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多钟,王舒冉和张柯桢就开始准备了,因为要步行到街里。王舒冉往包里装衣服,张柯桢都给拿出去不让带,说到滨市再买。早晨空气清朗,通向街里的林荫路上,有鸟儿在啾唧,张柯桢就像使了酵母一样,让他每个细胞都活跃起来,那种青春的激情和欢乐都洋溢在他脸上。王舒冉见他心情好就说:
“你写信来说一声就好了,不必亲自跑一趟。”
“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在骗我,昨天我很生气,我们现在是休戚相关,祸福相依。我是你无助时依靠的肩膀,你却报喜不报忧,是不信任我,不肯依赖我。昨天看到你的样子,我气自己很无能让你一个人受苦。”
“你太敏感知到了会着急,所以我不敢说。你昨天很凶的样子,吓得我都不敢喘气了。”王舒冉说他。
“我是知道你的,表面温柔和顺,骨子里硬着呢!以后不可以对我说谎。”
王舒冉看着他点点头,接着她说起前几天淹死男的事,说亲眼看到死亡和听说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颓丧。
“以后不要去看这种事情,它会印在脑子里面,因为情钟我辈,见不得悲戚。”
她又说今年水库出了一个大学生,考上北京科技大学,父母都没文化,父亲爱喝大酒每天醉醺醺的,平时连好的学习环境也没有,竟能考上大学。
“犁牛骍角古来有之。你总说别人的事,我想知道你的事,为什么下基层的,下来之后都做什么了?”张柯桢问。
“反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无奈地说“很多人不明就里,人云亦云,你知道的人言可畏,“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这又不是家天下时代,有讲理的地方!”他说。
“跟谁讲理?跟权讲理,那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抗衡的。金字塔的底层,很多人是处于一种到处碰壁、走投无路的境地,只有沉默寡言,克制忍让,否则无法生存,挺可悲的。”
“那你当时是怎么应对的?”
“你想我能怎样应对?”王舒冉反问他。
“应该是挺起胸膛傲视一切!”
“相反,我是哭哭啼啼百般认错求饶。”听到这句他突然停下脚步非常疑惑地看着她,
“不会吧!如果这样我要杀人!”
她是一串笑声,脚步加快把他落在后面。这样聊着不知不觉就到车站了。他们乘汽车到阿兰市,再去火车站买到滨市的票,卖票的窗口都排着长队,张柯桢让王舒冉在一排的长椅上坐着等,他去买票。王舒冉看着这么多人在这个大厅里来往穿梭,人头攒动,嘈杂声听不出是一种什么语言,嚷嚷喧喧,源源不绝。一会儿的功夫张柯桢买票回来,王舒冉看看那排着长队的人群,再看他问:“你怎么这么快?”
“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让一个姑娘帮我带了!”他露出宜笑。
“看不出你这个人还真奸滑,竟然利用色相!”
“谢谢夸奖!权宜之计,我怕买不到坐位让你站着。”说着他又急匆匆去买水果。
检票后来到站台上,一会儿火车进站了,看着火车一节一节从眼前掠过,王舒冉问:
“一共多少节呀?”
“大概十五、六节吧!”
“你坐过飞机吗?”
“坐过,滨市到上海往反,滨市到西安往反。”
“什么感觉?”
“除了起飞降落有感觉,其它还好!”
上车后找到坐位,是右边的两人坐,他让王舒冉坐里边,对面坐着一位大婶和一个姑娘,中间的小桌子上放着一个布包,张柯桢也把吃的东西放在桌上。王舒冉看看对面的大婶微微笑一笑,大婶也笑笑并先开口问:“你们到哪儿?”
“滨市。”张柯桢回答。
“我们到阳城,这是我闺女!”大婶边说边介绍。王舒冉看着大婶的女儿,长得挺标致的,脸蛋红润,她妈妈一介绍就羞得低下头,脸红到耳根了,看到她的样子,王舒冉就喜欢她了。大婶说是妹妹的儿子结婚,她带着闺女去喝喜酒。不用介绍大婶已看出王舒冉和张柯桢的关系,还夸张柯桢长得好看。因王舒冉手掌有血茧,张柯桢不让她拿东西,还拿她的手仔细地看,她就抽回手示意他别人看着呢!大婶笑着对王舒冉说:“你好福气!”这下又轮到她难为情了。火车慢慢启动了,王舒冉望着车窗外的站台、行人、建筑,随着车速的加快便一闪一闪的消失了。出了城市,望着远处的旷野好像在转动似的飞去,这不容挽留的速度,触目而逝的风景,还真让王舒冉觉得动人心魄!
“你别总盯着外面看,会晕眩的。”张柯桢说。
“我第一次坐感觉稀奇!”
“你第一次坐火车?”大婶不相信的说。
“嗯!”王舒冉点头。
“我闺女也第一次坐。”到现在大婶的女儿都没有说话,没有语言也是一种表现,略带羞涩的笑容,稳重、端庄,王舒冉对大婶说:
“你女儿好看!”大婶笑着说:“还是你好看!”这时张柯桢削梨给王舒冉吃,她说一半就够了,他用刀把梨从中间割开,她拿起一半,这时大婶说:“小伙子,不分梨(离)”他一听急忙把王舒冉送到嘴边的梨抢了回来,慌忙中刀都掉在地上,惹得人家笑,大婶笑得最响,他不管别人笑,认真的把两半梨合在一起,并说“毫无缝隙,完美无瑕!”然后给王舒冉吃。她拿两个梨给大婶和她女儿,她们无论如何也不接受。阳城到了,母女下车了,坐在对面时没什么感觉,她们一下车,王舒冉突然有一种缺失,她向走在站台上的大婶和女儿招手,表示再见,也就是不会再见的意思。
“我们和大婶是彼此生命旅途中的过客,不到两个小时的缘份!”王舒冉感叹道。张柯桢把手按在她肩上表示理解。对面又坐下两个男人,王舒冉从包里拿出紫氏部的《源氏物语》开始看书。
“这本书我没看过,讲些什么?”张柯桢问。
“主要讲源氏公子的风流史,到目前为止《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小说,全篇贯穿着一种佛学观念,即“无常”,把人生所有的灾难、不幸、死亡都看做是无常,这样人就能够接受突如其来的灾难,其实生活的本质就是无常。不过我觉得没有《红楼梦》写的好,作者把源氏公子的容貌描写成非人间之物,美的惊天动地倾国倾城,不可方物!”
“你不会是被迷住了吧?”
“人皆爱美之物,我为什么不能!”
“有没有秽笔?”
“无一秽笔,点到为止。”
“那还可以。”他的口气似乎是被许可了。接下来的旅程王舒冉看书,而张柯桢把头靠在她肩上假寐,心里有一种满足的幸福,终于不用再忧心了,他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已板上钉钉,二十七年所有的情绪,喜怒哀乐都不及这不到一年的时间来的丰富,他的心一直没有踏实过,一会儿高山、一会儿深谷变化无方,这种不定的悲喜就是爱情,而爱情就是折磨人的精灵!
下午两点三十分到了滨市,王舒冉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来到大城市,行人穿梭,远近层叠的楼房连甍接栋,
“以后这就是你生活的地方!”张柯桢看着她说。
“我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王舒冉东张西望的说:“井蛙瀚海云涛,醯鸡日远天高。”
“干嘛把自己说成这样?”他眯起眼睛看着她。
“会不会有点喧嚣?”
“你安静惯了,慢慢会适应。不论什么环境,要在心中修篱种菊,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们。你不知道我两个姐姐等着看我的眼光呢!”
“我这个井底之蛙,不会应付场面,有点害怕。”她没自信的说。
“有我呢!你这个井底之蛙鼓鼓的肚子里装的可是别人没有的东西。再大的城市几天也就看完了,而你的知识、修养和品格,岂是生活在闹市之人可比拟的,要相信自己!我们顾个车吧!”
“有多远的路程?”王舒冉问。
“四五十分钟左右吧!”
“还是走吧,我也可以观赏城市风貌!”
他们身边不时有自行车飞过。
“骑自行车的人真多!”她说。
“现在自行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我有摩托车,有空带你去玩。”
“你妈妈好相处吗?”
“妈妈很开朗,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热情好客,而且很漂亮!”说起他妈妈是充满了骄傲,“我两个姐姐也很漂亮。”
“美人都出在你们家了!”王舒冉赞许地说道。
他开心地笑着,现在他是滨市最幸福的人,牵着爱人的手,徜徉在街道上。身边只要有她一切都是美好的。
他们来到向贤街,有几幢三层的红墙楼房。张柯桢说:
“这都是市政家属楼。”
在最前一幢的东首,他们来到二楼。两间朝南的卧室、一间书房,客厅很大,通过拱门是餐厅和厨房,卫生间很小。
“怎么样,喜欢吗?”张柯桢问。
“我怎么没有兴奋的感觉!”她说。
“兴奋什么?我和我的所有都是你的!”
“这个世界上比我好的姑娘多如牛毛。”
“爱谁怎么好,我有你就够了!咱们还有老房子,有独立的院子,红砖院墙,方形门斗,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如果你喜欢,我们结婚可以住在那儿。”王舒冉有点不解,他这么好的个人条件,这么好的家境,他的父母会同意找一个乡下丫头,没有一点反对意见,甚至为了电话误会,他妈妈亲自作解释。两个人相爱可无视条件、身份、地位,但是婚姻是要讲究门当户对的,她觉得这一切有点不真实。
张柯桢的妈妈不在,他把王舒冉带进书房,让她参观,东西两边的书柜直达壁顶,中间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四把坐椅。
“天呢!简直是文山书海、汗牛充栋,”她用手摸着书柜,一边向前移动一边念叨:
“古诗、文史、经、小说、其它,”在房间转一圈,她回头看着张柯桢说:
“我要把它们全都看完!”她伸出双臂好像要把它们都抱进怀里。
“看你那贪婪的样子,书痴!不见你对我有这般。”张柯桢微笑着嗔怨道。王舒冉看着他温柔的笑着说:
“跟书也吃醋!”
“我跟梦都吃醋,因为你不梦我!你在这儿慢慢看,我去打个电话。”她一看到书就粘住了。
张柯桢去客厅打电话给爸爸说王舒冉来了。这时张柯桢妈妈回来了,手里提着菜,他把王舒冉叫过来介绍给妈妈。见到他妈妈丰韵犹饶,真是“妖韶女,老自有余态!”张柯桢妈妈非常热情招呼王舒冉,叫她舒冉,没有陌生和距离感,就像很久未见的亲人,让王舒冉有一种久违的亲切和温暖。她进门时的不安已荡然无存,这个家接纳了她。本是一个陌生的环境,现在却变成了温暖的家,期望的幸福就这样成了现实。
生活的美好终于向她展现,相爱的人能在一起已是顶级的幸福了,她又多了双亲、两个姐姐,这是何等的幸运。她一直向往的亲情和其乐融融的家已身在其中了。张柯桢的爸爸回来了,看见王舒冉笑着说:
“舒冉来了!”张爸爸让她坐下,像对女儿一样。问了她一些具体情况:工作是集体还是全民的,喜欢做什么工作等,并说:“柯桢说你喜欢读书,爱读书好,你两个姐姐就不爱读书”他懂得自己的孩子,并给以足够的信任,真是一个好父亲。
晚饭时,张妈妈给王舒冉夹菜,张柯桢也给夹,王舒冉已吃不下了,就用脚踢他的小腿,他说:
“没关系,你吃不完我吃!”
张妈妈吃惊的看着儿子,连筷子、碗都不跟人混用,竟然会吃她的剩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厉害,能让她这个简傲绝俗的儿子伏首称臣,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晚上书房,“你喜欢什么书自己选,高处的有木梯。”张柯桢说。
“《诗经》、《道德经》我背下了。”
“《道德经》都背?”张柯桢惊叹。
“我比较笨,所以需要死记硬背。庄子《逍遥游》还好理解,《齐物论》理解不透,
《易经》太深奥,恐怕终其一生也研究不透。孔子的《系辞》我喜欢,前四史和《资治通鉴》我看了,从宋以后我偷懒看了蔡东藩《历朝通俗演义》,《二十四史》中我只对前四史和《魏书》感兴趣,因为量太大,约四千万字,只是大概了解一下。宋真宗赵恒《励学篇》说: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看了这首诗我才读的五经。但《四书》、《五经》博大恢弘的思想性和深刻的哲理性不是我这小女子研究的领域,所以我还是喜欢诗词歌赋,我还能背诵《离骚》和《洛神赋》。
“天呢!你这样孜孜以求,让我觉得更难驾驭!”
“难驾驭?”王舒冉看着他重复道。
“哦!用词不当,是更高攀不上了!”他笑着解释,“本以为跟你说话轻松不用解释,实则更费脑。”这时张妈妈进来了,王舒冉立刻起身,张妈妈让她坐下,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还习惯吧!”
“嗯,挺好的!”
“舒冉睡你的床总可以了吧!”张妈妈转头问儿子。
“当然!”张柯桢答。张妈妈笑着说:“一会儿去储藏室把床拿上来放在书房让柯桢睡。你不知道柯桢很特性的,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更不让人碰他的床,十三岁时还住在老房子,家里来客人,他悄悄在我耳边说:‘不许睡我的床!’,他用的碗筷是认牢的,从小就这样,要什么他爸爸都给买,惯坏了!——“妈,好了!”他打断她。
“我才只说点皮毛就不让说了,舒冉早晚都会知道的!”王舒冉一直微笑着听她说。
“不让说不说了。”张妈妈看着儿子笑咪咪往出走时说:“舒冉来看一会电视吧!”
“唉!我等一会来。”张柯桢也起身跟着妈妈出去,“我去拿床。”他上下跑了两三趟,拿上来一张单人铁床,王舒冉帮他把桌子抬靠一边些,然后把床装上。她坐到床上说:
“我睡这儿!”
“你睡我的卧室。”他用手绢擦着汗说。
“我就要睡这儿!”
张柯桢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那好,我们俩个睡这儿!”王舒冉斜视着他,起身坐到桌边的椅子上嘴里嘀咕着:“色!”
“色吗?那来点色的!”他嘴角邪魅一笑凑到她跟前,她一边向后躲闪一边说:“你要干嘛?”他就亲吻她。王舒冉双手推开他,然后趴在桌子上把脸藏住,他笑个不停“你太像鸵鸟自欺,我要笑到肚子疼了!”王舒冉抬起头说:
“不想理你,一点没有当初认识你时的样子。”
“当初我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不知怎么讨好你,手扎刺了我高兴够呛,有了找你的理由”
“当初小心翼翼,现在就色胆包天了。”
“亲未婚妻叫色,那结了婚算什么!”王舒冉斜眼瞪他,“看你现在的样子,我都不相信你没追过人家姑娘!”
“我跟你说一个,”他坐下来郑重其事的样子,王舒冉心想:好吗还真有!
“上大学时有一个女同学,长得很漂亮,高挑的身材,话不多,一副清高的样子,感觉很好,偶尔会瞄她一眼,尽管是偶尔每次都能碰到她的目光,这说明她在看我,给我增加了信心,观察她一段时间没什么不满意,在我决定向她表示我的好感时,那天上课前,同学都坐好了,她则站起身走向另一个男同学面前,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扔在他面前的书桌上,十分高傲地说:“请你自重,不要再写情书给我了!”她走回自己坐位时侧头看了我一眼,我正看着她,然后我的目光也随其他同学的目光看向那个男同学,他的脸红到脖子,低下头。好像一件喜爱的东西突然掉在地上打碎了,那个高高在上知性的她变得矮了,我已无法仰视,甚至平视,她低到了我的视线之外,从此我看不见她了,再也不浪费眼神了。就是联欢会坐在我怀里的那个。”说到这儿他见王舒冉听得入神的样子,就凑上前去,她立刻趴在桌子上,他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