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分别还是来临了，学期结束，考完最后一场试，天气已经转为寒冬，楚云朗是江南人，终究是要回家去过年的。
他走的前一日，还陪着莫婉去逛了一次城南庙，两个人一起跪在佛前许愿，莫婉许的愿，是永远和身边来这个男子在一起，一生一世不分离。
一想到，即将一个月都见不到他，莫婉的心里便空落落的。
为了便于寒假期间的通信，莫婉告诉了楚云朗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奇怪的是，楚云朗知道她的家境，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莫婉之前还担心，他会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但是他并没有，而是很大度的表示他能理解莫婉的做法，他的善解人意，尤其让莫婉感动。
次日，莫婉红着眼圈，送楚云朗去江边坐船归家，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在江边站了半日，直到那船开动了，还依依不舍的向楚云朗挥手告别。
奇怪的是，整个寒假期间，楚云朗都没有和她联络过，一次也没有。
刚开始在家的几天，莫婉一听到电话铃声响，总是会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过楚云朗的电话，可是却屡次失望。
“或许，他家里没有装电话，所以打电话不方便。”莫婉如此安慰自己，毕竟这个时候的电话，还是稀罕物件，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
而后，莫婉又每天翻找家里的信箱，生怕错过楚云朗的信件，可是，仍旧一封他的信也没有。
她又担心楚云朗遇到了什么意外，可是她翻了翻最近的几期报纸，并没有见到一则轮船失事的新闻。
报上的最近几期特别报道的，都是些诸如“南北军阀敌对情绪严重、北方出现罕见大雪灾、南方军阀总司令被打伤”之类的新闻。
这些年的新闻，总是这样，不是这里打仗，就是那里暴乱，又或者是某地受灾，莫婉只得庆幸，自己所生活的尚城，地理位置独特，不仅处于南北两地的交界处，而且是国内最重要的通商口岸，由于各外国使馆的在此设立，得以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所以，纵然外边的世界动荡不安，这座远东的第一大都市，却依旧是莺歌燕舞的一片繁盛景象。
尤其是眼下过年前后，整个城市，更是热闹非凡，各种酒会、舞会、茶会等社交活动，一个接一个的举办着，衣着华贵的少爷小姐们，不去管外界的纷纷扰扰，自由自在的找乐子。
以前，莫婉最期待这种歌舞升平的热闹，可是这一次，她却总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致，就连她母亲，在迎来送往的应酬之余，也瞧出了莫婉的不对劲。
“婉婉，你该不会是病了吧，要不，就许医生来家里给你瞧瞧？”母亲见她总是恹恹的，便有几分担忧，天气冷，人容易得风寒。
“我没病！”莫婉对自己的情况一清二楚，她只是一直没有得到楚云朗的信息，心里不爽快而已。
“那你这是怎么了嘛？你不要吓妈妈啦，生病了就不要逞强，乖乖看医生才是真的。”
“我没病，我真的没病，我就是想着，明天的舞会，孙家的人也要去，我有点尴尬。”莫婉随口扯了一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这个孙家，是他父亲的一个重要客户，他们家有个长子孙子清，和莫婉年龄相仿，在一次宴会上对莫婉一见钟情，有心要和莫家结亲，可是莫父打听出：这给孙子清品行不正，便婉拒了。
母亲听到她如此说，立马连连摆手：“那个孙子清我也不喜欢的，听说年纪轻轻的就在外面捧戏子，这样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这件事你不必操心，有我和你爸爸周旋呢！”她习惯性的拍了拍莫婉的后背，以示安慰。
父母对她的爱，总是最真切的，如果莫婉知道后来的那些事，她会选择牺牲自己的幸福，接受孙家的提亲，或许，莫家的生意就还有救，也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但是，人没有前后眼，无法预知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有可能，即便她牺牲了自己的幸福，该来的祸事，依旧是躲不掉的，或许，孙家到时候会悔婚也未可知。
那个时候的莫婉，并不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当时她一门心思，都想着楚云朗到底怎么样了，整个年过下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不但没有胖，反而瘦了些。
作为一个学生，莫婉从没有想那时那样，如此的期盼开学，到了开学时，他总是会来的尚城的，莫婉安慰自己。
可是，及至元宵节后开了学，她也没有在校园里见着他，她跑去他们班级瞧过，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莫婉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慌了，她很担心他的安危，又安慰自己：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每天放学时，依旧骑着自行车，经过学校后门的那条小巷，尤其是经过他屋子的门前时，总是放满了速度，期待着屋子的主人，能够出现。
终于，在开学后的第一周的周五，她在那屋子里，见到了他。
那一天下午，莫婉的书桌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一封信，信封里只有极简的几个字：“放学后，避雨的地方见。”
这短短的几个字，字迹清晰、笔力遒劲，莫婉一看，就知道是楚云朗的字迹，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像又活过来了，那一天下午的课，她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里都是他的身影，又想着一会儿见了他，要和他说些什么好。
最开始，莫婉想的，是见到了楚云朗，自己一定不要理他，谁让他这么久都不和自己联系，害自己好生担心，就该好好惩罚他一番。
可是，当她真在那间朴素的小屋内，见到了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扑在了他的怀里，用力的抱着他的腰，就是不撒手。
鼻尖萦绕男子身上好闻的气息，莫婉不自觉的湿了眼眶，又是委屈，又是激动，汹涌而出的眼泪，沾湿了楚云朗身上的墨蓝色长衣，往日里母亲耳提面命的姿态礼仪，莫婉此刻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她只知道：能够再见到他，真好。
“别哭了，见到我，你不应该高兴吗？”楚云朗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地在女子的背上微微拍着，低头望着胸前的这个娇小身影，他的墨瞳里，深沉诡谲，有爱恋，有不忍，更有一丝莫名的决绝。
莫婉听到这话，哭的更凶了，她用力捶着他的胸口，想要指责她，可是呜咽声让她说不出清晰地句子来：“呜.......你......你！”
女子的哭声，像猫咪一样，软软的，带着一丝沙哑，楚云朗有些心疼：“好的，不哭了，都是我的错，惹得我们婉婉生气了。”
那个时候，楚云朗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真诚温柔，莫婉从没有想到，三天后，他就会突然消失。
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莫婉问他寒假时为什么不和自己联系，楚云朗的回答是：他记下莫家地址和电话的那张纸条，在船上不慎弄丢了。
而后，莫婉又问他为什么不去学校报道，楚云朗的回答则是：他好不容赶到尚城，已经是周五了，他只想先见到她，等过了这个周末，下周一再去学校报道。
当时的莫婉听了楚云朗的这些话，觉得十分合理可信，一肚子的怨气，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毕竟，有什么事情，能比亲眼见到他，更让人开心呢？
后来的那两日，是周六周日，莫婉不必上课，她早早起了床，和家人扯了一个学校里有课外活动的理由，便来到了楚云朗这里。
他们两个人，难得的没有出去游玩，他和她一起去街市闲逛，采买新鲜的果蔬食材，回来后，他负责摘菜、洗菜，她负责切菜、烧菜，而至于饭后的洗碗刷锅，自然是楚云朗承包了。
莫婉在家里是个千金小姐，虽然偶尔会因为兴趣使然，跑去厨房里烤个小蛋糕之类的，但是做菜却是很少的，而至于楚云朗么，莫婉见他处理食材的手艺，也颇为生疏。
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两个人，在那间简单朴素的屋子里，用心品尝他们亲手烹饪出来的食物，虽然那些菜，和外面餐馆比起来，味道一般，但是他们两个人却都嬉闹着，抢着要吃。
那个时候，莫婉自信满满地认为：他们会一直这么开心的在一起的。
周日的那天下午，两个人已经吃过了午饭，楚云朗在厨房里收拾，莫婉窝在屋子里烤火，渐渐地觉得有些困倦，不知不觉，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楚云朗走进来时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某种晦暗不明的东西，望着这个靠在椅子上的姑娘，晶莹的肤，嫣红的唇，不知怎么的，竟有些口干舌燥，他下意识的低头吻住了她。
莫婉从迷迷糊糊的睡梦中醒来，便看到眼前一张放大的俊颜，她想要推开他，可是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渐渐地，莫婉便觉得有些晕眩，推他的手，不自觉的软了下来。
楚云朗竟然还不满足，拦腰抱起莫婉，将她放在椅子边的床榻上，便倾身凑了过来，莫婉警觉起来，伸手蹬腿的，想要推开他，他觉察到她的拒绝，松开了她。
明明可以松一口气，可是不知为何，莫婉的心底，竟又有些失落。
她永远记得，那个时候楚云朗的神情，他的眼底似乎有某些晶莹的东西，他的表情，不是动情，而是哀伤，无边无垠的哀伤。
就是这种哀伤，触动了莫婉，让她的心，跟着闷闷的疼痛起来。
莫婉不希望楚云朗伤心，她想让他开心，哪怕是献出她自己。
年少的爱恋，就是这样的飞蛾扑火的奋不顾身，哪怕自己后来会遍体鳞伤，在当时的那一刻，她仍旧会跌跌撞撞着向前。
莫婉抬起手腕，环住了楚云朗的脖子，将自己柔软的唇，送了过去......
当一切归于平静时，她的心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对于自己的大胆和莽撞，莫婉有一丝羞怯，但更多的，竟是不可告人的欢喜。
她爱他，爱他的程度，比爱自己更多一些！
从今往后，她莫婉就是楚云朗的人了，想到方才发生的那些，莫婉的脸颊依旧滚烫，她将自己掩在被中装睡，直到觉察到身边的人离开了，才起身穿衣。
日落时分，楚云朗送她莫婉回家，两个人慢慢走着，脸上都有些赧然的神色，但是分明又觉得比往日有些不同。
莫婉走在前面一点，她不敢去看楚云朗的眼睛，而他，却不知何时，已经从后面，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紧扣，那样的亲密无间。
这世道的风气颇为传统，男女公然在大街上牵手，依旧是少见的，所以路人纷纷驻足，向这一对碧玉般的人行注目礼，莫婉却不觉的有什么不对，她用力的回握楚云朗的大手，酡红的夕阳，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走了一会儿，莫婉看到，马路边上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夫妻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
不知为何，莫婉竟想到了，几十年后，她和他，一定也会这样。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要手牵着手。”莫婉心想，秀气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弯弯的浅笑。
但是，莫婉哪里知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几十年可言，他们之间，只剩下那天余下的片刻时间。
楚云朗将她送到了莫宅附近，莫婉担心被家人瞧见，一个劲的催楚云朗快些回去，还替他伸手拦下了一辆黄包车。
莫婉还记得，他坐上车后，临别之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婉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莫婉一直以为，她还会像往常一样，第二天到了学校就会见到他，所以，清脆的回道：“放心，你明天见了我，一定还是和现在一样。”
他的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用力点了点头，回给她一个深深的目光，莫婉向他挥了挥手，轻快的转身，向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