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揉了揉脑袋,昨晚竟枕在圆木桌上睡着了。不仅头昏脑涨,胳膊还酸。
揩揩盈睫细微珠泪。
“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眼前似晃起了那个名为瘦铜的少年,和那条走而未走摇摇欲晃的铁链桥。
吱呀——
“公子醒啦?”
小丫鬟臂弯上搭着一条手扶,手里还端一盆盛水的铜鱼洗,方方提脚推开门,而后放在木桌上,巧灵地施了个万福,雀跃的唤了声李白。
李白接过手扶,洗脸时不禁雅笑,吴地人真真切的爱那鲤鱼呀。
这小小铜盆底竟还细腻纹了四尾鲤鱼,惟妙惟肖,恰似真物。
洗罢,刚拧干手扶,便见小丫鬟眉儿微蹙,似有话言。
李白偏头,眨眨眼。“但说无妨。”
小丫头先说:“老先生未归”,边接过手扶边又道:“老爷说要替公子接二回风。”
李白摇了摇头,调笑着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子,“酒便不吃了,秀色可餐矣。”
小玉儿的那张小脸儿微烫,心中一甜眉黛渐生秋晕,娇嗔道:“公子再这般,小玉便不理公子了!”
李白一愣,好像脑海里腾的一下出现了某个相似的小东西。
说着说着小玉便不再言语了,颊边微微酥红已渐褪,公子眼望他处,满脸憔悴,好像心底如月深云厚染上夜色无端。
少顷后,李白咽了咽唾沫,轻声细语道:“小玉儿,公子要去寻人,得走了。”
小丫头的小脸一紧,心情复杂,仍乖巧地问:“那公子以后......以后还会路过吴地吗?”
说完似是怕李白误会,又急忙忙地解释:“溪街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公子还没尝过呢。还有哇,昨日的青团公子也未曾吃上,哦对了,小玉现在就去给公子买。”
小丫鬟敲敲脑袋,收拾收拾就要往外跑。
李白连忙拽回来,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眉眼温柔,“小笨蛋。你现在买来,公子以后可就不来了。”
小丫头儿玉齿轻咬,拢拢两鬓,“可...可公子都未曾尝过......”声音越来越没底气,公子许是在骗人。
李白斟酌良久后才道:“鸿燕来往,人间熙攘,得有些盼头藏心里呀。有些风月落在眼里,有些美好留在心底,怀念着,带着期望,总会再次相遇。
再说,本公子我,从不撒谎!”
“嘁,男人还真真是虚伪喵。”
李白听到一声不屑的讥诮声,循音去看,果不其然!
“嘁喵喵喵!笨蛋坏蛋臭丫头放开本大爷喵!”
“小肥猫,要乖乖做一只好猫哦!”小丫鬟双娥泛笑,笑出了一双月儿眼,自从上次逮住它之后,对于捉猫一事如得心应手。如今又是握住这肥猫的前肢将其提溜了起来。
李白上前,刚准备弹那猫一个脑崩,被瞪了一眼,嘻嘻笑道,“坏猫。”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待五月来兮,以镰刈。小猫儿,你该减肥了。”李白挠了挠这肥猫小肚子间的毛,附耳对小猫说了个秘密。
“嘁,喵?臭小子你在说些甚么东西?”肥猫不解,这家伙葫芦里又在卖弄什么道道?
小玉天真无邪地笑着,笑得眼睛微微湿润,阿菊公子呀,好生腹黑,同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李白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肥猫的眼睛,看得小猫儿直发憷,正欲叫嚣时,李白伸手捏着它的肉墩子脸,吹吹指甲看似无意地说:“同你讲个故事吧。
在我家乡那边,曾经有户人家特别特别的讨厌老鼠,碰巧一次赶集时,集市上有人卖猫,那是一只比你瘦上许多脚步特别轻盈的小狸奴,毛色光亮且身姿矫健,穿梁过巷、上树掏鸟通通不在话下。
那户人家见此心中大喜,破家而求此良猫,给它吃很好的鱼和肥肉还拿毡毯供它睡觉,主人想让这只猫去抓老鼠,可是呢,这只猫已经被喂得饱饱的,生活呢也是安安稳稳,又岂会费力去抓老鼠呢?有时候更是同那老鼠一起做起了游戏,这让将其买回来的主人家心生恼怒。
但是,这户人家不仅没有赶走这只变肥变懒了的猫,而是继续喂养着它。你猜,这是为什么?”
“嘁,你个笨蛋!本大爷又不是那只猫,又怎会知道喵!”小肥猫一脸鄙夷,但心底还是偷偷地问,为什么?
李白从小玉那接过那猫,掐住它命运的后颈毛。
“像你这种傻乎乎的狸奴呢?就算吃了感觉也会变笨。还不如赶你滚蛋。”李白把它放在地上,摇了摇手指。
“喵?”
李白看向小玉儿,小丫头掩着嘴痴痴地笑着,葱指掐着小猫儿颊边的两坨肉,那里实在太软了。
小玉儿笑着伸食指点了点小猫的额心。
“主人家将那只猫养得又肥又胖,跑都跑不快了之后呢不是很好逮住那只猫儿了吗?逮住之后,你呀,就完蛋了!”
李白大笑着离去,屋外雨停,零露漙漙,红英堆了一地。邻里似乎有人吹起了尺八,声声空灵,惹得秋意微凉,似羡小雨亦有思。檐上的积水在滴粒落下间也因檐而断,继而落在李白的衣裳上。或落在地上,溅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气清空明,人言举动皆如画。
“羽儿闲暇,四时之花。千古事,美景良辰,皆如云飞烟灭。
今客居风月城,看尽鲤袖成秋。吴子水波胜蓬壶,玲珑女儿云漫漫,道只是去路迢迢。小丫头,我走啦。日后定会恰好路过吴地的,拉勾!”李白回头深深看了眼小玉儿,扮了个鬼脸,而后捋好头发,插上木簪。小袖一扬,剑随屋内疾风起,小玉儿遮了遮眼,再睁开时,一双秀气秋水四睐,公子走了。想说什么却无语凝噎,只是傻傻的笑着,像含了颗柳腴花瘦时节的青梅子在嘴里,酸酸甜甜,既舍不得咽下,更舍不得吐掉。
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嘁,走就走呗,劳什子说些屁话。本大爷最烦你们这种掉书袋的酸腐读书人了喵。”李白扭头看了眼抓在他肩膀上的肥猫,“嚯,你到好自在,跟上来干啥?”
“嘁,本大爷可不想哄什么笨蛋小屁孩了喵。飞得这么低,臭小子是想在地上找屎吃嘛?嘻嘻,喵。”小猫儿的言语还是如此犀利。
“再说话,就把你甩下去。”李白恐吓道,又添了一句,“此去,是找人。你若不愿,等下便放你下去。”
“嘁,你把本大爷当什么人了喵,本大爷当年可是...咳咳,不就是寻个人嘛喵,有什么大不了的喵。再说,连你这种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都不怕的喵,你爷爷我喵会怕喵?”
李白摇了摇头,不想理这只出言不逊的小胖猫了。
......
“嘁,怎么停下了喵?”小猫好奇,警惕地盯着李白,不会是想把它丢下吧!
“嘁,没法力了。”李白无奈地挠了挠脑袋,也是,刚恢复记忆还没多久,尚未细细修炼,能飞这么远也该是知足了。
打量了眼落在面前的这个小亭燧,台下备草有积薪却无了那马,似岁岁立于此,尝烈烈北风。台上堠里有两个庶卒,也在好奇警备这一人一猫的组合,这两人腰背笔直,也於墙抔黄,身似寒酥,心寂如茶。
李白冲那两人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是坏人,便迈开步子继续朝东而去,小猫跟上,“嘁,别学本大爷说话喵。”
李白蹲下,啧啧称道:“只许猫儿说人语,不许人解猫儿意?”心底却还是有些烦意,走的匆忙没跟乔府的主家道别,人会不会自责招待不周?又会不会怪罪他不懂礼数,甚至而迁怒小玉。
只是还未等他折回去,小猫突然跑过来抱紧他的小腿。它还有怕的时候?
来人轻飘飘的立在面前,双手笼袖,头着长冠,奇怪的是,这人身披武甲,却以儒生作派举手至额而后作揖。“今与君相别,各在天一方。人间离别易多时,不求他日陌上逢,只祝君来路春风酒柳、水阔山长。”
李白躬腰回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说完,刘辞还冲小肥猫眨了下左眼,又冲李白道:“我已同乔老说予君离之意,乔老只盼与君他日再续此恩缘,这是其的一点心意。”
李白接过,那是一个小木食盒,打开来看,里面不过三小层,却装了满满当当的糕点吃食。
小猫儿趁李白不备,说时迟那时快,抓他裤腿顺势往他身上爬,到肩部后,一个起跳,敲了盒中一块便立马放进嘴里,嚼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嘁,这就是青团,也不肿么好次嘛喵。”
“嘁,真不好吃嘛喵,干嘛那么小气喵。”
李白一手钳住那肥猫的小爪子,满脸嫌恶,这爪上还有其吃罢后舔舐的口水!
李白冷笑,呵呵,不好吃你还要再抓?
小猫儿忿忿挣开李白的手,跃到地下学人立,缓缓走到一边似乎在生气,突然猛得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碎石子,双手环胸,不屑道:“嘁,本大爷只是饿了罢了喵,才不是觉得那东西好吃喵。”
假装大度的瞥了眼李白,虚伪地说:“嘁,如果你非要蛮不讲理的硬塞给本大爷吃的话,本大爷也还是会吃的喵。绝对不是因为那芝麻和糯米好吃的喵。”
李白摇摇头,“不会的,你想多了。”而后便询问刘辞是否要吃这些糕点。
刘辞摆了摆手,有些羞涩地笑着说:“刚落居吴地的那段日子,疏韵秋槭槭,望眼处漫是一片枯叶,饮酒无趣,听琴也无心,适逢女侍呈上点心,瞧盘中一抹绿,当时只觉此物翠绿新鲜,如春雨薰风,便天天乔装去寻觅吃食,现如今真是腻了这些。”
而后富有深意地看了眼小肥猫,指着它的小肥肚子道:“小猫以前挺喜欢吃这东西的,总爱缠着某人去给它买,只是喜好静处又不爱走动,吃着吃着就成了如今模样。真是人间岁月堂堂去,惜君此间少年时啊,不若你给它块?”
小猫一阵惊讶,这夜游神刘辞居然平白无故会帮它说话,真是奇了怪了喵。而后一脸倨傲地看着李白,臭小子还不快快给本大爷呈上一块来!
李白推推手连忙拒绝,故意叹气:“那哪儿成啊,这猫儿好像不喜吃这东西,而我也不太喜欢强人所难,还是算了吧。”
喵?谁说本大爷不喜欢的喵!喂,臭小子喵,别拿走本大爷的糕点喵!
刘辞点点头,“也是,那就随你处置了。”
而后抱了个拳。“那...在下,就此告辞了。”他本不能白日现身,只因感受到友人似要离去,适才坏了规矩也要赶来相送。
李白也回之一礼。
待刘辞走后,李白摩挲略生短棘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欲哭无泪的小肥猫,双手从盒中夹出一块糕点,晃悠了几下。
“嘁,古语说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本大爷才不稀罕呢。”小肥猫撇撇嘴。
李白走过去,放下食盒,用衣袖细细擦去它嘴角流的口水,嗓音温柔,“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呀,喏。”
小猫儿一怔,而后一把夺过,边吧唧嘴边拍着胸脯道:“嘁,你还挺好心的喵。以后若是遇见什么麻烦事就找本大爷了喵。”
李白摇了摇头,又想到什么,转身折了回去信步登上亭燧,摇了摇手中食盒才卸下两名守卫的警备,那两庶卒皆是腼腆接过,李白道来意只是想站在亭上看看远景,两人对视一眼,便允了。
站在垛子旁看向远方,晚风轻轻带来斜晖脉脉,云流如蕊,咬了口软软糯糯的青团,确实挺好吃的,只是心底偷偷不服气的想着,此间儿郎谁或不是曾经少年?又兀的瞥眼那边躲在角落面容稚嫩流泪吃糕点的青年士兵,又或,正当年少时。
小猫儿正唆指头唆的开心,耳朵一摇,喵,下雨了?抬眼望去,李白在擦眼。
......
南风薰兮,满树桂花飘摇。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喵?”小肥猫绕着这满目疮痍似被大火摧毁的只剩个房架子的屋子跑了一圈,回头来冲李白诧异道。
李白点点头,弯腰拾起块快烧成灰了的木炭。这两座矮房得以留存还得去感谢那泊青湖的龙王,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拜访一下。
小猫儿又将屋里转了遍,“屋里没人哩喵。”也难得它稍微运动了一下,想来应该是非常好奇。
李白按了按眉心,重复了声小猫的话,“屋里没人吗?”
无意间又瞥到小猫不知从屋内哪个犄角旮沓找出来的药草放在嘴里咬,一脸享受,还嘎嘣脆。李白差点找个地方要去吐,该死!想起了老头子给他灌药的场景。
脑子里又忽的想到另外一景,老头子在来吴地的路上有隐隐提过一嘴,说要去感谢那位施霖布雨的龙王。
会不会去北边了,那龙王的家?泊青湖。李白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