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大片大片的阴云从北方飘了过来,盖住了整个夜幕。时刹上了床反而睡不着了,在自己的房间里披着睡衣踱步,一边消化这一肚子罪孽一边胡思乱想。
小旅馆的窗户关不严,窗框总是留下一条小缝隙,风吹过的时候呜呜作响,还有点瘆人的意思。
九点一刻,从来没有过这么早就睡觉的时候。
本来没吃饭之前累得沾着枕头就睡到半梦半醒,现在反而精神了起来,睡也睡不着了。时刹甚至有力气舒舒服服的又泡了个澡,眼珠子都扣下来泡进清洗液里好好的洗了洗。重新埋在床上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生命得到了救赎。
整个人完全放松,没有任何想要动一动的欲望,只想要就这么躺着,什么也没想,但是念头自然而然的生成。
带着眼睛的时候感觉不出来,但是把眼睛摘下来了以后就感觉的出来了,世界是模糊的,世界是朦胧的。
暗淡的灯光是昏黄的,房间里铺着浅灰色的墙纸,天花板是很老式的那种方格天花板,吊灯只是一个白炽灯泡,没有灯罩。好在是天气够冷,要是有小飞虫的话,时刹把眼睛按上能盯着看一晚上。
心里想着天气够冷,身体就反应过来了,寒流像是触电一样流过全身,从天灵顶上流到脚底心,他赶紧缩了起来,把同样看上去有点旧的被子盖在身上。
厚厚的被子很蓬松,闻上去有一种洗衣粉的味道,让人感觉安心。
床垫有一点太软了,整个人陷在上面有一种失重的感觉。
躺下去了才想起来还没有关灯,可是又不想下床。
手机这么好玩,电影也好看,视频也好看,自己喜欢的小偶像又发短视频了,新买的电子专辑还没有全听完一遍。
虽然现在安逸,可是掏出来手机打开屏幕,看见的是屏幕上的日程表,由小莫管理的日程表上清晰地写着明天八点半准时上天,车队向东开始快速行进,自己的任务变成六个小时不间断侦查。
明天的路程接近直线八百公里,自己要在天上六个小时然后回到车上再提供小僚机的视野六个小时,想想就没有办法好好的休息了。
明天车队渐渐进入人烟繁盛的区域,一路上首先穿过西北进入宁州,然后径直前往内蒙区域,沿着草地平原穿过国界线进入外蒙,最后从东北边境线进入东北区域,在郁郁葱葱的兴安岭里交货。全程还有将近六千公里的路,目前的计划还有小半个月的行程。
总之还是尽量避开人烟,也不知道为什么。仙凡两隔,修行者不能在凡人面前漏了真相?
那自己算什么?哦也对,安上这颗眼睛是自己选的。
胡思乱想什么呢。时刹轻轻地迷上了眼睛,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息自己的睡意又被培养起来了。这时候,房间里的灯突然黑了。
眼前一黑说实话现在对于时刹来说是一种很久没有体验过的事情了。
时刹一下子就又被惊醒了,他连忙伸手从床头捞起自己的眼珠子安上,眼睛看向门口。门还是关着的,窗户还是关不严,呜呜咽咽的风吹得人心里烦。窗户外面也黑了,看上去是停电了。时刹下意识的在脑海里问了一句:“停电了?”
没有回答,小姐姐的头像是暗淡的。
时刹爬了起来,好容易接着这股精神头儿下了床把灯关上了。
关完了灯顺手把门也锁了,这个老旧的旅馆不是那种插卡的电子门锁,用的还是链条门锁和插销。把插销和链条儿全都锁上了,时刹转过身来往床上走去。抬脚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却生成了一种,诡异的感觉。
时刹的眼珠子像是个摄像头。
他虽然失去的是自己的眼睛,但是实际上安上的并不是仅仅一个仿生眼。在他脑壳上附加的与他的大脑直接相连的仿生神经,才是长远集团的真正力作。
这种技术实际上经过了数次活体实验,在时刹的时候说是已经技术成熟,但是实际上仅仅是保证了生命安全罢了。
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同样安了电子眼,应无垢就不能链接小僚机,只能由他先处理信号再发给他。
因为当年应无垢曾经伤到半个脑壳几乎被掀开,安装仿生神经并不成功,实际上应无垢的视觉处理能力都是残缺的。他的眼睛与时刹是一样的,但是实际上他只能处理黑白线条画面。他同样不能直接连接不同级别的虚拟实体设备,目前只有时刹与符梓官能与他链接。
时刹,是一个空前的成功作品。
他不仅仅获得了不可思议的视觉能力与信息处理能力,还能几乎连接世界上所有的可链接的设备,同时不知道为什么连大脑能力都得到了强化,获得了不可思议的反应速度。
这种反应速度已经不属于浅层生物范畴了,符梓官认为是仿生神经的连通激活了时刹本有的作为【君】的权柄。也正因如此,应无垢把名为【宙】的牌子取了出来。
时刹,他与众不同。
这一刻,他感觉世界自然的就变慢了,不同于平时那种开飞鱼接近物体的时候的那种子弹时间一样的慢,而是慢到几乎时间静止了一样的慢。
他的视野里的物体都开始失去颜色变得暗淡,偏偏右眼还是在忠心耿耿的传递信息。
他的眼睛扫过了整个房间。床铺乱糟糟的,窗户正在微微颤动,玻璃反射着自己的样子。
除了自己,还有身后的门。
这时候时刹才反应过来,自己看见了,门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点,木屑从小点上飞溅起来,才开始的样子,速度几乎不可见。小点点仔细看的话,也能看出来,是一个金属的尖尖,现在恐怕才露出了一毫米。
方向嘛,虽然可见的东西少,但是架不住自己的眼睛厉害啊。一瞬间就能计算出来,辅助线指向了自己的后心。
直指脊柱,这一下子要从后心扎进去,从胸椎透出来。
是什么物体呢?不是弩箭,速度不够快。那就是长条的刺剑那样的东西?
时刹的眼睛忠心耿耿的分析者所见到的一切信息,让他在近乎百分之一秒里就理清楚了正在发生的事情。
因为太慢了,在分析完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正在被暗杀?
因为太慢了,自己甚至没有紧张感或者是恐惧感。他甚至犹有空闲给医生小姐姐发了一条信息:“我被人暗杀了,正在进行中。”
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怕是免不了凉凉的下场。
他立刻就分析出了自己的状态,左脚刚抬起,脚尖还在地上,右脚全脚掌落地,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他立刻开始放松腿部肌肉,让自己像前直接扑倒下去。但是一边倒,一遍就有了计算结果,自己速度不够快,倒下去需要半秒时间,那时候身后的不知名尖锐物体就来了。
这一下子必中不可,得计算怎么挨这一下才不亏。
呸,怎么都亏,得算怎么才能亏得最少。他一边往下倒,一边开始往左侧倾斜,同时往右侧扭身子。
左边是心脏,右边是肺叶,左边血亏,那就右边呗。一边倒,他一边从倒影里看见了尖锐物开始探出头来,是一跟厚仅有两毫米,宽有八毫米的铁条,那规格简直近乎于刻刀刀片了。这时候他又生出了怀疑,这种玩意能刺进人体?这玩意能刺穿人的脊柱与胸椎?
想想就算了,这旅店的门是实木的,足足四厘米厚,不也一样捅穿了么?
时刹一边倒下去,一边又像:那就算它锋利无比无坚不摧,那也不至于金刚不坏连弯都碰不弯吧?这个姿势自己的右手手肘好像能尝试一下?
试试又不会有事,反正现在看这个趋势自己的右边胸膛是要透心凉的,万一这玩意真的无坚不摧,那岂不是从右胸膛直接给自己切开了?
这时候自己的手肘已经自然的随着自己的扭身子的姿势伸到了那个已经透出来十几厘米的刻刀刀片旁边,他顺势就是往上一怼。
触感非常细腻,他首先感受到了一股透心凉的凉意,这刀片得有个零下四五十度打不住。然后感觉上并没有极为坚韧的弹性感,跟正常刀片也就差不多。
刀片首先出现了明显的弯曲,弧度越来越大,在时刹的计算中已经不会与自己正在倾斜的后背产生接触了。
他慢慢地倒了下去,直到手肘离开了刀片,这时候他才警醒,自己几乎是全力倒下去了,这一下子摔在地上也得给自己摔得不轻呀。
他又开始调整力气绷紧腿部肌肉,左手伸出去打算扶一下地。手掌接触地面的时候果然是感受到了来自自己的巨大的重力不可抗拒的压在了手腕上,他连忙随之曲臂,同时顺势往左边歪倒,最终顺利地拧过身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视野终于也从倒影变成了正面。一根水蓝色如同冰一样的细长条子正在回弹,抖动的非常优雅。
时刹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口,一边再倒退着像是个青蛙一样往后爬了爬,一边气沉丹田,也想不出来什么求救的措辞,就简简单单的直接吼出了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圆润洪亮,响彻整个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