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怕张柯桢无聊,叫来两个人玩牌,王舒冉给他们沏过茶后,在张柯桢身边坐一会便去西屋,姨妈说给她做一件薄殷红色尼子上衣。不时有人来,去东屋看玩牌,一个下午来来去去人不断。后来姨妈说:
“小英子回去跟黄家嫂子说,然后黄家嫂子又跟别人说,咱家来个亲戚长得可好看了,她们都是来看小张的。”
王舒冉知道这就是好奇心使然,人们对新鲜事物或新奇现象都会产生好奇心里,有想探个究竟的欲望。更何况在这闭塞的乡村,多数人都很少出门,一点小事也会传遍村子,而且最后传得神乎其神。她又回到张柯桢身边看他玩牌。
“怎么出去这么久?”他问。
“我在西屋,你要集中精力打牌。”她看他玩牌,手里剥着瓜子,剥好的瓜子仁放在小碗里,牌局结束后,王舒冉把瓜子仁给他,看着小半碗瓜子仁,他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然后马上去洗手。
晚饭后还是有人来看,等关门闭户之后,王舒冉坐在櫈子上看着张柯桢戏谑道:
“看来我不会饿死了,明天我要卖票了!”姨妈禁不住笑了,他不说话,眼神瞥着她,她看他那眼神又若无其事的补充说:
“姨妈,你说村里若是来一支猴子,是不是也会引人围观呢?”
“这孩子说啥呢!”姨妈阻止道。
“平时不露圭角,原来嘴巴这么刁。”张柯桢回怼她。
“怎么受不了啦?没听说‘欲握玫瑰,必承其伤’,以后还有你受的呢!”她威吓他。
“天呢!我岂不是在撩虺蛇之头,跷虎狼之尾,太可怕了!”
“想收兵撤退了?”王舒冉问他。
“我是不到乌江不尽头,匪石之心不可转,石泐海枯终不变。”他立刻应道。
“有喙三尺。”王舒冉说他。
“好了,我去养精蓄锐,明天再切磋!”他说完去西屋休息了,姨父已在西屋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姨妈说外面下雪了,王舒冉梳洗后推门出去,张柯桢已站在院子里,他穿着黑色尼子大衣,没戴帽子,在雪花的映衬下,清新俊逸,玉树临风。王舒冉走上前去问:
“你起得这么早?”
张柯桢看她的眼神好象很久未见一样的欣喜,笑着说:
“我怕你起得早等我,再说我过于兴奋睡不着,就想见你,每分每秒!”他笑的那么美,让王舒冉无法移开目光。
“你干嘛盯着我?”
“我在想若是在古代,你会不会是第二个董贤呢?”
“可别把我比做他,我又没有断袖之好!”
王舒冉对他媚意一笑,溢着满足的愉悦,伸出双手去接雪花,看着六棱状的大片雪花落在手掌上,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笑着,又去给他掸掉头发上的雪。
“这白雪轻飘飘的落地无声,如此寂静,想必它也是寂寞的,好象不是张元‘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的意境。”王舒冉说。
“是‘未若柳絮因风起’”他说。
“嗯!对的,你呆多久了耳朵都冻红了,进屋吧!”
早饭后,王舒冉坐在热乎乎的炕上,张柯桢不习惯坐炕,只好坐炕沿或地上的凳子。
“你吃瓜子!”王舒冉让他
“你给我剥。”
“你还上瘾了!”
这时姨妈笑咪咪的进来,身后又跟进两个人,姨妈介绍说:这是郭家大婶,这是陈家姨婆,张柯桢就站起身笑着寒暄,又开始来人不断,王舒冉说:
“你这几天笑下来,皱纹也得长几条,看你这么辛苦的份上,我剥瓜子给你吃啊!”
下午又打牌,王舒冉看一会儿就跑到炕上去了,张柯桢希望她坐在他身边,可又怕她冷,时时回头看她。贺主任口中打牌能手现在却输得一塌糊涂。等牌局散了,他看着躺在炕上的王舒冉就轻柔的问:
“怎么了?”她说是老毛病。
“什么毛病?哦!程姬之疾!”他好像一下子明白,“那怎么办?”他有些焦虑的样子。王舒冉坐起来说:“很正常,我吃过药了!”
“每次都吃止痛药吗?”
“嗯!”
“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
“难为情!”
“等到滨市我带你去看,你躺着吧!晚饭时再起来。”
外面起风了,雪越下越大,风开始呼啸着在房舍间迅疾穿行,而屋里却温暖如春。晚上终于安静了,王舒冉让张柯桢上炕坐,他是一会儿盘一会儿伸,不知两条腿往哪儿放。王舒冉给他糖,他说不喜欢吃糖,她提起在办公楼给他糖吃了。
“在办公楼的那天晚上真的很凄凉,别说你给我的是糖,就是毒药我也想吃,二楼到三楼那十八级台阶如登天梯,我以为没希望了!”他说话时眼神仍带着迷茫的伤感,让王舒冉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残忍。
“你那么优秀,那么俊美,我不自信,再说一些实际问题使我犹疑不决,家庭、工作、户口、粮食关系等等,怕到最后是一场空!”
“那几个月真的是倍受煎熬,我也不自信了,一会儿觉得你是喜欢我的,一会儿觉得你冷漠无情……我们是两个灵魂的互相仰望,一生难求!”张柯桢说。
“我现在想通了,即使不成,你已收藏了我的心,心有了珍藏的地方,足矣!”
“我知道你爱我,我就决不会放手!”张柯桢握着她的手,两个人谈初识,谈各自的曾经,卿卿我我,情意绵绵……九点半了,姨妈过来,张柯桢也起身去西屋休息了。
早上起来,门推不开了,大雪封门,姨父和张柯桢用力把门开个缝,然后用小铲子撮雪,慢慢的打开门,风踅起的雪墙像个小山一样矗立在门前,他们用铁锹清出一条小道,王舒冉也出来帮忙,张柯桢不让她干活,只让她看着。鸡舍、鸭舍、猪圈都被埋在雪里,地面平均降雪也要到膝盖,这是多少年不遇的情况。
“看来我们要被隔在这儿了!”王舒冉说。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好啊!有理由多呆两天。”
姨父说:“十多年前有一次比这场雪还大呢!这雪下得好,过完年就打春了,有利于春播。”
“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了,真正的都在各扫门前雪了!”王舒冉说。
张柯桢和姨父一个上午都在清雪,总算把雪山搬走了,鸡舍、鸭舍、猪圈也清理出来,姨父把牛牵出来,牛棚灌进的雪也清理完毕。姨妈觉得让张柯桢干活有点过意不去说:
“好不容易来一回,还赶上下这么大的雪,让你给撮雪累坏了吧!快休息一下。”
王舒冉又给沏茶又给他剥了一小碗瓜子,他现在觉得做一个农民挺好的,干活回来虽然很累,但有妻子温柔的笑脸,沏茶烧饭也其乐融融。
今天初五,姨妈说包猪肉酸菜馅饺子,下午开始剁肉馅、剁酸菜,张柯桢也帮忙,他包的饺子都躺在那里,王舒冉说他:“你包的饺子都不肯坐着,睡在那儿,说明人懒惰!”他就把饺子扶正按在面板上:“你看它坐着了!”
姨妈笑着说:挺好的,只要煮时不开口就行了。
“姨妈你看,这个饺子被他弄得像个傻子似的立在那儿!”
“刚摆脱懒惰又变成傻子了!”他那无辜的神态让王舒冉和姨妈都忍不住笑起来,姨父从外面进来不知她们在笑什么,姨妈说:“舒冉说小张包的饺子像傻子。”
“饺子只有馅大馅小,哪有奸和傻的!”姨父也笑了。
晚上姨妈姨父在西屋,姨妈说:“没想到舒冉能找到这么好的对象,谁见了都夸好看,而且还是城市人,整个村子都传开了!”
“看着细皮嫩肉、文文静静的,挺会干活的,小伙子真不错!”姨父说。
“看小张对舒冉这么好,如果能成舒冉就有福了,自从大姐过世,她一个人心里挺苦的,怪可怜的!”姨妈感叹道。
这几天姨妈、姨父的亲友邻居送来瓜子、花生、黄姑娘(东北一种小水果)、豆包等,家里一直是热热闹闹的,王舒冉每天都发自内心的笑着,希望时间停止,这段空间永存!
自从她决定和张柯桢在一起,她冰冷的世界里有了一缕阳光,内心深处也开始变得柔软起来,在他身边有时一个眼神便彼此明了,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而张柯桢的目光时时扫着她,人虽在身边,却仍有掌控不住稍纵即逝的感觉,只要一离开视线,就有不复相见的恐惧。一天下午,王舒冉跟姨妈去看一个亲戚,回来时姨父说:
“看来小张对你是真心的好,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坐立不安,不知到外面张望了几回,就像去了一天似的。”
供销社开门了,王舒冉和张柯桢去买礼物,因为争着付钱,他有些不开心,回来快到家时,她在地上抓起一把雪,趁他不注意塞进他的衣领里,然后快步跑向姨妈家,回头看时,他还在低头往外抖雪。见她跑的气喘,姨妈以为又被公鸡追了。等他进来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轻声在她耳边说:
“你怎么这么坏!”
姨妈唠叨他们两个花钱买东西。因为明天要走了,姨妈准备一些东西让他们带上,
“只带姑娘和瓜子给舒冉吃,其它不带。”张柯桢说。
“少带一点,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王舒冉劝他。
“我出门不喜欢带东西!”
“但这次不一样!”
“不带。”
王舒冉看他那么坚决就对姨妈说:
“不带算了!”
姨妈出去后,王舒冉问他:
“不开心吗?”
“不想走,时间特别的快,为我们即将分别而难过。”他感伤的说。
“居欢惜夜促,在戚怨宵长,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不过未来长着呢!”她安慰他。
“我是男人,在儿女情长方面还不如你洒脱。”
“不洒脱又能怎样呢?哭哭啼啼有用吗,我们不住一个城市,相思之苦是免不了的。”她说。
“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他站在柜子旁,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无意识地捏着盘子里的瓜子。
“我给你织件毛衣吧!下次见面时给你。”
“好哇!把你的思念也一针一线的织进毛衣里,我穿上会感觉到沉甸甸的爱。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阻碍、挫折,你都不要放弃我,这样的念头都不可以有。”他正重的强调。
“好,”王舒冉答应,“感觉你对我好像没信心似的!”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因为我太怕失去,我认定的就会一生坚守。”
“就凭你的相貌才华无人不为之痴迷,你应该自信一点。”
“我没感觉到你为我痴迷!”他有点抱怨的说。
“你不要这么紧张忧虑,之前我是犹豫了一段时间,现在我既然决定了就不会改变。再说这二十五年来除了你,没人看上我。在别人眼里我是微不足道的,而你却视若宝贝,也许你是看走了眼——”
“停,”他打断她,“你是说我没眼光吗?和氏璧在未剖之时,它只是一块璞石,本是无价宝,人人都把它看成是石头,卞和是它的知音,你说卞和没眼光吗?”
“可是卞和为了让它惊现于世,失去了双腿的代价!”
“值得,为了让世人认识到它的价值,失去双腿算什么!”
“你长于辩驳,我讲不过你。”王舒冉接着又说:“将来我们在一起,我吵不过你怎么办?”
“你尽情的吵,我讲道理。”他说
“你是说我不讲道理?”她佯嗔道。
他笑了,她眄视他。看见她的眼神他更是禁不住笑。王舒冉不理他。
“你往我脖颈里塞雪我都没计较,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让你几分又何妨。”
姨妈进来说准备吃晚饭。晚饭时姨父和张柯桢又喝点酒,姨父说舒冉找到一个好对象,叮嘱张柯桢要好好爱护她,别辜负她。姨妈也嘱咐王舒冉,最好不要一个人住在办公楼,和爸爸亲近一些回家住,他们俩个都一一应着。姨妈给王舒冉做的衣服,她试一下都说好看,张柯桢补上一句:“舒冉穿什么都好看!”姨妈一脸慈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