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话后,咬牙切齿的黄子泰率领着打手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人群中传来零零散散的掌声,眺望着黄子泰灰溜溜败走的背影,叶朗这回总算是替饱受黄子泰欺凌的乡亲们扬眉吐气了一次,心情顿时也愉悦了不少,真可谓是大快人心。
“阿朗,你可真不赖啊!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还能说服黄子泰这个王八蛋,可真替咱们长脸啊!”一脸兴奋的秦绍迫不及待地勾上了叶朗的肩膀,他以前总拿黄子泰这个恶棍没办法,不料今天自己的好兄弟居然寥寥数语就打压了黄子泰嚣张的气焰,着实为街坊邻里好好出了一口气!
还未等叶朗张口,书生已经迎上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多谢大人出手相救。今天幸亏二位出手相救,我才能够幸免于难,请受小弟一拜。”
叶朗赶紧出言阻拦:“小兄弟何必客气!”
他见对方以鞠躬而非作揖答谢,又惦念起书生原是女儿身,深深敬佩其胸怀正直,不由多加夸赞道:“你能够站出来当街痛斥那个黄恶霸,也是帮了我们捕快一个大忙,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如何无法无天呢,所以我们其实更应该谢谢你。”
书生一怔,她倒是未曾想到叶朗会如此回应,转而莞尔一笑,嘴边顷刻间绽开两个娇俏的小梨涡:“我只是看不惯有人竟敢如此胡作非为罢了。哦对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那人没把你踢伤吧?”
没想到书生竟还牵挂着自己的伤势,叶朗心底不禁涌起一股暖意:“没事,那混蛋不懂武学章法,拳脚功夫很一般,根本伤不到我。”
“姓黄的平日里也就靠人多势众,如果真的单挑干架,他怎么可能是咱俩的对手!”喜上眉梢的秦绍拍了拍胸脯,眉眼里尽是藏不住的洋洋自得,“我看你刚刚把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该不会是你在恐吓他吧?”
“我哪有这能耐?不过就是和他分析利弊,让他知难而退罢了。”叶朗浅浅一笑,他本就是靠着虚张声势才险胜这一遭,不便和他人谈及细节,便三言两语翻过了这一页,而秦绍见他这般轻描淡写,也就不再追问。
风波平息后,围观的群众也陆续散场,并不宽敞的街巷里又重新挤满了熙来攘往的行人。
书生注视着路上如织的游人,心头却忽然忆起一事,于是走到那老乞丐的身边,将其慢慢搀扶起身。
话说这老乞丐蓬头垢面,浑身泥泞,走近一闻,竟还飘来一阵难以名状的腥臭之味,熏得旁人纷纷躲让,不过这书生毫无嫌弃之意,只见她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两锭银子,然后把银子放到了老乞丐的手上:“老人家,这是我送给你的银两,以后你就不要再来这儿讨饭了,拿着这些银两给自己添置点衣服,买点好吃的,可别再饿着自己了。”
目睹这一幕场景,一旁的叶朗和秦绍惊诧得目瞪口呆——
难道有钱人都这么大方吗?
他俩料到这个书生会施舍乞丐一些银两,可万万没想到施舍的银两竟足足有二两这么多,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秦绍甚至有点羡慕,这可是他整整四个月的薪水啊,他一想到自己拼死拼活挣到的报酬却被一个乞丐轻而易举地获得,鼻头顿时一酸,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叶朗也觉此举不妥,但那毕竟是书生的一片善心,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只好劝道:“你不必给他这么多钱,他使不来银两,反倒糟蹋了你的一番心意,还不如给他点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说着,他从马匹上拿下晴晴制作的那一篮包子,递给了那个老乞丐:“老大爷,这笼包子你收下吧,好歹也能撑个几天。”
那乞丐本来握着银子一脸懵懂,只会不停地哈腰道谢,可一听到“包子”两个字,突然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双眼放光,“扑通”一声便直接跪倒在了地上,犹如捣蒜似地连连磕头,嘴里止不住重复念叨:“小爷大恩大德,好人一生平安!小爷大恩大德,好人一身平安!”
叶朗哪见过这种阵仗,情急之下只能无奈地摆摆手:“大爷你还是快走吧,免得那黄恶霸一回来见到你又要打你了!”
担惊受怕的老乞丐被叶朗这一提醒,吓得赶忙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之间居然连银子也顾不得,抓起篮子便拖着瘸腿步履蹒跚地拐进了街角处的小巷子,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面对散落在地的银两,这下可轮到书生奇呼道:“他怎么连救命的银子都不要就跑了呢?”
叶朗微笑着说:“如果我是他,我也不要银子,银子又不能吃,还不如包子值钱呢!”
书生更加不解:“但是银子可以买更多好吃的东西呀。”
“哎,这个乞丐哪懂这些,你没看他根本不认识银子吗?”秦绍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嘴,“他这辈子大概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更不可能知道这些银子能用来干什么,你好心给他钱,他却不知道怎么花钱,最后搞不好抱着钱饿死在街头。”
叶朗点点头表示附议:“而且就算这个乞丐知道如何花钱,店家看到他如此打扮,知道他肯定身无长物,必然会趁机漫天要价,说不定他手上这些银两连包子都买不到。”
书生不禁深感二人言之有理,但内心终究还是留存一份遗憾和惋惜:“唉,我只是可怜这个老人连饭都吃不上,没想到如今在黎国,竟然还有这些到处乞讨要饭的人,更没想到还有刚刚那样胡作非为的粗鄙之徒!”
听到这话,叶朗和秦绍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的二人对这个书生简直就是大跌眼镜——
这个公子哥未免也太天真单纯了吧!
未等叶朗想到如何应答,忿忿不平的书生已经挥舞起小拳头接着说了下去:“面对这样的暴徒,你们刚刚不应该任由他离开,而应该直接把他抓起来,带回衙门好好审问,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不信难道连王法都治不了他吗?”
就在书生慷慨激昂之时,忍俊不禁的叶朗乍然瞥见了那双澄湛的眼眸,四目相对之间,他瞟到了瞳孔深处泛溢的那股认真劲儿,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然不谙世事,但明辨是非,说得其实不无道理。
然而现实往往和想象相差十万八千里,叶朗鄙夷黄子泰的卑劣行径,奈何自己势单力薄,不得不屡屡屈服于对方的财大气粗,就连知县都赶着阿谀奉承,更何况是人微言轻的自己?
秦绍对黄子泰尤为憎恶,但面对书生的质疑,也只能愤愤地嗤之以鼻:“像黄子泰这种人,我们早就想把他抓进大牢了,可奈何人家偏偏有个有钱的老爹,什么事都能摆平,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书生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义正言辞地力争道:“可你们是捕快,你们应该尽忠职守为民除害,难道放任这种恶人为所欲为?这岂不是惹老百姓看笑话?”
“公子,我们的马车来了!”
正在这时,一个车夫驾着一辆马车从人潮中缓缓驶来,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书生的面前。
书生自知言辞过于咄咄逼人,可她并非存心针对二人,又恰好碰到自家车夫前来接人,便顺势调转了话头:“我正好有事要走了,今天还是要感谢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以后若有缘再会,小弟必当涌泉相报。”
说到这儿,她俯下身捡起了被老乞丐扔在地上的那两锭银子,取下系在袖袍内侧的一方丝巾,轻轻擦拭了一番,随后朝着叶朗说道:“麻烦捕快大人把手摊开一下。”
叶朗霎时明白书生的意图,立即婉拒道:“不用这么客气,除暴安良本就是我们的本分,这些银两我们不能收。”
书生小嘴一撇,显然有点不悦:“你收不收是你的事,可是给不给是我的事,知恩图报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我可不是不懂感恩的白眼狼。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点把手摊开?”
叶朗算是领教了这姑娘的嘴舌功夫,既然对方不肯让步,也就只好乖乖摊开了掌心。
书生见状后,郑重其事地把银子放在了叶朗宽厚的手掌上,脸畔瞬间盛开出如山花般烂漫的笑颜:“这是我对你们二位的一片心意,你们放心,我刚刚已经擦过银子了,你们别嫌脏就好。”
书生纤细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及叶朗的掌心,仿佛有根羽毛在轻柔地撩拨他的心弦,叶朗心头微微一漾,垂下头久久地凝视着手中的银两,宛若收获至宝般珍惜不已:“多谢公子一番美意。”
“不必客气,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见面!”
在书童的搀扶下,书生一脚踏上了马车,不过她恍然间记起一件重要的事,连忙回首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呀?”
叶朗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我叫叶朗,叶子的叶,晴朗的朗。”
“叶朗,叶朗……”书生反反复复回味了好几遍这个名字,忽而嫣然一笑:“好的,我记住你啦!”
话音刚落,书生弯腰钻进了车厢,一同随行的书童也贴心地掀下了帘子。
叶朗目送书生坐进了马车,隔着那层纱帘,叶朗隐约瞅见书生在和自己挥手告别,便也友好地挥了挥手。他本想追问书生的姓名,但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大家闺秀,当众询问芳名实属冒昧,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了。
更何况,他和这位姑娘只是在街上萍水相逢,机缘巧合之下才偶然结识,日后恐怕再难相会,即使知道对方的姓名,终究也只是徒添牵挂,还不如就此潇洒别过呢。
不知不觉间,叶朗和秦绍已经在此地逗留许久,待他们二人回过神时,发现竟已耽搁了足足半个时辰,秦绍不禁猛地一拍大腿:“哎呀,来不及了!这下坏大事了!走,咱们快去云昶山庄!”
“说得对,快走!”
“等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打乱了二人的节奏,叶朗立刻循着声音遥遥望去,一番短暂的寻觅之后,视线最终定格在了那辆尚未驶远的马车上。
只见那道俏丽的倩影从车窗里探了出来,莹亮的黑眸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芒——
“原来你们也是去云昶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