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位于襄樊城中心位置,占地十几亩,深宅大院,足够寻常百姓心生敬畏。据说原本这不是贾家的府邸,而是襄樊城一个大户人家的宅邸。十几年前,这大户人家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贾家家主便用了些见不到人的手段,让这个大宅子落到了自己手中,改名贾府。坊间也有传言道,那大户人家被灭门的惨案,也是贾家在背后一手操纵的,也因此这么多人被杀,而当时的官府后来也只是杀了几个顶罪的山贼草草了事,可明眼人都知道,区区那几个蟊贼,怎可能越过戒备森严的襄樊城,一夜之间悄无声息的屠杀了偌大一户人家,老一辈的襄樊城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秦逸背着柴火,半低着头,慢慢沿着贾府宅邸的围墙走着,就目前而言,他觉得这贾府与平常那些豪宅大院并无任何区别,甚至有些地方兴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部分墙体开始出现裂痕,但除此之外,秦逸并未发现任何反常的痕迹。
这是,迎面走来两个巡逻的家丁,秦逸连忙收紧心神,脸上挂起五分谄媚,五分木讷的笑容,低着腰,赶忙让开道路,讨好的神色让两个家丁忍不住露出鄙夷的表情,其中一人从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看也不看秦逸,走了过去。
秦逸松了口气,谁知刚转身,便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站住。”
秦逸心里猛的一紧,右手不经意的慢慢摸到后腰处,他转过身来,谄媚的笑道:“不知官人叫小的有何吩咐。”
方才走过去的两个家丁又转了过来,两人相视一眼,其中一人扯高气扬的说道:“我问你,你个穷砍柴的,在这儿晃悠什么?莫非有什么图谋不轨?”说到这,二人拔出手中的佩刀,凶神恶煞的说道:“老实交代,不然砍了你的脑袋。”
秦逸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子,装作颤颤巍巍的用襄樊城本地口音说道:“几位官爷饶命啊,小的只是顺道儿从这儿经过,并无任何歹意啊,还请几位官爷明察。这里有些碎银子,二位官爷拿去吃茶,还请官爷高抬贵手。”
其中一人有些失望的看了看秦逸手中的碎银子,收起佩刀,一把从秦逸手中夺过装进自己怀里,嘴里还不屑的说道:“真是个穷鬼。”
秦逸深深低下头,唯唯诺诺的说道:“哎,是,是。”
另一人见状,也收起刀,说道:“没什么事儿就别在这儿瞎晃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是你这副穷酸样,惊扰了里面的大人们,你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快滚快滚。”
秦逸头也不抬的说道:“是是是,小的这就走。”
两个家丁转身便走,秦逸老远还能听到他俩的争论。
“我都说了,看他那穷酸样儿,就捞不着什么油水,你还非不信。”
“那又怎样,蚊子再小也是肉,那既然你如此看不上眼,那这碎银子全归我了,没你份。”
“你做梦,一人一半。”
秦逸鄙夷的笑笑,转而开始沉思,方才他低头的时候,无意之间,在墙边,看到一个小小的土沟。
秦逸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加快脚步,又向前走过了转角,确认四下无人后,这才假装手撑着围墙歇脚,仔细的端详起了这个小土沟。
方才秦逸一路走来,发现围墙下面都有这种小土沟,小土沟不过一指来宽,从外向内依次由浅入深,就好像土地承受不住围墙的重量,被压的陷下去了一般。
秦逸猛地想起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裂开的墙体,会不会就是因为部分墙体下陷导致围墙断裂开来?
让秦逸感到纳闷的是,襄樊城地处中原,历来土质优渥,哪怕是前端日子下了场大雨,这用石灰和米汤浇灌过的硬土地也不应该承受不住城墙的重量,怎会被墙体压出一条下陷的小土沟呢?
秦逸叹了口气,脱下身后背着的柴火,缓缓的靠着围墙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木耳塞。
早年秦逸与“影”走南闯北之时,“影”曾郑重其事的带着小秦逸去找一个年逾古稀的说书人,秦逸只记得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影”与那老头儿进行了一番长谈,让在屋外的小秦逸好等了一阵。
几天之后,小秦逸得到了一枚精致的木耳塞,“影”说,这枚耳塞便是出自那说书人之手,说书人为它取名,叫“谛听”。
带着这枚“谛听”,如果敲击带有中空的东西,“谛听”便能发出如同大吕洪钟般咚咚的撞击声。
秦逸将“谛听”缓缓塞进耳朵里,另一只手在身后,隐蔽的用力敲击了一下地面。
犹如擂鼓般的轰鸣声在秦逸耳朵里响起,秦逸当下就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围墙会陷下去。
贾府的地下,应该是有一个巨大的空层,因此上面的泥土才会承受不住围墙的重量,塌陷出一条小土沟来。
秦逸不禁想到,这贾府,在地下挖这么大一个空洞做什么?他们又是如何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的?
他慢慢站起身,背起木柴,朝襄樊城周边走去,每走一步,他都会用脚用力一顿,“谛听”便发出咚咚的声音,让秦逸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
就这样一直走到离城门不到两里的位置,耳中的“谛听”才安静下来,秦逸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这个地下巨大空洞的边界了。
他转过身,沿着边界继续向前走去。此时的襄樊城正值热闹之际,大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街头卖艺的喝彩声,酒肆茶楼里飘出的丝竹戏曲声,肆意的展示着这个世界的喧嚣,但秦逸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行走在边界的交汇处,一脚踏出,风平浪静,一脚踏出,耳塞轰鸣。
当他回到起点之时,已是下午时分,秦逸惊讶的发现,这个地下空洞大的超乎他的想象,近乎整个襄樊城,都在这个空洞之上,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延续到了襄樊城外,秦逸不禁想到,若是这空洞出了什么岔子塌陷了,那岂不是整个襄樊城都会毁于一旦?
秦逸突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突然他感到腹中一阵饥饿,已是大半日没有吃东西的他四处寻找有没有酒肆客栈一类的地方,却发现这周围只有一家小包子铺。
大抵是因为临近城墙根的缘故,哪怕是价钱很便宜,一笼包子只要十几个铜板,这间小包子铺的生意却依旧格外的冷清,秦逸打量着这间店铺,发现店里的桌椅板凳都格外的破旧,店里只有一个老头儿靠着桌子打着瞌睡,听到门口有动静,连忙起身招呼起来。
这老头儿也穿着一身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却洗的格外干净,看到秦逸穷酸的打扮,没有丝毫成见,热情的招呼秦逸里面坐,还亲自为秦逸倒了茶。
秦逸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吆喝道:“店家,捡几笼热乎的肉包子来,肚子饿坏了。”
老头儿开心的应到,手脚麻利的从后厨端上来一盘热腾腾的大肉包子,放到秦逸的桌子上。
秦逸捡起一个包子,掰开一看,发现这包子不光看起来大,里面的馅儿也是一点都不含糊,秦逸咬了一口,虽说包子皮不算劲道,味道也不算太好,可胜在皮薄馅大,滋味也不错。
秦逸边吃边问道:“店家,我这半年多没来襄樊城,怎么觉得襄樊城换了个模样?”
兴许是店里生意不好,老头儿闲的腻了,见秦逸这副模样打扮,只当是住在山里的樵夫,这会儿难得有客人愿意与他搭话,便喜不自胜的坐在秦逸身旁,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道:“老弟有所不知,这襄樊城啊,自从大量灾民涌进来以后,怪事便接连不断,弄得百姓鸡犬不宁,我看呐,都是些吃不着饭的闲人,在那闲言碎语,说些有的没的。”
秦逸来了兴趣,说道:“哦?有哪些怪事呢?”
老店家想了想,说道:“要说传的最有模有样的,还属前些日子的襄樊城闹鬼一事。”
秦逸假装不在意的随口问道:“怕是又有谁胡编乱造以讹传讹吧?”
那店家摆摆手:“老弟可不能这么说,这事儿传的特别快,据说好多人都见过,那描绘的有模有样,应该不是没有根据的。”
秦逸咬了一口包子,接上话头:“那还请老兄与我细说一番。”
于是老店家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到:“事情要从更夫打更说起,大约半年前的深夜,有一个更夫在打更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从四周传来,那更夫觉得奇怪,便四处搜寻这声音的源头,却根本找不到,这声音时有时无,更有人说,偶尔还夹杂着奇怪啊的嘶吼声,一时流言四起,有人说这襄樊城地下埋着先皇的阴兵,现在阴兵出世,要借道襄樊咧,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心惶惶,大晚上都不敢出门。不过依我看,这多半是那些个灾民在搞些什么幺蛾子伎俩。”
秦逸问道:“现在还有人听到这种声音么?”
店家回答:“最近倒是没再听说有人听到,不过还有更邪乎的。襄樊城南原本是一片荒山野岭,人迹罕至,偶尔有几个猎人去那碰碰运气。前些日子,有一个常去那打猎的老猎人回来后,好像被什么东西吓疯了,不停的在念叨着什么阴山啊,阴兵啊,黑白无常啊,说那是阴兵借道的地方,死活不让人再去。有好事者带着几个熟悉地形的猎人去一探究竟,回来证实城南两里地外多了一座小土山,那几个猎人都说以前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这时就有人说那个土山就是阴兵从襄樊城地下借道挖出来的土,里面埋葬着阴兵的尸骨,这话在城里迅速的传开了,还引起了巨大的恐慌,从此就再没有人愿意去城南那了。”
秦逸眨了眨眼,又问道:“那你怎么看?”
店家笑了笑:“这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城南郊多了一座小土山是事实,我只是一个小生意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能怎么看。”
秦逸笑道:“我看啊,多半是假的了,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之说。”
老店家道:“哎,不能这么说,事无绝对,早些年,这荆州周边,不好流传着罗刹索命的传言么?我看那就是真的。”
秦逸咬着包子问道:“这个罗刹索命又是什么传言?”
老店家哈哈一笑,说道:“这个说起来,可就大快人心了。传言啊,若是一个人作恶的多了,阴曹地府里的阎王就会派出罗刹来,取那恶人的性命。前几年,襄樊城周围总会有些恶贯满盈的贪官污吏死于非命,有的甚至就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被割去了头颅,百姓们都说是作恶到头了,阎王派罗刹来收人了。这还能有假?”
秦逸心里憋着笑。
老店家突然不说话了,看了眼店门口的方向,对秦逸说道:“请客官慢用,老头儿我失陪一会儿。”说罢,便自顾起身,到后厨去了。
秦逸有些奇怪的扭过头,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老妪,老妪身旁跟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小姑娘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兴许是太过瘦弱的缘故,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老妪手中端着个破碗,兴许是太久没吃饭的缘故,她饿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能颤抖着伸出手中的破碗,嘴里费力的嘟哝些什么,小姑娘躲在老妪的身后,小心翼翼的露出那双乌黑的大眼睛。
秦逸叹了口气,抓着桌上剩下的两个包子刚想起身,却见老店家从后厨里出来,一手抓着两个看上去已经放了很久的包子,他走到店门口,因为老妪的破碗装不下这包子,所以老头直接将包子递到她的手里,嘴里说道:“拿去吃吧,以后别再来了,下次可就没有了。”
老妪拿着包子“咚”的一声跪在地上,一时间老泪纵横,老头儿不忍心的侧过身子,一转头,却发现原本还在那儿吃包子的樵夫不见了踪迹,而他原先坐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大锭银子,老头儿拿起银子,心中若有所思。
秦逸悄悄的躲在店外,他依稀还能听到,那已经远去的,小姑娘欢乐的笑声。