,可是到时候人少,我不想弄得她尴尬。”徐亮接着说。“最近这件事,我觉得还是很对不起你的,说到底每个人都有责任的。我看老师把你的书本都收走了,我挺怕以后见不到你的。”
玫克觉得徐亮说的不无道理,但至少有一点他想否认,“我们再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我们高考完还能聚会,好好复习,不要有心理负担。”
话说出口,玫克自以为做到了理性。
“好,虽然我不能来,但还我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哦。”徐亮难得这么正经自己都觉得不习惯,其实说到底这件事还是对两个人的关系产生了影响,不是来自相互的,主要是徐亮对玫克产生了隔阂,说没有心理负担是做不到的,多少是会抱有歉意的愧对玫克,这时候所谓的受害人心理上会没有过多压力,换句话说徐亮受到了良心上的惩罚,即使这样的惩罚玫克不乐意见到。
面对邀请,阿仆是很快就答应了,她正觉得复习生活过于无聊,不过更多的是她想和玫克挑明关系。她察觉到了玫克的异样,开始只是觉得玫克和自己只是有一层说不清楚的关系,但是现在他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无限的伤感,他对自己的邀请,语气自卑地像是祈求,异常频繁地使用省略号掩饰自己的情绪。一些本应该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他却在朋友圈分享音乐。
有人说,分享日常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阿仆难以苟同。对于玫克像汇报一样把经历告诉自己时,阿仆更多觉得像是一个孩子在吃晚饭的时候和母亲唠家常。可现在这个孩子像是进入了叛逆期,他拒绝透露自己的心路历程。
阿仆有考虑送玫克什么生日礼物,毕竟是成年礼了,她看得很重。阿仆觉得玫克不适合红艳的妆容,对美的追求无可厚非,但是在他身上确实不够好看。不是说他娘,他可以适当改变化妆风格增加一些阳刚之气。她考虑来考虑去,选择了一套大地色的修容。
在一个该到放学的时间,玫克和妈妈吃着饭,两个人一言不发。
“星期天我同学来给我庆祝生日,妈妈今年就不用帮我准备了。”玫克很快地吃完饭看着妈妈等她的态度。
“嗯。”妈妈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玫克。
玫克察觉到了她的失态,但没放在心上,他现在只想等待那天日子的到来。
周末吵醒玫克的是徐亮的电话,这一觉他难得睡得很死。同样他还惊讶于徐亮居然起得比自己早。
“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有,我本来就应该起床了。”
“现在下来好吗,我在你家楼下。”
玫克有些惊喜,没想到徐亮还是来了,他赶紧拾掇下楼。
徐亮没从正门进来,他和玫克说自己在铁闸门外面。那是小区的消防出口,平时都是两道闸门都是关上的,铁杆之间的空隙不小,但也没法让人通过,徐亮隔着这扇门和玫克说话。
“生日快乐啊,玫克。”
“你今天怎么来了啊?”看到徐亮玫克礼貌地笑笑。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亲口和好兄弟讲讲话的。”
“你从正门进来吧。”
“不了,其实我只是来和你道歉的,顺便给你一样算不上生日礼物的生日礼物。”玫克可以听到他语气的下沉。
“其实那天穿裙子,我们真的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你。”徐亮用了很多“真的”修饰对不起,搞的好像真的有用一样。
“其实我是想和你一起庆祝的,其他同学这次也想的,都想能当面祝你生日快乐,但是我们都愧对于你,也不敢跟你讲话。”
道歉,又是道歉,没想到即使过了这么久还要给自己道歉,玫克心生厌烦,他不喜欢所有人都带着歉意对着自己,恶心的感觉从心底里冒了出来,他实在接受不了所有人都保持着这样的态度。他压抑着自己想立刻走人的心情,但是实在忍不住打断徐亮,“你要给我什么?”
徐亮失落地将信封里一张照片递给玫克,这是一张毕业照,所有人都出现了,唯独只有自己。“我们本来想拍毕业照的那天给你庆祝生日的,可惜你没来,班里其他人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生日,是艾赛思说的,她还说如果你们有歉意就拿出诚意弥补你,可是班主任不允许我们和你讲话,怕我们会让你难过。她说通知毕业照的事情让她和你妈妈说……“徐亮讲话越来越扭捏,婆婆妈妈地让玫克厌恶,“你果然还在生我们的气,所以你都没来。”
玫克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心里和这张照片一样少了点什么,他没有余力思考妈妈那天的眼神躲闪是不是因为她的隐瞒,现在他连呼吸都费劲,他还在盯着自己手中的照片,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他们站得密密麻麻。艾赛思也在,她的身体应该好多了,照片里的她和马淑瑞站在一起,看来马淑瑞也和父母妥协。佳韵也在,和班主任并排坐在前面……
玫克像是挖掘宝藏一样想在他们脸上找到一丝丝遗憾或者难过,可是这张照片像是被精心修饰过将每个人的笑容呈现得完美。他们笑得越开心,玫克越是感到头晕目眩,他撑着铁栏杆偷得喘息。
徐亮赶紧关心他怎么了,还不停地说对不起。
玫克在脑海里幻想一万种对待徐亮的方式,让他滚也好,把照片撕碎也好,但是内心的情绪已经把最后一点力量剥夺,直到他用力将不良情绪碾压进肺部,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玫克觉得心里空空的。
“好的,谢谢。”玫克故作微笑,“你快回去吧。”
徐亮有些不知所措,他试着离开铁栅栏几步,又觉得不妥,再回头看玫克,看到他挤出微笑的样子像是没有大碍,便又走出几步,如此反复,徐亮再也看不到玫克了。
摆脱了徐亮,玫克是喘了口气,自己是再也不用刻意地做出笑容,他随意地靠着墙,任由身体滑到地上。他一狠心将所有思绪清除,大脑里只剩一片空白,和耳边嗡嗡声响。有一条黄色野狗远远的望着他,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喘着热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坐多久,但是就像是坐在公交座椅上,他不愿意起来。
手机的提示音想了,是艾赛思的短信,她说她来不了了,对不起玫克生日快乐。
罢了,大家都习惯着一边辜负,一边道歉,就好像道歉能弥补辜负一样的,玫克没再收看艾赛思接下来的解释,他把手机锁屏,随着手臂无力地垂在地上。
如果不是阿仆的电话,玫克还想在铁栅栏边坐着,不过现在他要起身离开了。
“好久不见啊。”玫克远远地就看见在保安亭旁等着的阿仆,她今天穿了粉色的格子裙,手上拿着一个扁盒子,顽皮的风吹着裙摆在玩。在阿仆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时候,他特意停下脚步,调整情绪,摆出一副自然地表情,朝着阿仆打招呼。
“你怎么这么邋遢了啊。”阿仆打量着玫克上下,他上半身简单的套了个卫衣,头发杂乱的里面可以冒出鸟来,胡渣子也从皮肤溢出来,主要的是,他没化妆,嘴唇是干裂的,脸面是苍白的颜色带着一些红色痘印。这些不修边幅并非玫克故意,但是想表现出来的颓态是玫克特意做到的,在内心深处,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阿仆了解到自己的脆弱。
玫克讪笑道:“最近几天都在家里没怎么打理。”
阿仆把化妆盒递给他,
玫克接过后说谢谢,然后冲着阿仆笑笑:“你身上还带烟吗?“
阿仆吃了一惊,瞪了他一眼,没有好气地说:“没有,早戒掉了。”
玫克赔笑着,“我就突然想抽抽烟嘛,毕竟成年了。”
玫克之前一直觉得烟离自己很远,抽烟是需要情感支撑的,自己没有达到情感的地步,也就没有达到抽烟的地步。他看过阿仆一个人低着头,两根手指夹着烟默默地抽着,明明离自己很近,可又寂寞地让自己觉得离她很远。现在的情况是反过来的,明明阿仆近在咫尺,可自己在离她越来越远。
在路上的玫克一直在想这个,阿仆看他这样子有些不乐意。她跟着玫克,琢磨着他怎么就开始抽烟了,没想到这小子来到了便利店。
“你上次抽的是什么啊,爆珠?”
“嗯。”阿仆双手交叉抱在胸口。
“老板,要一包爆珠。”
“成年没啊,身份证。”老板低着头玩弄着手机。
阿仆没想到玫克随时携带着身份证,她看着玫克把身份证递给了老板,上面有证明他今天正好成年的出生日期。
老板瞥了一眼回头去拿烟,玫克和阿仆搭话,“你以前是怎么拿到烟的啊。”
“家里有很多别人送的烟,我就拿来抽了。”
“这样啊,”玫克拿过烟,递给老板钱,“谢谢老板。”然后便领着阿仆回家。
电梯开门,玫克开门时才顿悟,“呀,没买打火机。”他一拍脑袋看着阿仆。
什么嘛,看来这是他一次买烟,阿仆莫名地感到宽慰。
家里的客厅的灯没有开,只有茶几上的几只蜡烛,插在蛋糕上发亮。原来妈妈已经将这个准备好了。
太阳被阴云遮盖,屋内没什么亮度,玫克邀请阿仆抹黑着坐下。在阿仆还疑惑他怎么还不下楼买打火机的时候。玫克拆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然后头伸向蜡烛,烟头对准着蜡烛的火光。火焰传递到烟草,这支烟开始燃烧。
“你要抽吗?”玫克讲烟夹在手指中问阿仆。
阿仆摇摇头,玫克便将滤嘴放入口中,开始吸第一口气。烟雾受到气压通过滤嘴往玫克胸腔冲击,烟头的焰燃得更旺了,阿仆在黑暗中看到清楚。随后玫克不忍胸腔的异物感,停下了吸气,不正确的吸烟过程让气体不能流畅,玫克立刻产生了反映。
“咳咳咳。”玫克被烟呛到,忍不住咳了几声,阿仆赶紧凑过身来帮玫克拍拍背。
“你不能抽就不要抽了哇。”阿仆是不想他抽烟的。
“你当初抽烟是为了什么啊。”玫克反问她。
当时确实有各种事情很烦啊,有或多或少的心事搞得她头疼,让她想通过烟草燃烧烧掉点愁苦。劝他不抽烟也没用,阿仆想想还是放弃,“你用牙在滤嘴的地方咬一口。”
玫克照做,阿仆听到咔嚓的声音。
“就你和我吗?”阿仆问得小心。
“嗯,没别人来了。”她的话像是戳着玫克的心,只是通过后面抽得越发熟练的几口掩饰了一瞬的难过。借着烛光,玫克可以看到白色的烟雾缭绕。
随着技术上升,烟雾也得以在玫克肺部充盈。玫克觉得尼古丁像是快乐的化身,通过肺泡融入血液里,运输至自己的大脑。玫克感受到幸福的助推,轻盈像飞至太空,随后又坠落在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上,他觉得浑身软绵绵的。
阿仆静静地看着玫克抽烟,依稀可以见到烟雾顺着玫克脸的轮廓往上攀爬,她有些话憋在嘴里说不出。
“我们出去一下吧,去阳台。”玫克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清醒一下。“我头感觉有点晕。”
“好。”阿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在他面前说不上话了。
电梯旁边是住户公共区域的阳台,从侧门出去后可以看见,阳台由铁栏杆围住,不同于玫克时常躺在床上看窗外的风景,这里视角广袤可以看到很多新鲜事物。
此时玫克没有想法去欣赏新奇玩意儿,他闭着眼睛趴在栏杆上,感受风从耳边刮过,他闻出了风的味道,十分清凉,大概因为烟的是味道是薄荷味的。
阿仆望着远方的闹市,似乎和两人的冷静隔离。她企图问问玫克最近发生了什么。
“我有话想和你说。”玫克终是开了口,他讲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
“我和你经历了很多,你也是我第一个最好的朋友。所以很难对你不产生感情啊。”玫克回头面向阿仆坏笑。在阿仆眼里看起来他像是喝了假酒。
“一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你和我的关系一直让我舒服。”
阿仆没有任何回复,气氛降至冰点让人尴尬,玫克最近一直在逃避,然而所有的苦难还是追了上来,携带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玫克无语凝噎。
外面的空气很好,凉爽的夏日傍晚,对面的商场里有个巨大的摩天轮在转动,支架上有五彩的灯已经开始亮起来。玫克转过头看着阿仆,晚霞给她脸颊打上腮红照得通透,天际线有在延长她的眼线。这一刻,她真的很美,玫克冰冷的心终是又跳动起来,泵出滚烫的鲜血。
是心动的感觉。
可短暂的心动又慢了下来,看阿仆冷漠的态度,玫克知道她意思的。
阿仆感觉和玫克的关系变了太多,她一直把玫克当好朋友看待,直至关系开始暧昧,像沼泽一样,她也陷入这种朦胧的感觉,她犯了错,不能让玫克也犯错,只是再清醒也来不及了。
“你知道的,我是对你是朋友间的喜欢,还不至于更进一步。”阿仆表面上很冷静,可是内心却在慌张地组织语言。
“嗯,我知道。”玫克淡淡地回复。处在高考的他刻意瞥见脚底下几十米的地面,身体摇摇欲坠。
“你还有话要说吗?”阿仆想再给玫克机会解释,她多想玫克会傻笑着说刚才只是开玩笑不是认真的。
然而他没有。
“没有了……吧。”玫克的眼角下垂,最后的余晖在他修长的眼睫毛上着陆。
“我走了。“阿仆按了电梯在等。
玫克没有回复,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她离开。
“生日快乐哈。”阿仆说完觉得后悔,现在说来实在讽刺。
玫克在阳台矗立良久,直到手脚被吹得冰凉,他才离开。
“那个女孩是……”回到家,妈妈从房间里出来问玫克,她总觉得自己见过女孩很多面。
“是很好的朋友。”玫克仓促地回复便坐下来切蛋糕。
蜡烛燃烧很久了,红色的蜡油和白色的奶油混合在一起已经凝固,最后一点太阳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