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秀一早起来,想起了什么,让苗儿叫吴邦过来西园书房一趟。吴邦赶到时,淮秀刚用完早膳,开门见山便说:“我们去淮南之前,我还得去见一个人。”
“帮主想要见谁?”吴邦疑惑道。
“朱拓。”
“朱拓?你是说巡盐总督朱拓?”吴邦吃了一惊,“帮主为何想起来要见他。”
淮秀站起身,缓步说道:“最近盐道出了这么些事,朱拓应该有所耳闻,我去见他,是想看看他怎么说。”
“帮主的意思是想探探朱拓是否卷进去?”
“有这个意思,但若是他真的卷进去也未必就能让我知道。”
“那帮主去见他又是为何?昨天您不是说不要打草惊蛇吗?”吴邦不解。
“我去不是为了探他,而是防止他来探我。”程淮秀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巡盐大半个月才回来,这马上又去淮南,实在说不过去。朱拓若是背后的大庄家,心中必然生疑,我去见见他,给他当面备个案,这样他也放心些。”
“有道理,那帮主打算用什么托词?”
程淮秀低头寻思了一下,说道:“昨天李承来找我,要我们带他一路去淮南。我还没答应他,今天这么一想,他倒是一个很好的托词。”
“李氏盐业后人来苏押运商货,来时提及盐道上时有山贼出没,不太太平。为免路上再有意外,我们亲自押运,随便到他老家上三柱香,祭奠一下,再与当地盐商共计如何维系盐道安全。”吴邦脑子灵,这瞬间便编出一套说辞,“帮主,你看这托词如何?”
淮秀也笑了:“看来这下子不带这位李公子上路都不行了。”
吴邦也笑了:“昨晚他还来找我,让我帮他说说好话,这下子我倒省了劲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着手准备吧。也不要太声张,人手足用就好,太多也不恰当。我今天会去见朱拓,后天一早我们出发。”淮秀说道。
“是,帮主,我懂。”吴邦拱手应道。
朱拓此时正在府衙里看着台前的一叠卷宗发火:“你看看,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五起了。又是盐道被劫,盐车被掠,再这样下去,今季的盐是还收得齐收不齐了!巡抚衙门是干什么吃的,程淮秀倒底管不管用。”旁边的师爷唯唯喏喏,不敢吭声。等他一通脾气发完了,才凑上去说:“大人,您说这会不会是盐帮监守自盗?毕竟这盐商的行进路线、货量盐帮最清楚了。”
“你是说程淮秀?”朱拓起身踱了踱步,朝着师爷冷笑了一声,“哼,你当盐帮是江湖流寇吗?这几车盐比起整个江南盐道,孰轻孰重?盐帮怎会因小失大?程淮秀是女的,但不是傻的。”朱拓履职一年多,跟程淮秀打了不少交道,虽然一开始他也认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掌管上上下下百千人的盐帮有点不靠谱,但时间长了倒也颇为认同程淮秀的办事能力,他内心对程淮秀还是有些欣赏的,虽然他仍然认为程淮秀还是年轻了些。
“我自然晓得程淮秀不至于为了几车盐自毁盐道,但是保不齐下面的人不会呀!大人您想,盐帮都一帮粗汉子,苦出身,万一有谁动了歪心眼,联合江湖贼人动手,这也不是可能啊。”师爷补充道。
“若真如此,程淮秀也难辞失查之罪。”朱拓虽不是很相信这观点,但也承认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今市面上此事已经传开,此事若再往上传,那我也脱不了责任。”
两人正说着,门外有人报:“盐帮程淮秀求见。”
朱拓心想这还真巧,说曹操曹操到,便挥手让人传进来,又使了个眼色让师爷退了下去。
程淮秀今天是素色衣衫打扮,显得更是轻盈灵巧。她入了厅内,拱手作了个揖:“朱大人,程淮秀突然拜访,冒昧了。”
“哪里哪里,程帮主来得正巧,我这儿也正好有事要找帮主,没想到你竟然不请自来了。请坐。”朱拓客气寒喧一番,挥手让程淮秀先坐下,随即有人上前奉茶,而后退了出去,厅内只留他两人。
“哦,那真是巧了,不知朱大人有何指教?”程淮秀笑问道。
“听说帮主刚巡盐回来?”朱拓一边喝茶一边闲扯。
“是,昨个儿刚回。”
“周车劳顿,也是辛苦啊!”
“不敢”,程淮秀谦笑道,“家父生前有训,做盐,必要熟悉各路盐井盐业盐道,断不可闭门画车,不探深浅。”
“嗯,程老帮主好见识。”
程淮秀礼貌地笑了笑,算是回应了,之后便看着朱拓,等着他的下文。朱拓放下茶杯,收了收笑容,便说道:“帮主,事出紧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程淮秀也正色道:“还请开门见山。”
“这个月我这里已经接到五起盐商运盐被劫的报文,不知程帮主怎么看?”
“朱大人,此事我们也正在追查。”
“结果如何?”
“暂无结果。”
“暂无结果?!”朱拓满脸不悦,“程帮主,我需要提醒你一下,江南盐道事关重大,关系我朝三成以上盐税,更关系江南数地几十万民生。朝廷恩惠,念民疾苦,将盐道交予盐帮治运,不是任由流寇肆意打劫的。你作为盐帮帮主,统领各地盐舵,管理盐道,一句暂无结果恐怕没办法交待吧。”
“朱大人,我今天来也正是为此事。大人可有听过李德幸之名?”
“似有印象,是否是前一阵子被劫盐货,后来全家出了意外的那个?”朱拓稍稍回想了一下,“他跟此事有关?”
“李德幸是我故交,屡被劫盐,后不幸蒙难,于公于私,我盐帮都不能视若无睹。此次他家唯一幸存的长子来苏州提货,提及来的路上盐道似有山贼活动,极不太平,因此,回程这趟我准备与他同往,实地看看盐道安危,也借机安稳各盐商的担心,再来淮南乃盐商聚集重地,我也准备借机联络当地盐商,共商盐道安保措施。”程淮秀依着吴邦的说辞呈说给朱拓,她来时就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调查合盘托出,“朱大人,淮南盐道之前一向安全,极少有贼人劫道之说。如今不太平,不知道是否是当地山贼成了气候……”。
“程帮主,我不管这是山贼也好,流寇也罢,总之保证盐道的安全是你盐帮的职责所在。我限你一月之内调查清楚,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便奏请朝廷,取了你盐道治商权。”朱拓厉声说道。
“朱大人……”程淮秀刚想辩驳几句,朱拓不等程淮秀开口,便抬起手止住,“程帮主,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你自家也要时不时清扫一下,所有被劫的都是运盐车,你不觉得这帮贼人消息也太通透了吗?”
这句话倒是让程淮秀惊了一下,之前一直认为盐车被劫是一早从盐商那里就盯上了,而按朱拓的说法,怕盯上的不是盐商,而是盐帮。若真如此,那盐帮也许还藏着这帮人的内应。想到这里,程淮秀隐隐觉得后背发凉。“朱大人,您说的我明白了。盐道不仅是朝廷动脉,也是我盐帮男女老少的衣食之源,我程淮秀决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有需要大人出手相助之处,还望大人不吝协助。”
“这个自然,我受皇恩管理盐业,此事乃份内之事,理当尽力。帮主只管放心。”
“多谢大人,那程淮秀就此告辞,之后有任何进展再随时告之大人。”说罢,程淮秀起身与朱拓告辞,转头出了总督府。
这边,吴邦跟李承说了带他一起去淮南的消息,李承兴奋得一把抱住吴邦,“你真是我亲大叔!”弄得吴邦好一番不适应。末了又跟李承仔细交待了一番,要他谨言慎行,切勿生事,哪怕跟怀福也不能透露太多,免得中间横生枝节。李承均一一应承下来。
程淮秀回到盐帮,听吴邦说了一下接下来的出行安排,觉得一切妥当,交待两句便也不再多言。吴邦问程淮秀跟朱拓的见面如何,程淮秀也含糊应了过去,只说从面上看,朱拓应该没有参与其中,可私下是否如此也不得而知,还是再查查再说。再者,即使朱拓没有参与其中,可背后的大庄家他是否愿意得罪,或者是否得罪得起也是未知。总之,多留个心眼是没错的。至于朱拓最后提到的那话,程淮秀并没有提起。
晚饭过后,程淮秀回到自己的小阁楼里,依窗而坐。她前前后后理了理头绪,李德幸的信息里是指明背后可能有官府的人参与,可朱拓今天的言行举止似无嫌疑,那么会是哪一层的官府呢?巡抚吗?朱拓又提到盐帮有内应?会是谁?林进、吴邦和徐昆都是帮里的“老人”了,断不会是他们三个,那么会是谁?想到这里,她起身让苗儿去叫一下徐昆。“现在?”苗儿正在帮淮秀收拾东西,望了望天色看已经不早了。“是,现在,去吧!”“好。”
一会儿功夫,苗儿领着徐昆进了西园书房,淮秀等苗儿退下后,向徐昆问道:“每次盐商报货的单子都经了哪些人的手?”
“这……账房里几个人都经过手,陆福、马永、姚春。”徐昆答道。
“一般盐商起货日子都谁知道?”
“盐商起货日子基本每月固定,差不离几天,若碰上特殊的安排通常先安排书信过来。这书信哪怕不是每个人都经手,但账房里几个人也都知道,好早做安排。”徐昆一一答道,“帮主这么问的意思是有所指?”
“今天去见朱拓,他提给我提了个醒,若盐车每次都能被准确劫走,说明这伙人对盐商起货的消息很灵通。我之前一直没细想,以为是盐商自己漏的消息,如今想想,还有一种可能是从我们这边漏出去的风。”
“帮主是怀疑帮里有人串通一气?”徐昆倒吸一口凉气。
“我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但是多一份小心总是对的。”淮秀也放轻了口气。
“账房里这几个人都是帮里的老人了,办事一向稳妥,而且平日里也很少与人来往,想来不会吧。”徐昆说道。
程淮秀点了点头,“我也相信我们盐帮的兄弟不会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不过这事你还是需要留意一下。”淮秀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件事情先不要声张,包括林进。”
“帮主的意思是?”徐昆有些不解。
“没别的意思,但林进的性格你知道,沉不住气,容易冲动,我担心会打草惊蛇,这也是为何我不让他一起去淮南的原因。吴邦那边我会跟他交代一下,也让他留意一下风吹草动。”淮秀解释道。
“我懂了,帮主,那没别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
“嗯,好。我跟吴邦明天启程,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和林进就多看着些。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叫人传信到分舵联系我们。”
“是,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